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皇帝朱见深-《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睁开眼。

  “母后,诸公……”

  “今日,沙河小堡,碍于天子威仪,开门而屠。”

  “明日……”

  “若也先挟持皇兄,来到这北京城下……”

  “要我等大开九门……”

  “你们说……”

  他骤然顿住,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张惨白惊恐的脸,问出了那个足以撕裂所有人灵魂的问题:

  “我们是开,还是不开?”

  “开,则瓦剌铁骑涌入,京师沦陷,大明……亡国!”

  “不开……”

  “那就是违逆君父!就是不忠不孝!就是眼睁睁看着皇兄……可能因抗命而……殒命城下!”

  “告诉我!”

  “开,还是不开?!”

  “这千古骂名,这亡国之罪,这弑君之嫌!谁来担?!!”

  这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拷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尤其是砸在孙太后的心上!

  开?亡国!

  不开?眼睁睁看着儿子可能被杀,还要背负“不救君父”的万世骂名!

  “不……不……”孙太后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蟠龙柱,发出沉闷一响。

  她失神地望着朱祁钰,望着群臣,最后目光怀中,正在啜泣的孙子朱见深身上。

  沙河驿的血仿佛泼洒眼前,北京城百万生灵的命运压得她窒息。

  儿子性命固然重要,但若因他“叫门”导致北京陷落、大明倾覆……她孙氏便是千古罪人!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现实,终于如同冰水般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和偏执。

  所有的坚持,在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立……立深儿……为帝……”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瘫软在地,只是紧紧搂着朱见深,无声地泪如雨下。

  王直率先反应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孙太后和朱见深的方向,郑重拜下:“太后圣明!臣等谨遵懿旨!”

  “臣等谨遵懿旨!”殿内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吏部尚书王直再次抬头,目光坚定如炬,直视朱祁钰,朗声道:“然太子殿下冲龄,值此乾坤板荡、强寇压境之际,国事繁巨,非幼主所能独担!臣等恳请太后、陛下,命郕王殿下总摄国政,以亲王之尊,行辅弼之责,统摄内外军政,直至陛下成年!”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绝大部分朝臣,包括于谦、胡濙等重臣,都齐声附和。

  北京保卫战迫在眉睫,他们需要一个年富力强、意志坚定、且已展现出非凡魄力和手腕的核心!

  年幼的朱见深只是一个象征,真正能带领他们扛过这场风暴的,只能是郕王朱祁钰!

  孙太后抱着朱见深,眼神空洞,对群臣的请求毫无反应,仿佛已经默认。

  朱祁钰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依赖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

  他知道,这个“摄政”的位置,他推不掉了。只能尽快打完这北京保卫战,然后才能再去享受逍遥的王爷生活。

  “本王……领命。”

  受命之后,朱祁钰长舒一口气,随即面沉如水,冷然道:“既然已有新君,还请太后速归后宫,莫要再来前朝。”

  孙太后立刻从恍惚中惊醒,勃然怒斥:“朱祁钰!你是何意?竟敢当众驱赶本宫?如此不孝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不孝”,这在明朝与造反几乎等同,是十恶不赦之罪中的一条。

  面对这最为狠毒的指控,朱祁钰缓缓躬下身去,行了一礼,淡然道:“母后此言差矣,儿臣此举,方为至孝。”

  “太祖高皇帝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儿臣今日所为,正是恪守祖训,护卫母后清誉于万一!”

  站直身子,扫视全场,音量拔高:“自今日起,凡再有妄议太后,或妄图以太后懿旨干预朝政者,以离间天家、祸乱朝纲论处!严惩不贷!”

  你个老东西,几次三番的怀疑我,不把你弄出这朝堂,以后还怎么做事?

  孙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凤冠上的金凤衔珠步摇簌簌乱颤,她张了张嘴,想再叱骂,想再撕破这逆子伪善的面皮。

  可那“太祖遗训”四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大势已去。

  她颓然闭眼,任由宫女搀扶着,踉跄离去。

  朱见深望着她的背影,带着哭腔怯怯呼唤:“皇祖母……”

  “不用怕。”朱祁钰脸上瞬间换上和煦的笑容,轻声道:“看着前面,那是属于你的位置。”

  朱见深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视线越过绯红、青色、绿色官袍,越过空旷肃穆的大殿,最终定格在须弥座之上——那盘踞着九条金龙的、至高无上的御座!

  朱祁钰微微用力,扶着朱见深僵硬的身体,开始一步一步,缓慢而庄重地,踏上那汉白玉雕琢的御阶。

  孩子的腿软得几乎迈不开步,全靠王叔双臂传来的力量支撑着,几乎是半提半抱地被带着向上走。

  九级御阶,如同登天之梯。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那巨大的、冰冷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就在眼前。

  蟠龙张牙舞爪,金漆在流转着沉重的光芒,扑面而来的威压让朱见深小脸煞白,小小的身体再次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缩,躲进王叔身后。

  “坐稳了。”

  扶在朱见深肩上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加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将孩子的身体托起,安放在那冰冷宽大的御座之上。

  然后,朱祁钰后退一步,整肃衣冠,面朝御座,撩起亲王蟒袍的下摆,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了下去!

  “臣,朱祁钰,恭请吾皇陛下,承继大统,临御万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吏部尚书王直须发皆颤,老泪纵横,第一个叩拜下去。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谦、胡濙、陈循、石璞……满朝文武,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皆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朱见深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彻底吓懵了。

  小小的身体僵在巨大的龙椅里,只能用那双无助的大眼睛,本能地看向御阶之下——看向那个刚刚将他扶上这至高之位的王叔。

  “陛下!”朱祁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安心的和煦神情,“可以让大家平身了。”

  “哦……平,平身吧。”

  “谢陛下!”

  众臣谢恩之声整齐划一,随即齐刷刷站起。

  这动静又把小皇帝吓了一跳,他紧张地一把抓住了身旁朱祁钰的衣袖,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陛下,没事的。”朱祁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言安抚,“接下来,交给王叔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