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周王与宁王-《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

  朱祁钰的手指在陈循呈上的文书轻轻敲击,目光在那两个特例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周王这一脉,在明朝宗室中向来以贤德着称。

  溯其源流,初代周王朱橚便不喜权争,唯好医学编书。

  他曾主持编纂《救荒本草》,收录可食野生植物数百种,活民无数。

  此举不仅关乎医道,更见仁心。

  其后历代周王,虽亦不免兼并田土,行宗室常事。

  然相较其他藩府动辄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之辈,已堪称‘谨守臣节,不预外事’。

  遇有灾年,周王府亦有开仓施粥之举,在河南一地,风评尚可。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明末最后一位周王,在李自成大军围攻开封时,毅然打开府库,散尽家财助军守城。

  正因有他的全力支持,开封才顶住了农民军两次围攻,总兵陈永福更是一箭射瞎李自成一只眼。

  最终李自成被逼得掘开黄河,水灌开封,方得破城。

  此等气节,在明末诸王中,堪称翘楚,于朝廷可谓功莫大焉。

  现任周王朱子垕,论世系是第五代,论辈分却是初代周王之孙。

  想来,他同意出海,并非出于封地贫瘠的无奈。

  而是延续了周王一脉心系社稷、顾全大局的贤王遗风。

  他此举,是真正理解了朝廷“为中华开枝散叶,为圣学传播远方”的深意。

  愿意以身作则,承担起宗室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识大体,明大义,更有远见。此乃宗室楷模。”朱祁钰很是满意。

  “对于周王,朝廷当优容待之,其海外封地,可选富庶近便之处,一应筹备,礼部与户部需鼎力支持,务使其成为移藩之标杆。”

  说完,朱祁钰的目光继而落到另一个名字上,语气瞬间变得玩味而冷峻:“宁王朱奠培……他想回大宁?”

  陈循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回王爷,正是。宁王之意,甚为坚决。”

  关于宁王,无需陈循多言,朱祁钰脑海中的记忆已然翻腾。

  这宁王一系,简直就是大明宗室里的一根“反骨”。

  初代宁王朱权,雄才大略,坐拥塞上精兵,尤以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为核心。

  堪称最善战的塞外藩王之一,与燕王并列,素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称。

  只可惜,这小子,空有造反之心,却无造反之胆。

  靖难之役时,燕王亲赴大宁,一番连哄带骗,许以“事成之后,平分天下”之诺。

  这哄小孩的话,朱权竟信以为真,将看家本钱朵颜三卫交了出去。

  等燕藩取了天下,所谓诺言早已成了镜花水月。

  再借口让他安享富贵,将其藩地迁至南昌。

  护卫更是一削再削,终使这位曾纵横塞北的猛虎,沦为圈养江南的狸猫。

  这口气,宁王府那可是憋了一代又一代。

  直至正德年间,爆发宁王朱宸濠的叛乱,成就了王阳明的功勋。

  如今,当代宁王朱奠培不向往海外新土,却明确提出想重返地处边陲、军事地位重要的大宁故地。

  其心中所想,昭然若揭。

  他不甘于在内地做个富贵闲王,渴望重返祖先曾叱咤风云的边境前线,意图重新掌握一定的兵权与影响力。

  若能回到大宁这个战略要地,无疑为他提供了更理想的潜在基础。

  日后若是有机会,起事之时,总比朱宸濠只能靠招募土匪等乌合之众要好。

  不过么,大宁是耗费代价才夺回,并投入资源苦心经营的北方重镇,绝无可能轻易交予一位心怀异志的藩王。

  但宁王的这份“野心”,也并非全无利用价值。

  既然他向往边地、渴望有所作为,那么……

  朱祁钰来到郭登处,这位武阁臣的身边,总是挂着几幅北疆舆图。

  他的指尖掠过刚刚光复的大宁城,继续向东北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一片水草丰美之地。

  “就是这里了。”他喃喃道。

  那片土地,在后世名为“科尔沁”草原,大致在通辽一带。

  但在当下,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泰宁卫。

  自朝廷收复大宁,朵颜三卫便北迁西逃。

  如今,他们在承认朱祁镇之子的大汗位后,被伯颜安置在了元上都故地牧场(今锡林郭勒)。

  其正东方,穿过燕山与大兴安岭交汇的天然缺口,便是朱祁钰给宁王选定的泰宁卫。

  此地,犹如一道门户,出了此门,便是广袤草原。

  将宁王置于此地,正是要将他的藩国,铸成帝国最前沿的盾与矛。

  既可抵御蒙古草原的袭扰,亦能助益辽东的开发。

  看着朱祁钰确定了宁王的封地,郭登抚须,眉头微蹙,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他的担忧:

  “王爷,此地草原虽然水草丰盛,利于放牧,但地气苦寒,难以深耕细作。”

  “若让宁王殿下率众安置于此,仅靠牧业,恐怕难以维系一个藩国的用度,他……未必肯去啊。”

  朱祁钰闻言,非但不忧,反而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笑容。

  “郭卿所虑,乃是常理。若是一般的安乐王爷,自然不行。但宁王不同!”

  他语气笃定,“正因为他有野心,不甘人下。此地能给他什么?是纵马驰骋的广阔天地,是自行征募护卫的权力,是面对蒙古时‘相机行事’的专断之权!”

  “这等自由,远胜于在内地当一个被圈养的富贵闲王。只要许他这些,即便明知是去放牧,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着泰宁卫,继续描绘他的蓝图:

  “至于生计,头三年,朝廷养他!粮饷、器械、种子,给他备齐,助他站稳脚跟。三年之后,待他牛羊马匹成群,朝廷便与他大规模互市!”

  徐有贞一直在旁仔细听着,此刻眼睛一亮,立刻跳出来,躬身称赞:

  “王爷圣明,此策真乃一举数得。朝廷用宁王堵住了蒙古东侵之路,护佑了辽东与京畿东北,更能借此获得大量牛马。”

  “牛,可送至辽东,助我百姓开垦荒地。马,可充实京营及各边镇,强我大明军旅!王爷深谋远虑,臣佩服之至!”

  尽管徐有贞说得动听,郭登脸上仍带着犹豫。

  此时,首辅陈循缓缓开口,他目光深沉,直接点破了最关键的风险:“王爷此策固然高妙,然则,恕老臣直言。”

  “若宁王借此发展势力,蓄养私兵,广纳部众,待羽翼丰满之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届时他远在塞外,朝廷鞭长莫及,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