第182章 侯府邀约-《绛帐谋》

  永王府,竹心斋。

  青罗放下手中的文书,揉了揉眉心。窗外秋阳正好,她却觉得这院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自那夜激烈冲突后,纪怀廉变了。

  他依然每日来竹心斋,有时带些新寻到的案卷抄本,有时只是坐着喝茶,看她整理线索。话却少了许多,举止间透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又会惹恼她。

  起初青罗还觉得清静,可时日一长,这种过分客气的氛围,竟让她生出几分不自在。

  像是……把一只本该恣意张扬的鹰,生生拘成了家雀。

  是她那日话说得太重了?

  青罗闭了闭眼。她只是要他明白,什么是尊重。

  可看他如今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倒像是被她一棍子打蔫了。

  正思忖间,窗棂忽然被轻轻叩响。

  三轻一重,是薛灵的暗号。

  青罗推开窗,薛灵如狸猫般滑了进来,落地无声。

  “姐姐!”他眼睛亮晶晶的,压着声音,“侯爷让我传话,今夜子时,请姐姐去侯府一趟。他说……查到些线索。”

  青罗眉头微蹙:“可说了是什么线索?”

  “没说具体。”薛灵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笑嘻嘻道,“对了姐姐,今日墨羽大哥还在劝侯爷相看夫人呢,说侯爷都二十有三了——”

  他话没说完,青罗就瞪了他一眼。

  薛灵缩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道:“姐姐你骂得也太狠了……侯爷若真娶不到夫人,靖远侯府岂不是要绝后了?”

  青罗一怔:“墨羽告诉你的?”

  “不是。”薛灵摇摇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我从你身上……看到的。”

  青罗心头一跳。

  “我特么,”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薛一半,你连我说过的话都看得到?”

  “不是不是!”薛灵慌忙摆手,“只能看到一点点……真的就是偶尔一点点!我也说不清楚,师父说了我只有一半灵验,时准时不准的……”

  他边说边往后退,眼神闪烁,像是怕青罗再追问。

  青罗盯着他:“一点点是多少?你到底能看到什么?”

  “就是……一些画面,一些话,断断续续的……”薛灵声音越来越小,“姐姐你别问了,我真说不清楚。我得走了,侯爷还等着回话——”

  他转身就要翻窗,院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纪怀廉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常服,衬得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手里拿着一卷用锦袋装着的文书,看样子是来找青罗的。

  薛灵身形一僵,正要窜出去的动作生生顿住,双眼看着纪怀廉。

  纪怀廉也看见了窗边的薛灵。

  纪怀廉的目光在薛灵身上停留了片刻,分明是护卫的打扮,而且,是靖远侯府的制式。

  纪怀廉的眼神,缓缓沉了下来。

  “你是薛灵?”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薛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谢庆遥让薛灵来传话?

  纪怀廉握着文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淡淡道,目光从薛灵身上移开,看向青罗,“本王打扰你们说话了?”

  “没有。”青罗摇头,“薛灵正要走。”

  薛灵如蒙大赦,对纪怀廉躬身一礼,又朝青罗使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便从另一侧的窗子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院墙外。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纪怀廉看着青罗,沉默片刻,才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这是刚从刑部旧档里抄出来的,关于夏家案的证人供词。有些地方……似乎对不上。”

  青罗接过,打开锦袋,取出里面的纸张看了起来。

  确实是对不上。

  几份关键证人的供词,笔迹相似,措辞雷同,甚至连错别字都一模一样——这绝不是不同人口述的记录,更像是有人事先写好,让他们照抄的。

  “伪造的。”青罗抬起眼,语气肯定。

  “嗯。”纪怀廉点头,“但光看出是伪造的没用。得找出是谁伪造的,为什么伪造。”

  他顿了顿,看着青罗:

  “谢庆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这话问得直接。

  青罗迎上他的目光:“他让薛灵传话,今夜子时,让我去侯府一趟。说查到了些线索。”

  她没有隐瞒。

  既然决定合作,就该坦诚——至少,在查案这件事上。

  纪怀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早就猜到青罗与谢庆遥有联系,可亲耳听到她说“今夜子时去侯府”,心头还是莫名有些发堵。

  “需要本王陪你去吗?”他问。

  “不必。”青罗摇头,“侯爷既让薛灵传话,应是隐秘之事。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她说得在理。

  纪怀廉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与谢庆遥之间,有不需要他在场的默契。

  “好。”他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

  气氛又沉默下来。

  青罗看着纪怀廉,忽然开口:“王爷近来……似乎话少了。”

  纪怀廉一怔。

  “可是那日我的话,说得太重了?”青罗问得直接。

  纪怀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不是重不重的问题。是……你说得对。”

  他抬眼,看向院中那株开始落叶的银杏:

  “我从前……不懂什么是尊重。”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如今懂了,却不知该如何做了。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又惹你生气……所以,只能少说少做。”

  这话说得坦诚,却也带着几分无措。

  青罗心头微软。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那日的话,对一个在这个时代长大、习惯了权势与占有的皇子来说,或许太过超前,也太残酷了。

  他在学着改变。

  只是这改变的过程,有些笨拙,有些……让人心疼。

  “王爷不必如此小心。”青罗轻声道,“你我之间,本该平等相待。你有话便说,有想做的事便做——只要记得,凡事与我商量,莫再独断专行便是。”

  纪怀廉看着她,眼中渐渐有了光亮。

  “好。”他点头,脸上多日来终于漾起一抹笑意,“我记下了。”

  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对了,”纪怀廉忽然想起什么,“薛灵那孩子……你可知他师父是什么人?”

  青罗摇头:“他只说是师父,没有姓名,三年前去世了。其他的……不肯多说。”

  纪怀廉沉吟,“能教出薛灵这样的轻功,他师父绝非寻常道士。”

  他看向青罗,眼神认真:

  “此人来历不明,却知你诸多秘密。你……真信他?”

  青罗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信他此刻无害。至于将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说得平淡,纪怀廉却听出了其中的无奈。

  这世上,能全然信任的人,太少了。

  就连他……不也曾让她失望过吗?

  “夜深露重,”纪怀廉最终只说了这句,“今夜去侯府,多穿件衣裳。”

  他转身,走向院门。

  走到门边时,又停住,回头:

  “若需要帮忙……随时叫我。”

  青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终究要独自面对。

  而夜色,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