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大明马哲主义皇帝:崇祯的答卷》

  夜色渐浓,乾清宫内却灯火通明。

  数十盏宫灯与手臂粗的巨烛将大殿照得恍如白昼,驱散了早春夜晚的寒意。

  崇祯换了一身轻便的赭黄常服,端坐在御案之后。

  案上摊开着今日试炮的详细记录,以及几份关于葡萄牙使团背景的密报。

  他年轻的面庞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平静,不见白日校场上的半分外露情绪。

  阶下,三位召见的臣子已然肃立。

  魏忠贤站在最左,依旧是那身暗紫色的蟒袍,只是比起天启朝时的张扬,如今收敛了许多。

  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中,低眉顺眼,如同一个最恭顺的老仆。

  唯有偶尔抬起的眼皮下,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

  宋应星站在中间,他刚从陕西风尘仆仆赶回,官袍下摆还沾着些许尘土,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徐光启立在右边,也是最沉稳的一个。

  他穿着半旧的青色直裰,外罩一件薄棉比甲,花白的须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目光平和地望着御案后的皇帝,等待着垂询。

  崇祯并未直接说正事,而是先说道“赐座。”

  几人连忙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

  待几人坐下后,崇祯这才缓缓开口。

  “今日校场之事,尔等皆在,或亲眼目睹,或已知晓。”

  “红夷火炮,威力诸位有目共睹。今日召三位爱卿来,便是一议:对此炮,对此等西夷之技,我大明当持何策?如何应对那葡萄牙人之请?”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带着考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话音未落,魏忠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微挪半步,那尖细嗓音便在大殿中响了起来,

  “回皇爷的话,”

  魏忠贤先是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老奴以为,这帮红毛夷人,畏威而不怀德,与当年骚扰海疆的倭寇、亦或关外那些建虏,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披了张商贾的皮罢了。”

  魏忠贤躬着身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向崇祯:

  “他们献炮,无非是抛饵垂钓,窥我虚实,图我大利。其所求通商口岸、减免税赋,看似小事,实则如虫蠹蚁穴,一旦开口,后患无穷!”

  魏忠贤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依老奴浅见,眼下彼强我弱(指火炮技术),不妨暂且虚与委蛇。

  他们不是想派人来教吗?好!咱们就敞开大门,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工匠教头,让我大明的匠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学!

  他们要谈通商?也可谈,但条款须得细细磨,慢慢拖……

  待我工匠将那铸炮之秘法、操炮之精要,悉数学到手,烂熟于心……”

  说到这里,魏忠贤嘴角向下撇出一个狠厉的弧度,拢在袖中的右手伸出,在自己脖颈前轻轻一划,动作虽轻,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届时,”

  魏忠贤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尖细,“这些红毛夷是去是留,是友是敌,是开海通商还是片板不许下海,还不全凭皇爷您一道圣旨定夺?此乃老成谋国之策,虽略显迂缓,却最是稳妥,绝无后患。”

  言罢,魏忠贤再次深深躬身,退后半步,重新恢复了那副恭顺老奴的模样。

  崇祯端坐不动,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听完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下一撇,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典型的封建官僚权术思维。

  核心就是“骗、学、翻脸”三步走,充满了零和博弈的算计与对契约精神的彻底漠视。

  短期看,或许能以最小代价拿到技术,但长远而言,无异于杀鸡取卵,彻底败坏国家信誉,断绝未来与其他西方势力进行任何真诚技术交流的可能,将大明推向孤立。

  而且,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偷师”上,低估了核心技术转移的难度和对方反制的可能,太被动了。

  崇祯在心底摇了摇头,未做评价,目光转向了宋应星。

  早已按捺不住的宋应星,几乎在魏忠贤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踏前一步。

  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白日里在靶场近距离观察火炮的震撼与兴奋,此刻全然化作了灼热的言语:

  “陛下!臣以为魏公公之言,过于保守,甚……甚有些暴殄天物了!”

  宋应星先是对魏忠贤的方向匆匆一拱手,算是致意,随即转向崇祯,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陛下!臣今日细观那佛朗机巨炮,其炮身铸造之匀称、内膛镗制之光滑如镜、各部比例之协调、乃至所用铁料之质地,无一不暗合格物致知之精妙,其中蕴含的算学、物理之理,深不可测啊!”

  “若能得其真传,窥其堂奥,不仅仅是一门炮!我大明之火器铸造、冶金炼铁、乃至机械工巧诸学,必能藉此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

  届时,莫说横扫漠北辽东,便是威加四海,震慑八荒,又有何难?”

  宋应星的眼神炽热如火,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由大明精良火器主导的全新世界:

  “至于夷人所求,无非通商牟利。白银、丝绸、瓷器、茶叶,我天朝上国物产丰饶,予之何妨?

  只要陛下掌控得当,关税自主,市舶有序,以些许商货之利,换取强军兴国之术,这分明是千载难逢之机啊!

  此正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师夷长技以制夷’!”

  最后八个字,宋应星几乎是喊出来的,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说完,他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望着崇祯,那神情分明在说: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崇祯看着眼前这位沉浸在技术狂热中的未来巨匠,眼中流露出一丝清晰的欣赏。

  宋应星的思维,已经跳出了传统朝贡体系和华夷之辨的桎梏,触及了“技术引进”和“有偿交换”的现代观念边缘,这在这个时代已是极为超前和难能可贵的。

  他的出发点纯粹而积极,充满了开创性的活力。

  然而……崇祯心中轻轻一叹。

  宋应星看到了机会,却或许低估了早期殖民者贪婪的深度与“技术换市场”背后可能隐藏的文化经济殖民陷阱。

  单纯的技术思维,在复杂的国际政治博弈中,有时会显得天真。

  崇祯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最后,落向了自始至终沉默静立、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徐光启。

  “徐先生,”

  崇祯开口,声音平和,“魏伴伴之言,稳健而多虑;宋卿之见,积极而热切。先生学贯中西,熟知夷情,不知……有何高见?”

  殿内烛火,似乎也随着皇帝的发问,微微摇曳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