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唯有读书高-《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

  面对众臣“为虎添翼、反成虐政”的担忧,朱祁钰并未显露出半分愠怒。

  他先是肯定了王文的担忧:“王学士所虑,深得吏治三昧。”

  随即从容道:“故而,在任命童生为乡官时,除由州县考核其品行才学外。还须添一项奖励,让他们不仅不为祸乡里,反而兢兢业业、勤勉任事。”

  徐有贞皱眉道:“纵使他们本人愿为朝廷效力,其背后宗族也难保不逼其蝇营狗苟。朝廷能予何等奖赏?轻了,他们不屑一顾;重了,朝廷又负担不起。”

  朱祁钰不答反问:“徐阁老也曾是童生,当年你最期盼的是什么?”

  徐有贞不假思索:“自然是继续读书,科场扬名,金榜题名。”

  “正是!”

  朱祁钰声调一扬:“因此,本王所予之奖赏,便是对乡官行考核评等,分上、中、下三等。考列上等、中等者,参加院试(考秀才)时,酌予加分优待。此举,正是要将他们为朝廷效力之功,与其科举晋身之途,直接相扣!”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只剩下众人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

  自前宋科举制度臻于完善,“英雄”二字的定义已然改变。

  世人皆道:唯有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真豪杰。

  至大明,虽开国时武将地位凌驾文臣,然七十余载过去,形势早已逆转。

  再加上,武将多世袭。

  而其他所有人,若是想要成功,想要富贵,想要名声,想要地位,想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有且仅有一条路,那便是科举。

  朱祁钰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宫墙肃穆,淡声吟道: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诗句念罢,他转过身来,看向众人道:

  “诸位皆是此道佼佼者,当比本王更懂此诗分量,更懂‘惟有读书高’这五字,凝聚了多少寒窗苦读的渴望,又牵动着多少乡绅士族的心弦。”

  “如今,本王便在科举一途上,为他们开此方便之门。”

  “那些受任的童生,岂敢盘剥乡里、自毁前程?绝无可能!因他们所图,是考官笔下那一纸‘上等’评语,是院试中的加分!”

  “他们非但不会成为地方之患,反而将比任何流官更珍惜羽毛,更需在乡里博得勤政廉明之声,以换取那关乎一生的前程!”

  “至于其宗族,更不会反对。族中子弟既得官身,又不碍科举,反倒大有助益。此乃光耀门楣、稳固地方权势的良机,他们只会鼎力支持,敦促子弟竭力任事,又怎会阳奉阴违?”

  朱祁钰语声铿锵,如金石掷地:“借此‘科举进阶’之利,驱天下童生为朝廷所用,化地方潜在之阻力为治理之助力。这,便是本王破局之法。”

  一番言论,慑服众人,殿中一时寂然无声。

  谁能想到,这一桩本可激起天下士绅激烈反对的大事,竟只需添上这巧妙一笔,便逆转乾坤,将阻力化为助力。

  是啊,童生最渴求的,连同其家族最期盼的,无非是他能在科举路上再进一步,至少也要中个秀才。

  童生与秀才,看似只隔一场院试,实则却有云泥之别。

  童生只是科举体系的预备队员,不算功名,且无任何特权,与寻常百姓无异。

  该服的徭役、该纳的赋税,一样也逃不掉。

  而秀才虽只是最低一级的功名,却已可见官不跪,涉讼可免刑责,并可免除两人徭役,算是踏入了士大夫阶层的最低门槛。

  他们可头戴方巾,身着襕衫,其中佼佼者若为廪生,更可领取官府发放的津贴。

  殿内众人震撼良久,陈循方欲开口,朱祁钰已抬手止住:

  “陈元辅是否想说,此举虽能驱使乡绅,却可能动摇科举根本?”

  陈循颔首:“正是。以科举加分为饵,固然可诱使乡绅为朝廷所用,但若因此失了科举公允,只怕利不补弊。”

  “此事无须过虑。”朱祁钰从容应道,“自科举改行计分制以来,院试总分近千。奖励分数若控制在百分之内,绝不至于扰乱科考大局,真有才学者,自能脱颖而出。”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此等加分之法,仅止于秀才一级。至于举人、进士,仍须凭真才实学晋身。”

  江渊紧接着提出质疑:“王爷方才也说,秀才亦可授官。若如此,那些凭加分得中的秀才,将来岂非有机会窃据高位?”

  此言实则强词夺理。

  若一秀才入仕后确有能力步步高升,何尝不可?

  若其背后真有靠山,纵非秀才,亦能得居高位。

  这两者,本与科举公平无关。

  江渊真正的顾虑,在于进士出身的“清流”官员,不愿与这些“加分秀才”同列朝班,觉得有失身份。

  这虽是无理之虑,却也是朱祁钰需妥协之处。

  毕竟对这帮进士老爷而言,出身门第,那可是相当重要,这个面子得给。

  “江阁老所虑,本王亦有考量。”朱祁钰神色平和,“我且提出一个框架,请诸位参详。”

  “依先前所议‘吏转官’之制,首先,秀才与举人,起点不同。”

  “京师内阁部堂、外地省府一级的吏转官,由举人出任,品级约在七品、八品。”

  “司局及外地州县的吏转官,则由秀才担任,品级约为八品、九品。”

  “其次,不论秀才官、举人官,如无特例,其晋升上限,在京不过四品,在外不逾三品。”

  他说罢,含笑环视众人:“如此安排,诸位可能接受?”

  几位大臣听罢,心下稍安。

  此法既将秀才、举人纳入官制,许他们从底层攀爬。

  又将其挡在侍郎、尚书乃至外省布政使、巡抚等要职之外。

  保全了进士的独特地位,也维护了所谓“清流”的体面。

  经此一番阐释,众臣大多已被说服。

  这是一套完整的体系:

  以乡官深入基层,利用童生求进之心将皇权延伸至乡镇;

  以吏转官为秀才、举人开辟入仕之途;

  再设晋升上限,保全进士的含金量。

  环环相扣,竟将天下读书人尽数纳入朝廷彀中。

  满殿大臣无不叹服,唯王直肃然开口:

  “王爷此前所拟品级,恐仍有不妥之处。还有人员,俸禄等……”

  朱祁钰含笑应道:“故而具体定品、定额、定俸等细则,还须劳烦吏部仔细推敲。”

  “本王原打算先与王天官商定初稿,再呈报诸公。不料诸位接连追问,本王只得全盘托出。后续完善之事,自然还需大量功夫。”

  他望向王直,语气郑重:

  “王天官,这新官制一事,接下来便是吏部的头等大事,还望你悉心斟酌,妥善拟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