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皇城暗流-《执掌人间道》

  大祭司曹正久下了观星台后,脚步匆忙,赶往帝王寝宫。

  ——长春殿。

  远在西南门户的朱雀城,此刻是艳阳高照,暖如初春。

  而皇城已接连下了三日大雪,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朱甍碧瓦,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将连绵的宫阙覆盖得一片素缟。

  琉璃瓦沿挂满了冰凌,如同垂下的水晶帘幕。

  尽管天寒地冻,皇宫内依旧暖炉熏香,地龙烧得滚烫,宫女太监们穿着厚实的棉袍,行走在清扫出的宫道上,呵出的白气瞬间融入了寒冷的空气。

  曹正久脑子里一直想着那颗巨大的、拖着暗红色尾焰的流星,在子夜时分撕裂天幕,那是不祥之兆,主兵戈、动荡,甚至帝星飘摇。

  如今陛下沉迷丹道,白日不朝,夜晚不寝,一切政务皆在丹房处理。

  通报的过程冗长而繁琐,经过几重内侍的盘问和禀报,曹正久才被允许进入那温暖得如同盛夏,弥漫着浓郁檀香和丹药异香的殿宇。

  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巨大的青铜丹炉矗立中央,炉火熊熊,发出沉闷的轰鸣。

  炉壁上的蟠螭纹饰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

  隔着一层半透明的鲛绡纱帐,能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宽松道袍的身影,正盘坐在丹炉前的蒲团上,手持玉麈,神情专注地看着炉火。

  旁边,身着八卦仙衣的国师王佑琅垂手侍立,面无表情。

  这王佑琅据身世神秘。

  据说来自西南边境,那道流星是否跟他也有关还不得知,最近帝王有让王佑琅管理司天监的想法,遭到了内阁霍阁老和九州镇魔司统领的联合反对。

  一旦没有实权的国师掌握了司天监,加上跟帝王走这么近,极有可能架空权臣,左右朝政。

  这对北域王朝而言,是极其不好的事。

  大祭司曹正久也第一个反对,虽然他不敢公然表态。

  纱帐上的投影,模糊了帝王的具体容貌,却更凸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

  他并未回头,声音透过纱帐传来,带着一丝金石般的冷硬和长期服食丹药产生的虚浮:

  “曹爱卿,深夜觐见,所为何事?”

  曹正久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以头触地,声音发颤:

  “回陛下,老臣夜观天象,见西南有赤星贯空,其势凶戾,恐非吉兆啊。”

  他不敢直言帝星有厄,只能含糊其辞。

  纱帐后的身影动了一下,似乎微微侧头:

  “哦?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化解?”

  曹正久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

  “陛下,西南乃我朝门户,万灵法阵已失,虽朱雀法阵得以稳固,然妖族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老臣以为,当派重兵镇守,方保无虞。另,朱雀城主公孙长季任期已满,按例当调任他处。至于那新任镇魔司统领陆元……”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纱帐后的影子,硬着头皮道:

  “此子年纪轻轻,便掌一城法阵之枢,功高难免……且其母……陛下,养虎贻患,不可不察啊!”

  纱帐后沉默了片刻,只有丹炉火舌舔舐的呼呼声。

  良久。

  帝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

  “朱雀城有飞信传来,言妖族屡屡犯边,陆爱卿忙于防务,无暇入京。朕已决意,派人前去协防,也好让陆爱卿安心入京受赏。曹爱卿,你以为,派何人前往最为妥当?”

  曹正久心里咯噔一下。

  派谁去?

  司天监的赵集已经折在那里了,尸骨无存,连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

  谁还愿意去那穷乡僻壤,接手这明显是个烫手山芋,甚至可能送命的差事?

  他连忙伏低身子:

  “老臣老臣愚钝,军中诸将,皆乃国之栋梁,唯陛下圣心独断。”

  帝王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阴冷:

  “既然爱卿无人选,那朕就点将了。传,御林军飞虎营统领,程勇。”

  程勇!

  曹正久心头一震。

  程家!

  那可是当年与陆家势同水火,在陆家覆灭之事上出了大力的家族!

  派他去,陛下这是要彻底清算旧账了!

  “命程勇率飞虎营精兵三千,即刻启程,前往朱雀城协防,务必‘请’陆元统领入京。另,”帝王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让他秘密行事,将朕那不安分的妹妹,‘请’回皇城来。朕,甚是想念。”

  “老臣……遵旨。”

  曹正久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程勇,大乘境初期修为。

  虽是用无数天材地宝硬堆上去的境界,根基不算最稳,但实力不容小觑。

  其麾下三千飞虎营精锐,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卒,精通合击战阵,联手之下可战归一境。

  更有皇家驯养的飞行妖兽助阵,堪称帝国最锋利的尖刀之一。

  若无朱雀神王法阵,这样一支力量,屠灭朱雀城都绰绰有余。

  程勇在寝宫外秘密领旨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兴奋。

  清除陆家的余孽,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立刻点齐兵马,不顾漫天风雪,连夜开拔,铁蹄踏碎皇城外的冰原,浩浩荡荡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内阁首辅霍廉的书房内。

  炭盆烧得正旺,霍廉披着狐裘,正在灯下翻阅古籍。

  管家霍福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掩上门,低声道:

  “老爷,刚得到的消息,飞虎营统领程勇,奉陛下密旨,率三千精锐,火速出京,方向似乎是西南。”

  霍廉执书的手微微一僵。

  飞虎营出动?

  还是密旨?

  连他这个内阁首辅都未曾听闻?

  他缓缓放下书卷,眉头紧锁:

  “西南……朱雀城……”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陛下这是要对陆元,或者说,是对公主苏蓉,下手了!

  陆元如今羽翼未丰,若被“请”回皇城,无异于蛟龙离水,猛虎入笼,生死难料!

  更何况。

  他的孙女玲珑已许配陆元,陆元若倒,霍家必受牵连!

  “快!”

  霍廉当机立断:

  “立刻派霍英乘家族最快的青鳞鹰,赶往广安城!让他务必抢在程勇之前,将消息带给玲珑,再由玲珑转告陆元!让他们早做准备!”

  “是,老爷!”

  霍福深知事关重大,连忙转身去安排。

  霍家圈养的战鹰速度极快,不过两日工夫,心腹家将霍英便赶到了广安城霍家。

  得知大小姐霍玲珑竟住在朱雀城陆府,霍英片刻不敢耽搁,又极速赶到了朱雀城。

  这一日,阳光灿烂。

  霍英来到朱雀城,大宅门前,敲响房门。

  “谁啊?”

  老雕爷回了一声,打开了房门,看到是面生的白净男子,疑惑问道:“请个小哥找谁?”

  “您好老伯,我找我家小姐霍玲珑。”

  霍英客气道。

  他是孤儿,打小被霍家收养,很聪明,修炼根骨很好,被霍家善待,用了霍姓,打小就跟在霍阁老身边。

  霍玲珑带来的护卫听到熟悉的声音,探头过来,看到是霍英,惊诧问道:

  “霍英,你不是……”

  见霍英朝他使眼色,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

  “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客气了,快进来吧。”

  老雕爷说着,拉开门,把他请了进来。

  霍玲珑正在陪着婆婆喝茶聊天,听到霍英来了,带来了消息,要见她,便起身离开东厢房,来到客厅。

  她让丫鬟给霍英倒了一杯茶,问道: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什么重要的事?”

  等丫鬟走后,霍英如实把消息说了一遍。

  顿时,霍玲珑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煞白,娇躯微颤,喃喃重复着:

  “程勇……三千飞虎营……接婆婆和陆元回京……”

  她出身高贵,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深知皇权斗争的残酷。

  这哪里是“接”,分明是押解!

  一旦入了皇城,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

  “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在这等下,我去找我夫君商量,先不能跟婆婆说,免得她吓着……”

  她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便向外跑去。

  小英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霍玲珑也不回答,只是说找陆元有重要的事商量,便跑出了院子。

  老雕爷站在门口,看着四个护卫紧随其后,追了出去,意识到又有大事发生了。

  一路询问。

  霍玲珑得知陆元正在城墙上巡防。

  登上城墙。

  霍玲珑捂着肚子,弓着腰,喘着气,看到陆元迎着风,凝望远方的高大背影,心才稍稍安定些许。

  陆元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她,大步走过来,关切问道;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

  霍玲珑拉着陆元,走到人少处,小声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我爷爷说,让你早做准备。”

  她最后补充道,美眸中满是担忧。

  陆元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发白。

  三千羽林卫!

  飞虎营统领程勇!

  这是要强行押他入京!

  除非他立刻发动朱雀神王法阵,否则根本无力抗衡!

  可一旦动用法阵对抗皇家亲军,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届时大军压境,朱雀城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我知道了。”

  陆元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着城内人潮涌动的百姓,心中纠结。

  一旦开战。

  这些百姓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带去皇城,成为菜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走吧,回家。”

  陆元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事要跟母亲商议比较妥帖。

  回到家。

  苏蓉依旧坐在窗边,就着天光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神情恬淡,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陆元将消息说出,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然而。

  苏蓉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

  “人,不是还没到么?等他们到了朱雀城脚下,再说也不迟。该做什么去做什么,不要为还没有来的风雨担心要不要收衣服。”

  她那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陆元一阵愕然。

  那可是三千皇家精锐!

  谁能阻拦?

  谁敢阻拦?

  陆元心情沉重地退出母亲房间,心中已是乱成一团麻。

  他甚至开始盘算,是否要带着母亲、小英、玲珑她们,连夜逃往妖族边界躲避。

  可是。

  自己能逃,霍家怎么办?

  镇魔司那些追随自己的兄弟怎么办?

  这满城的百姓又当如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踌躇扼住了他的喉咙。

  玉龙见陆元背着胳膊,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株盛开的花发呆。

  “有心事?”

  “有。”

  “多大的心事,在妖界被苍狼王追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犯愁。”

  “在妖界的时候,我们可以往人界跑。这次的事,让我无处可跑。”

  无奈之下。

  他只能再次找到玉龙,将情况告诉她。

  “哦?”

  玉龙闻言,那双模仿白枫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她沉吟片刻,说道:

  “眼下的情况,或许只能找老鸦王想想办法,看他能不能拦下这支皇城精锐。”

  “他?”

  陆元摇了摇头,说道:

  “鸦族没有实力跟北域王朝皇家精锐大军对抗,而且妖族不会允许他这么做。除非他能说动苍狼王出手,可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很显然苍狼王不会干。”

  “那也总得试试,等我消息吧。”

  玉龙说着,便离开,回屋里找玉简跟老鸦王联系。

  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迅速传到了老鸦王手中。

  老鸦王看着玉龙传来的信息,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拦截皇家飞虎营?

  鸦族肯定干不了!

  但想到陆元对鸦族的承诺,想到那位深不可测,已然魔化的白枫,展开黑羽,化作一道乌光,再次朝着那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渊飞去。

  深渊边缘。

  魔气似乎比以往更加浓郁了。

  “白大人!”

  老鸦王不敢靠近,只能在崖边高声呼喊,声音在深渊里回荡,久久不息。

  不多时。

  黑雾像苍龙一样从深渊下方席卷而出,盘旋汇聚后,走出一道白色身影,正是白枫。

  “什么事?”

  老鸦王躬身回道:

  “刚刚我收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