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林中奔逃-《绛帐谋》

  京郊的冬夜,寒意刺骨。

  青罗和薛灵蜷缩在一个废弃的陷阱底部,陷阱约莫一人深,四壁是湿冷的泥土,底部铺着些枯草,散发着霉味。

  上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人声:

  “这边没有!”

  “继续搜!公子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渐远。

  薛灵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走了……”

  “别动。”青罗按住他,“可能是陷阱。”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果然,片刻后,又有极轻的脚步声折返,在陷阱周围徘徊了许久,才真正离开。

  直到彻底听不见动静,两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姐姐,”薛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渴……”

  青罗从怀里掏出个小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水。

  “省着点喝。”她递过去。

  薛灵接过,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又递回来。

  青罗没接:“你喝吧。”

  “姐姐也喝。”

  两人推让片刻,最后一人只抿了一小口,水囊便彻底空了。

  饿、渴、冷。

  这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从昨夜救了那位王小姐开始,追杀就开始了。

  起初只是远远跟着,他们还能从容应对——将她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嘱咐她天亮后自行回城。然后便带着追兵在山里绕圈子。

  薛灵的轻功确实了得,带着青罗在林间穿梭,如履平地。可东宫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十二个人分成三组,呈扇形包抄,配合默契,几次都差点将他们堵死。

  有一次,他们刚翻过一道山梁,暗卫的箭就擦着青罗的耳畔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还有一次,他们躲在一处岩缝里,暗卫的刀尖几乎要探进来。

  若不是薛灵机灵,用石子打落几只鸟,引开注意力,他们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从昨夜到今日黄昏,整整一天一夜。

  他们没吃过一口热食,没喝过一口干净的水,只在溪边匆匆捧了几口水,又被迫转移。

  体力一点点耗尽。

  直到刚才,薛灵一个踉跄,踩到了这个废弃的陷阱,两人一起摔了下来。

  陷阱不算深,但四壁光滑,没有借力点,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爬不上去。

  最要命的是——今日,本该是她与纪怀廉约定入京的日子。

  “姐姐,”薛灵靠着冰冷的土壁,声音有些发虚,“今日……是不是该进城的日子?”

  “……嗯。”青罗闭着眼,努力保存体力。

  “那我们……是不是要失约了?”

  青罗没有回答。

  失约。

  她答应过纪怀廉,一月为期,必回京城。

  可如今,她被困在这荒山野岭,被东宫的暗卫追杀,连性命都难保,谈何守约?

  忽听到一阵打斗声!

  刀剑相击,急促而凌厉,夹杂着闷哼和怒喝。

  有人!

  青罗和薛灵立刻屏息。

  打斗持续的时间不长,大约一盏茶功夫后,一切归于寂静。

  然后,传来暗卫头领的声音:

  “追!他往那边跑了!”

  杂乱的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陷阱里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是谁?在和暗卫交手?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了,薛灵才小声道:“姐姐,我上去看看。”

  “小心。”

  薛灵深吸一口气,提气纵身,手指在土壁上连点数下,勉强攀住陷阱边缘。他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安全,才伸手把青罗拉上来。

  两人爬出陷阱,借着月光看向打斗的方向。

  地上有血迹,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林子深处。

  “有人帮我们引开了暗卫。”青罗低声道。

  “会是谁?”薛灵问。

  青罗没说话,目光落在地上某处。

  那里,躺着一枚铜钱。

  很普通的铜钱,但边缘刻着极细的纹路——那是永王府暗卫的标记。

  青罗捡起铜钱,握在掌心。

  铜钱上还带着体温,显然是刚刚掉落的。

  这是丙三的,当日在回徐州路上,她见到丙三身上的铜钱。

  是丙三,他是不是领了纪怀廉的令,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正想着,林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然后,是暗卫的呼喝:“在这里!”

  “抓活的!”

  打斗声再起,但这次更激烈,也更短暂。

  片刻后,一切归于死寂。

  青罗的心沉了下去。

  薛灵拉住她的手:“姐姐,别去……现在去,就是送死。”

  青罗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薛灵说得对。

  丙三用命给他们换来的生机,不能浪费。

  “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人转身,朝着与打斗声相反的方向,没入更深的夜色。

  寒风呼啸,卷起枯叶。

  而远处,追兵的呼喝声渐渐远去。

  青罗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暗的林子。

  丙三,对不起。

  她在心中默念。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永王府。

  纪怀廉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等到黄昏,如今已是深夜。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寂。

  她没来。

  约定的最后一日,她失约了。

  纪怀廉缓缓闭上眼,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叩击。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很慢,像是在数着什么。

  一月之期,他等了一月。

  从她坠崖“身亡”那天起,他就在等。等她在京郊“活过来”,等她以猎户女青青的身份,回到他身边。

  他做了那么多荒唐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就是为了给她铺路,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回来?

  可她没有来。

  为什么?

  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纪怀廉睁开眼,望向窗外。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泛着冷冷的光。

  他忽然想起苏慕云。

  那个在京中为她立了衣冠冢、然后执意离京的男人。

  他最终放苏慕云走了,因她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错了。

  “我把苏慕云放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你便没了软肋,便不会来了,对吗?”

  无人回答。

  只有窗外的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纪怀廉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京城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

  也没有一个人,是为他而来的。

  他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很冷,带着几分自嘲。

  “青青,”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轻声说,“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你自己的路。”

  这样也好。

  至少他知道,她应该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再见的一天。

  哪怕那时,他们已是陌路。

  纪怀廉转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而窗外,夜色正浓。

  离一月之期,还有最后几个时辰。

  但她,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