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临河村最后的天光，只有救援现场几盏临时拉起的电灯和手电筒的光柱，在潮湿的空气中切割出晃动的、有限的光明。
雨虽然停了，但寒意随着夜色弥漫开来，混杂着泥土、腐烂物和隐约的硝烟（可能是发电机或某种燃烧物）气味。
搜救工作转入更细致、也更艰难的阶段。大型机械无法进入这片杂乱狭窄的区域，战士们和救援人员只能依靠人力，在废墟中一寸一寸地排查、呼喊。
周凛川带领的小组负责一片相对边缘但结构复杂、倒塌严重的区域，这里原本是几户连在一起的院落。
“注意脚下，留心听有没有回应！”
周凛川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依然清晰。他手里拿着一根撬棍，小心地拨开一堆断裂的檩条和碎瓦。
“副军长！这边……这边好像有小孩的哭声！”一个战士在不远处压低声音喊道，带着一丝激动。
周凛川立刻转身过去。
那是一堆倒塌的土墙和家具混杂的废墟，缝隙很小。
他示意其他人放轻动作，自己俯下身，贴近那道缝隙。
“有人吗？能听到吗？我们是解放军，来救你的！”他提高声音，尽量让语气平稳有力。
里面先是细弱的抽泣，然后传来一个孩子惊恐、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有……有人……我害怕……黑……”
“别怕，孩子，我们马上救你出来。你受伤了吗？能动吗？”周凛川一边问，一边用手电仔细照看缝隙内部结构，大脑飞快判断着支撑点和清理顺序。
“腿……腿疼……动不了……”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妈妈在外面……没声音了……大黄……我的大黄也不见了……”
“好孩子，别哭，保存体力。我们先把压着你的东西弄开。你闭上眼睛，别往上看。”
周凛川安抚着，同时迅速指挥旁边的战士，“这上面那根横梁是关键支撑，先别动。从左下方这个角开始清理，动作一定要轻、慢！”
清理工作紧张而谨慎地进行着。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木头的移开都伴随着大量的灰尘和细小的坍塌风险。
周凛川半跪在泥水里，亲自上手搬开较小的杂物，眼睛死死盯住缝隙和孩子隐约的身影，不断出声安慰：“坚持住，马上就好……对，就这样……你很勇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理出一个足够将孩子抱出来的缺口。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满脸灰土泪痕，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周凛川脱下自己早已湿透且沾满泥污的外套，小心地裹住孩子，将他稳稳地抱了出来。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检查伤腿，做初步固定。
孩子紧紧抓着周凛川的衣袖，眼睛在灯光下惊恐地睁大，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地喃喃：“妈妈……大黄……大黄你在哪儿……”
“你妈妈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别担心。”旁边一位村干部模样的男子连忙安慰，但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孩子的母亲，根据之前的信息，恐怕凶多吉少。
周凛川看着怀里孩子苍白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胃里那点食物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疲惫。
但他想起挎包里还剩下的那个夹馍。他单手抱着孩子，费力地从挎包里掏出那个用布包着的、已经冷透变硬的馒头夹肉酱。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他把夹馍递到孩子嘴边。
孩子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陌生的食物，又抬头看看周凛川沾满泥灰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犹豫着，小口咬了一下。
冷硬的馒头和咸香的肉酱似乎唤醒了他的一些知觉，他慢慢地、机械地咀嚼着。
“大黄……是我的狗……黄颜色的……它本来和我在一起的……”
孩子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地啜泣着说，“塌下来的时候……它叫了一声……就不见了……”
一条狗。在如此重大的灾难和人员伤亡面前，似乎微不足道。
但看着孩子眼中那点因为提及伙伴而重新燃起、随即又更猛烈地黯淡下去的恐惧与悲伤，周凛川沉默了几秒。
他轻轻将孩子交给旁边一位看起来较为和善的村妇，嘱咐道：“照顾好他，腿伤需要尽快送出去进一步检查。”
然后，他直起身，对刚才一起参与救援的几个战士说：“你们继续按计划搜索这片区域。我往那边看看。”他指了指不远处另一堆更为零散、似乎主要是茅草和破碎家具的废墟，那里不在他们原先划定的重点搜索范围内。
“副军长，那边可能主要是杂物堆，而且结构更不稳定……”一个战士提醒道。
“我知道。我去看一眼，很快。”周凛川的声音不容置疑。他重新拿起手电和撬棍，踩着及踝的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废墟。
那里气味更难闻，混杂着家禽粪便和潮湿霉烂的味道。他用手电仔细照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倒塌的鸡笼，散落的破瓦罐，被泥水浸透的稻草堆……没有大型活物的迹象。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呜咽——不是人声，更像是动物压抑的哀鸣。
他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声音似乎来自一堆垮塌的茅草屋顶和几根细椽木下面。
他小心地靠近，用手电照着缝隙。在茅草和碎木的深处，隐约有一团暗黄色的、微微起伏的东西。
“大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用的是从那孩子口中听来的名字。
那团东西猛地动了一下，呜咽声变得清晰了些，带着痛苦和恐惧。
周凛川不再犹豫，他放下撬棍，开始用手清理覆盖在上面的茅草和较轻的杂物。碎木屑和草梗扎手，他也顾不得了。
很快，他看到了——那是一条半大的黄狗，后腿被一根倒下的细梁压住了，无法挣脱，身上湿漉漉的，沾满了泥，但一双眼睛在手电光下湿漉漉的，正惊恐又带着一丝希冀地望着他。
“别怕，没事了。”周凛川低声说，像是在对狗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检查了一下那根细梁，不算太粗重，但压得位置比较别扭。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稳住下盘，双手握住梁木一端，深吸一口气，腰腹和手臂同时发力。
“起——！”
梁木被缓缓抬起。大黄感觉到了压力减轻，挣扎着想要抽出后腿，却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无力。
周凛川额上青筋微凸，保持着抬举的姿势，低喝道：“快出来！”
大黄仿佛听懂了，用前爪奋力扒拉地面，泥水四溅，终于将受伤的后腿从梁木下拖了出来。周凛川立刻松手，梁木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黄瘫在泥水里，后腿明显有伤，但它试图站起来，踉跄着，却执着地朝着周凛川的方向挪动，尾巴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感激般的呜咽。
周凛川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这条死里逃生的黄狗。
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乡间最常见的土狗，此刻脏污狼狈，但眼睛里的求生欲和那点灵性，却格外清晰。
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大黄的后腿，没有明显骨折，但可能有挫伤或拉伤。
“能走吗？跟我来。”他尝试着引导。
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挣扎着用三条腿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却坚定地跟着周凛川的脚步，走向有灯光和人声的方向。
当周凛川带着脏兮兮、走路摇晃的大黄回到临时安置点附近时，那个腿受伤的男孩正被抱上担架准备转移。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凛川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黄！是大黄！”男孩忘记了腿疼，在担架上激动地想要坐起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它没死！它没死！”
大黄也听到了小主人的声音，激动地想要跑过去，却因为腿伤摔倒在泥里，但它还是努力抬起头，朝着男孩的方向发出欢快又委屈的吠叫。
周凛川走过去，示意抬担架的人稍等。他弯下腰，摸了摸大黄湿漉漉的头，然后对男孩说：“它很勇敢，和你一样。腿有点伤，但问题不大。会有人照顾它，等你好了，就能再见到它。”
男孩用力点头，小手伸出来，想要摸摸大黄。大黄凑过去，舔了舔他的手指。
看着这一幕，周凛川胸中那口紧绷了许久的气，似乎缓缓吐出了一些。
灾难依旧惨烈，悲痛远未平息，但救出一个孩子，找回一条狗，在这冰冷泥泞的夜晚，仿佛是在无尽的黑暗里，艰难地擦亮了一星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他站直身体，望向远处依然灯火晃动、人影匆忙的救援现场，对身边的战士沉声道：“继续。天亮前，再梳理一遍负责区域，确保没有遗漏。” 他的声音里，疲惫依旧，却似乎又多了一丝斩开混沌的锋利。
雨虽然停了，但寒意随着夜色弥漫开来，混杂着泥土、腐烂物和隐约的硝烟（可能是发电机或某种燃烧物）气味。
搜救工作转入更细致、也更艰难的阶段。大型机械无法进入这片杂乱狭窄的区域，战士们和救援人员只能依靠人力，在废墟中一寸一寸地排查、呼喊。
周凛川带领的小组负责一片相对边缘但结构复杂、倒塌严重的区域，这里原本是几户连在一起的院落。
“注意脚下，留心听有没有回应！”
周凛川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依然清晰。他手里拿着一根撬棍，小心地拨开一堆断裂的檩条和碎瓦。
“副军长！这边……这边好像有小孩的哭声！”一个战士在不远处压低声音喊道，带着一丝激动。
周凛川立刻转身过去。
那是一堆倒塌的土墙和家具混杂的废墟，缝隙很小。
他示意其他人放轻动作，自己俯下身，贴近那道缝隙。
“有人吗？能听到吗？我们是解放军，来救你的！”他提高声音，尽量让语气平稳有力。
里面先是细弱的抽泣，然后传来一个孩子惊恐、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有……有人……我害怕……黑……”
“别怕，孩子，我们马上救你出来。你受伤了吗？能动吗？”周凛川一边问，一边用手电仔细照看缝隙内部结构，大脑飞快判断着支撑点和清理顺序。
“腿……腿疼……动不了……”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妈妈在外面……没声音了……大黄……我的大黄也不见了……”
“好孩子，别哭，保存体力。我们先把压着你的东西弄开。你闭上眼睛，别往上看。”
周凛川安抚着，同时迅速指挥旁边的战士，“这上面那根横梁是关键支撑，先别动。从左下方这个角开始清理，动作一定要轻、慢！”
清理工作紧张而谨慎地进行着。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木头的移开都伴随着大量的灰尘和细小的坍塌风险。
周凛川半跪在泥水里，亲自上手搬开较小的杂物，眼睛死死盯住缝隙和孩子隐约的身影，不断出声安慰：“坚持住，马上就好……对，就这样……你很勇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理出一个足够将孩子抱出来的缺口。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满脸灰土泪痕，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周凛川脱下自己早已湿透且沾满泥污的外套，小心地裹住孩子，将他稳稳地抱了出来。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检查伤腿，做初步固定。
孩子紧紧抓着周凛川的衣袖，眼睛在灯光下惊恐地睁大，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地喃喃：“妈妈……大黄……大黄你在哪儿……”
“你妈妈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别担心。”旁边一位村干部模样的男子连忙安慰，但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孩子的母亲，根据之前的信息，恐怕凶多吉少。
周凛川看着怀里孩子苍白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胃里那点食物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疲惫。
但他想起挎包里还剩下的那个夹馍。他单手抱着孩子，费力地从挎包里掏出那个用布包着的、已经冷透变硬的馒头夹肉酱。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他把夹馍递到孩子嘴边。
孩子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陌生的食物，又抬头看看周凛川沾满泥灰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犹豫着，小口咬了一下。
冷硬的馒头和咸香的肉酱似乎唤醒了他的一些知觉，他慢慢地、机械地咀嚼着。
“大黄……是我的狗……黄颜色的……它本来和我在一起的……”
孩子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地啜泣着说，“塌下来的时候……它叫了一声……就不见了……”
一条狗。在如此重大的灾难和人员伤亡面前，似乎微不足道。
但看着孩子眼中那点因为提及伙伴而重新燃起、随即又更猛烈地黯淡下去的恐惧与悲伤，周凛川沉默了几秒。
他轻轻将孩子交给旁边一位看起来较为和善的村妇，嘱咐道：“照顾好他，腿伤需要尽快送出去进一步检查。”
然后，他直起身，对刚才一起参与救援的几个战士说：“你们继续按计划搜索这片区域。我往那边看看。”他指了指不远处另一堆更为零散、似乎主要是茅草和破碎家具的废墟，那里不在他们原先划定的重点搜索范围内。
“副军长，那边可能主要是杂物堆，而且结构更不稳定……”一个战士提醒道。
“我知道。我去看一眼，很快。”周凛川的声音不容置疑。他重新拿起手电和撬棍，踩着及踝的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废墟。
那里气味更难闻，混杂着家禽粪便和潮湿霉烂的味道。他用手电仔细照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倒塌的鸡笼，散落的破瓦罐，被泥水浸透的稻草堆……没有大型活物的迹象。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呜咽——不是人声，更像是动物压抑的哀鸣。
他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声音似乎来自一堆垮塌的茅草屋顶和几根细椽木下面。
他小心地靠近，用手电照着缝隙。在茅草和碎木的深处，隐约有一团暗黄色的、微微起伏的东西。
“大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用的是从那孩子口中听来的名字。
那团东西猛地动了一下，呜咽声变得清晰了些，带着痛苦和恐惧。
周凛川不再犹豫，他放下撬棍，开始用手清理覆盖在上面的茅草和较轻的杂物。碎木屑和草梗扎手，他也顾不得了。
很快，他看到了——那是一条半大的黄狗，后腿被一根倒下的细梁压住了，无法挣脱，身上湿漉漉的，沾满了泥，但一双眼睛在手电光下湿漉漉的，正惊恐又带着一丝希冀地望着他。
“别怕，没事了。”周凛川低声说，像是在对狗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检查了一下那根细梁，不算太粗重，但压得位置比较别扭。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稳住下盘，双手握住梁木一端，深吸一口气，腰腹和手臂同时发力。
“起——！”
梁木被缓缓抬起。大黄感觉到了压力减轻，挣扎着想要抽出后腿，却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无力。
周凛川额上青筋微凸，保持着抬举的姿势，低喝道：“快出来！”
大黄仿佛听懂了，用前爪奋力扒拉地面，泥水四溅，终于将受伤的后腿从梁木下拖了出来。周凛川立刻松手，梁木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黄瘫在泥水里，后腿明显有伤，但它试图站起来，踉跄着，却执着地朝着周凛川的方向挪动，尾巴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感激般的呜咽。
周凛川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这条死里逃生的黄狗。
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乡间最常见的土狗，此刻脏污狼狈，但眼睛里的求生欲和那点灵性，却格外清晰。
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大黄的后腿，没有明显骨折，但可能有挫伤或拉伤。
“能走吗？跟我来。”他尝试着引导。
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挣扎着用三条腿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却坚定地跟着周凛川的脚步，走向有灯光和人声的方向。
当周凛川带着脏兮兮、走路摇晃的大黄回到临时安置点附近时，那个腿受伤的男孩正被抱上担架准备转移。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凛川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黄！是大黄！”男孩忘记了腿疼，在担架上激动地想要坐起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它没死！它没死！”
大黄也听到了小主人的声音，激动地想要跑过去，却因为腿伤摔倒在泥里，但它还是努力抬起头，朝着男孩的方向发出欢快又委屈的吠叫。
周凛川走过去，示意抬担架的人稍等。他弯下腰，摸了摸大黄湿漉漉的头，然后对男孩说：“它很勇敢，和你一样。腿有点伤，但问题不大。会有人照顾它，等你好了，就能再见到它。”
男孩用力点头，小手伸出来，想要摸摸大黄。大黄凑过去，舔了舔他的手指。
看着这一幕，周凛川胸中那口紧绷了许久的气，似乎缓缓吐出了一些。
灾难依旧惨烈，悲痛远未平息，但救出一个孩子，找回一条狗，在这冰冷泥泞的夜晚，仿佛是在无尽的黑暗里，艰难地擦亮了一星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他站直身体，望向远处依然灯火晃动、人影匆忙的救援现场，对身边的战士沉声道：“继续。天亮前，再梳理一遍负责区域，确保没有遗漏。” 他的声音里，疲惫依旧，却似乎又多了一丝斩开混沌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