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来好笑——腊月匆忙结婚，连张像样的婚纱照都没有。奶奶去世后，甄处生总觉得亏欠安安，咬着牙从牙缝里省出两千块，说要“补个仪式感”。最后安安把这两千块钱给了甄处生。
“妈说了，婚纱照是女人的脸面，必须拍。”甄处生边蹬车边说，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散开。
安安缩在棉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拍就拍呗，还非得拍三天？一天不够？”
“人家影楼说了，三天套餐划算！”甄处生来劲了，“第一天拍室内，第二天拍外景，第三天选片精修。还送个二十四寸的水晶相框呢！”
安安撇嘴。她对什么水晶相框没兴趣，只觉得冷。徐州这鬼天气，比山东还湿冷，风像长了刺，专往骨头缝里钻。
影楼在市中心一栋老楼的三层，门脸不大，里面倒是富丽堂皇。接待他们的是个染着紫头发的小伙子，自称“阿杰总监”。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阿杰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眼睛发亮，“特别是这位先生，这脸型，这气质，不拍套古装可惜了！”
甄处生被夸得飘飘然：“古装？什么古装？”
“我们新推出的‘三生三世’系列！”阿杰掏出ipad，划拉出几张样片——男的穿白袍戴假发，女的穿纱裙披斗篷，在桃花林里摆各种pose。
安安看得直皱眉：“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阿杰唾沫横飞，“现在流行这个！你看这张，像不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这张，像不像《陈情令》？这张……”
“拍！”甄处生一拍大腿，“就拍这个！”
安安瞪他：“你疯了？这一套得加多少钱？”
“加不了多少！”阿杰忙说，“原价3999，给你们会员价，2999！三天拍摄，包化妆、服装、外景车，还送你们个……”他顿了顿，“送个婴儿照套餐！等将来有宝宝了，免费拍！”
最后这句击中了甄处生的软肋。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早点要个孩子”，一咬牙：“拍！”
安安还想说什么，被甄处生拉住：“媳妇，就拍这个吧，咱也浪漫一回。”
看着丈夫眼里的期待，安安心软了。罢了，拍就拍吧，就当……补个蜜月。
化妆花了两个小时。安安被按在椅子上，粉扑、刷子、睫毛夹轮番上阵，等化完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没认出来。
“这是我？”
“当然是你！”化妆师是个东北大姐，嗓门洪亮，“妹子，你这底子好啊，稍微一收拾，跟明星似的！”
另一边，甄处生的“改造”更彻底。假发一套，白袍一穿，手里塞把道具剑，往那一站，还真有几分仙气——如果忽略他脚上那双露了脚趾头的旧棉袜。
阿杰举着相机，指挥：“来，先生搂着太太的腰，对，深情对视！太太把头靠先生肩上，哎对，眼神要柔，要空灵！”
安安僵硬地靠在甄处生肩上，心里吐槽：空灵？我现在只想上厕所。
第一组拍完，换造型。安安被套上一身红嫁衣，凤冠霞帔，重得脖子都快断了。甄处生换上官服，戴上乌纱帽，活像个唱戏的。
“这组是‘洞房花烛’！”阿杰很兴奋，“先生挑盖头，太太娇羞低头！对！太太，别真低头，眼睛往上瞟，要那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安安试着“欲说还休”，结果成了翻白眼。甄处生没憋住，“噗嗤”笑了。
“先生严肃点！”阿杰急了，“这是结婚！一辈子的大事！”
甄处生赶紧板起脸，可嘴角还在抽搐。安安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被相机抓个正着。后来选片时，这张成了他们最爱的照片——红烛高照，新娘盖头半掀，新郎官帽歪了，两人对着傻笑，一点不“仙”，但特别真实。
拍到晚上八点，终于收工。安安累得浑身散架，甄处生也够呛——那假发勒得他头疼。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影楼，冷风一吹，同时打了个哆嗦。
“回不去了。”甄处生看看表，“最后一班公交没了，打车回去得四十。”
安安想了想：“要不……住酒店吧？明天还得拍。”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住酒店。选了个连锁的，大床房，一晚上一百二。甄处生心疼钱，但看着安安冻得发紫的嘴唇，没说话。
刚办完入住，碧华的电话来了。
“安安啊，拍照拍完了没？徐州冷吧？多穿点，别冻着。”
“拍完了，明天还得拍。”安安缩在被窝里，“妈，我们住酒店了，太晚了回不去。”
“住酒店？”碧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就你俩？”
“啊，不然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碧华的声音有点沉：“安安……你注意着点。这才刚……别累着。”
安安没听出弦外之音，敷衍道：“知道了妈，您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碧华在屋里转圈。王强从报纸后抬头：“咋了？”
“安安住酒店了。”
“住酒店咋了？小两口还不兴住个酒店？”
“你懂什么！”碧华瞪他，“安安身子虚着呢！这大冷天的拍婚纱照，还住酒店，万一……”
她没说下去。有些话，说出来不吉利。
王强放下报纸，也皱了眉：“那咋整？给闺女打电话让她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照片还没拍完。”碧华叹气，“算了，孩子们的事，咱少管。”
话是这么说，可那一夜，碧华没睡踏实。做了个噩梦，梦见安安在雪地里走，走着走着，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件红嫁衣，在风里飘。
第二天拍外景。地点是市郊的一个仿古小镇，灰墙黛瓦，小桥流水，倒是挺有味道——如果忽略零下五度的气温的话。
第二天拍外景。地点是市郊的一个仿古小镇，灰墙黛瓦，小桥流水，倒是挺有味道——如果忽略零下五度的气温的话。
安安穿着薄纱裙，外面只披了件剧组提供的破斗篷，冻得牙齿打颤。甄处生也好不到哪去，那身白袍透风，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还要摆出“仙风道骨”的pose。
“先生，搂着太太的腰，对，看那边那棵枯树！要做出‘望断天涯’的感觉！”
甄处生搂着安安，两人一起“望断天涯”，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收工？要冻死了！
最绝的是有一组“雪景”。徐州没下雪，阿杰不知从哪搞来两台鼓风机，对着他们吹泡沫塑料屑。白色的泡沫满天飞，看着像雪，实际上沾到皮肤上，又痒又粘。
安安被吹了一脸泡沫，眼睛都睁不开。甄处生想帮她擦，被阿杰喝止：“别动！这个镜头绝了！太太闭眼，先生凝视，像在雪中诀别！”
于是两人在“人造大雪”里“诀别”了半小时。收工后，安安头发上、睫毛上、脖子里全是泡沫屑，活像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
中午吃饭，两人挤在景区的小吃摊前，要了两碗馄饨。热汤下肚，才觉得活过来了。
“甄处生，”安安吸着鼻子说，“我以后再也不拍婚纱照了。”
“我也不拍了，”甄处生把碗里的馄饨舀给她两个，“太受罪了。”
“那两千块钱……”
“值了！”甄处生咧嘴笑，“至少以后咱有照片看了。等有了孩子，拿给孩子看：瞧，你爹你妈当年多俊！”
提到孩子，安安眼神暗了暗。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是她心里一道疤。
甄处生察觉到了，握住她的手：“媳妇，咱以后还会有的。妈说了，养好身体，想要几个生几个。”
安安勉强笑笑，没说话。
第三天选片。影楼的套路来了。
阿杰把两百多张照片在电脑上放了一遍，然后开始“推销”：
“二位，这些底片全送！但是呢，我们建议做个相册，这样保存得久。相册分三档：普通的888，水晶的1288，鎏金的1888。”
甄处生咽了口唾沫：“之前不是说送相册吗？”
“送的是最基础的，”阿杰面不改色，“就几页纸，容易坏。我建议你们做这个鎏金的，放一百年都不变色！”
“还有这个放大，”他继续，“客厅挂一张，卧室挂一张，多气派！放大我们有三档：24寸的388，36寸的588，48寸的888。”
“另外，”阿杰压低声音，“我看二位感情这么好，不如做个爱情微电影？把照片配上音乐，做成视频，以后纪念日拿出来看，多浪漫！这个不贵，就999……”
一通推销下来，预算从2999飙升到了六千多。甄处生额头冒汗，安安脸色也不好看。
最后讨价还价，选了本水晶相册，加一张36寸放大，总共花了四千二。走出影楼时，两人都像被扒了一层皮。
“早知道这么贵，不拍了。”甄处生嘟囔。
“现在说有什么用？”安安心烦，“赶紧回家吧，我肚子疼。”
从早上起来，她就觉得小腹坠痛，以为是生理期要来了，没在意。这会儿疼得厉害了，额头开始冒冷汗。可安安越来越疼。起初是隐隐作痛，后来变成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咬着嘴唇，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
“处生……我疼……”她声音发颤。
甄处生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安安蜷在后斗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媳妇你撑住！”他跳下车，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爸！快开车来！安安不对劲！”
甄世仁正在家看电视，一听也急了：“你们在哪儿？”
“在……在建设路这边……”甄处生环顾四周，急得语无伦次，“有个超市……叫什么……万家福……”
“等着！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甄世仁开着那辆破面包车来了。父子俩把安安扶上车，甄处生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爸，开快点！”
“这已经最快了！”
从市里到郊区家里，平时四十分钟的路，甄世仁开了半小时。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灯，被后面司机骂了八遍“赶着投胎啊”。
到家时，已经半夜十一点。安安疼得意识模糊，嘴里不停念叨：“妈……妈……”
贾淑惠也起来了，一看这阵仗，慌了：“这是咋了？吃坏肚子了？”
“不像……”甄处生手忙脚乱，“妈，有止疼药吗？”
“有有有！”贾淑惠翻箱倒柜，找出半瓶去痛片。
安安吃了药，疼得轻了点，昏昏沉沉睡去。甄处生守了一夜，眼睛都没敢闭。
第二天一早，安安疼得更厉害了。甄处生背着她去了镇医院。
挂号，排队，做检查。B超室里，医生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安安愣了愣：“我……我不太准，上个月好像没来……”
“怀孕了不知道？”医生抬头看她，“看孕囊大小，应该六周左右。但是……”她顿了顿，“没有胎心。”
安安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什么意思？”
“流产了。”医生语气平静，“应该是最近太累，加上受凉，自然流产。现在有残留，得清宫。”
从诊室出来，安安腿软得走不动路。甄处生扶着她，两人坐在走廊长椅上，谁也没说话。
半晌，安安哭了。不是大哭，是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了……”她喃喃道，“要是知道，我就不拍婚纱照了，不住酒店了，不受凉了……”
甄处生搂着她，眼睛也红了：“怪我，都怪我……非要拍什么婚纱照……”
可怪谁有用呢？孩子已经没了，那个他们讨论过“要像谁”的孩子，那个奶奶临终前还念叨的“重孙子”，还没来及被知道，就离开了。
“妈说了，婚纱照是女人的脸面，必须拍。”甄处生边蹬车边说，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散开。
安安缩在棉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拍就拍呗，还非得拍三天？一天不够？”
“人家影楼说了，三天套餐划算！”甄处生来劲了，“第一天拍室内，第二天拍外景，第三天选片精修。还送个二十四寸的水晶相框呢！”
安安撇嘴。她对什么水晶相框没兴趣，只觉得冷。徐州这鬼天气，比山东还湿冷，风像长了刺，专往骨头缝里钻。
影楼在市中心一栋老楼的三层，门脸不大，里面倒是富丽堂皇。接待他们的是个染着紫头发的小伙子，自称“阿杰总监”。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阿杰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眼睛发亮，“特别是这位先生，这脸型，这气质，不拍套古装可惜了！”
甄处生被夸得飘飘然：“古装？什么古装？”
“我们新推出的‘三生三世’系列！”阿杰掏出ipad，划拉出几张样片——男的穿白袍戴假发，女的穿纱裙披斗篷，在桃花林里摆各种pose。
安安看得直皱眉：“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阿杰唾沫横飞，“现在流行这个！你看这张，像不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这张，像不像《陈情令》？这张……”
“拍！”甄处生一拍大腿，“就拍这个！”
安安瞪他：“你疯了？这一套得加多少钱？”
“加不了多少！”阿杰忙说，“原价3999，给你们会员价，2999！三天拍摄，包化妆、服装、外景车，还送你们个……”他顿了顿，“送个婴儿照套餐！等将来有宝宝了，免费拍！”
最后这句击中了甄处生的软肋。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早点要个孩子”，一咬牙：“拍！”
安安还想说什么，被甄处生拉住：“媳妇，就拍这个吧，咱也浪漫一回。”
看着丈夫眼里的期待，安安心软了。罢了，拍就拍吧，就当……补个蜜月。
化妆花了两个小时。安安被按在椅子上，粉扑、刷子、睫毛夹轮番上阵，等化完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没认出来。
“这是我？”
“当然是你！”化妆师是个东北大姐，嗓门洪亮，“妹子，你这底子好啊，稍微一收拾，跟明星似的！”
另一边，甄处生的“改造”更彻底。假发一套，白袍一穿，手里塞把道具剑，往那一站，还真有几分仙气——如果忽略他脚上那双露了脚趾头的旧棉袜。
阿杰举着相机，指挥：“来，先生搂着太太的腰，对，深情对视！太太把头靠先生肩上，哎对，眼神要柔，要空灵！”
安安僵硬地靠在甄处生肩上，心里吐槽：空灵？我现在只想上厕所。
第一组拍完，换造型。安安被套上一身红嫁衣，凤冠霞帔，重得脖子都快断了。甄处生换上官服，戴上乌纱帽，活像个唱戏的。
“这组是‘洞房花烛’！”阿杰很兴奋，“先生挑盖头，太太娇羞低头！对！太太，别真低头，眼睛往上瞟，要那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安安试着“欲说还休”，结果成了翻白眼。甄处生没憋住，“噗嗤”笑了。
“先生严肃点！”阿杰急了，“这是结婚！一辈子的大事！”
甄处生赶紧板起脸，可嘴角还在抽搐。安安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被相机抓个正着。后来选片时，这张成了他们最爱的照片——红烛高照，新娘盖头半掀，新郎官帽歪了，两人对着傻笑，一点不“仙”，但特别真实。
拍到晚上八点，终于收工。安安累得浑身散架，甄处生也够呛——那假发勒得他头疼。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影楼，冷风一吹，同时打了个哆嗦。
“回不去了。”甄处生看看表，“最后一班公交没了，打车回去得四十。”
安安想了想：“要不……住酒店吧？明天还得拍。”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住酒店。选了个连锁的，大床房，一晚上一百二。甄处生心疼钱，但看着安安冻得发紫的嘴唇，没说话。
刚办完入住，碧华的电话来了。
“安安啊，拍照拍完了没？徐州冷吧？多穿点，别冻着。”
“拍完了，明天还得拍。”安安缩在被窝里，“妈，我们住酒店了，太晚了回不去。”
“住酒店？”碧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就你俩？”
“啊，不然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碧华的声音有点沉：“安安……你注意着点。这才刚……别累着。”
安安没听出弦外之音，敷衍道：“知道了妈，您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碧华在屋里转圈。王强从报纸后抬头：“咋了？”
“安安住酒店了。”
“住酒店咋了？小两口还不兴住个酒店？”
“你懂什么！”碧华瞪他，“安安身子虚着呢！这大冷天的拍婚纱照，还住酒店，万一……”
她没说下去。有些话，说出来不吉利。
王强放下报纸，也皱了眉：“那咋整？给闺女打电话让她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照片还没拍完。”碧华叹气，“算了，孩子们的事，咱少管。”
话是这么说，可那一夜，碧华没睡踏实。做了个噩梦，梦见安安在雪地里走，走着走着，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件红嫁衣，在风里飘。
第二天拍外景。地点是市郊的一个仿古小镇，灰墙黛瓦，小桥流水，倒是挺有味道——如果忽略零下五度的气温的话。
第二天拍外景。地点是市郊的一个仿古小镇，灰墙黛瓦，小桥流水，倒是挺有味道——如果忽略零下五度的气温的话。
安安穿着薄纱裙，外面只披了件剧组提供的破斗篷，冻得牙齿打颤。甄处生也好不到哪去，那身白袍透风，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还要摆出“仙风道骨”的pose。
“先生，搂着太太的腰，对，看那边那棵枯树！要做出‘望断天涯’的感觉！”
甄处生搂着安安，两人一起“望断天涯”，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收工？要冻死了！
最绝的是有一组“雪景”。徐州没下雪，阿杰不知从哪搞来两台鼓风机，对着他们吹泡沫塑料屑。白色的泡沫满天飞，看着像雪，实际上沾到皮肤上，又痒又粘。
安安被吹了一脸泡沫，眼睛都睁不开。甄处生想帮她擦，被阿杰喝止：“别动！这个镜头绝了！太太闭眼，先生凝视，像在雪中诀别！”
于是两人在“人造大雪”里“诀别”了半小时。收工后，安安头发上、睫毛上、脖子里全是泡沫屑，活像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
中午吃饭，两人挤在景区的小吃摊前，要了两碗馄饨。热汤下肚，才觉得活过来了。
“甄处生，”安安吸着鼻子说，“我以后再也不拍婚纱照了。”
“我也不拍了，”甄处生把碗里的馄饨舀给她两个，“太受罪了。”
“那两千块钱……”
“值了！”甄处生咧嘴笑，“至少以后咱有照片看了。等有了孩子，拿给孩子看：瞧，你爹你妈当年多俊！”
提到孩子，安安眼神暗了暗。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是她心里一道疤。
甄处生察觉到了，握住她的手：“媳妇，咱以后还会有的。妈说了，养好身体，想要几个生几个。”
安安勉强笑笑，没说话。
第三天选片。影楼的套路来了。
阿杰把两百多张照片在电脑上放了一遍，然后开始“推销”：
“二位，这些底片全送！但是呢，我们建议做个相册，这样保存得久。相册分三档：普通的888，水晶的1288，鎏金的1888。”
甄处生咽了口唾沫：“之前不是说送相册吗？”
“送的是最基础的，”阿杰面不改色，“就几页纸，容易坏。我建议你们做这个鎏金的，放一百年都不变色！”
“还有这个放大，”他继续，“客厅挂一张，卧室挂一张，多气派！放大我们有三档：24寸的388，36寸的588，48寸的888。”
“另外，”阿杰压低声音，“我看二位感情这么好，不如做个爱情微电影？把照片配上音乐，做成视频，以后纪念日拿出来看，多浪漫！这个不贵，就999……”
一通推销下来，预算从2999飙升到了六千多。甄处生额头冒汗，安安脸色也不好看。
最后讨价还价，选了本水晶相册，加一张36寸放大，总共花了四千二。走出影楼时，两人都像被扒了一层皮。
“早知道这么贵，不拍了。”甄处生嘟囔。
“现在说有什么用？”安安心烦，“赶紧回家吧，我肚子疼。”
从早上起来，她就觉得小腹坠痛，以为是生理期要来了，没在意。这会儿疼得厉害了，额头开始冒冷汗。可安安越来越疼。起初是隐隐作痛，后来变成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咬着嘴唇，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
“处生……我疼……”她声音发颤。
甄处生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安安蜷在后斗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媳妇你撑住！”他跳下车，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爸！快开车来！安安不对劲！”
甄世仁正在家看电视，一听也急了：“你们在哪儿？”
“在……在建设路这边……”甄处生环顾四周，急得语无伦次，“有个超市……叫什么……万家福……”
“等着！我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甄世仁开着那辆破面包车来了。父子俩把安安扶上车，甄处生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爸，开快点！”
“这已经最快了！”
从市里到郊区家里，平时四十分钟的路，甄世仁开了半小时。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灯，被后面司机骂了八遍“赶着投胎啊”。
到家时，已经半夜十一点。安安疼得意识模糊，嘴里不停念叨：“妈……妈……”
贾淑惠也起来了，一看这阵仗，慌了：“这是咋了？吃坏肚子了？”
“不像……”甄处生手忙脚乱，“妈，有止疼药吗？”
“有有有！”贾淑惠翻箱倒柜，找出半瓶去痛片。
安安吃了药，疼得轻了点，昏昏沉沉睡去。甄处生守了一夜，眼睛都没敢闭。
第二天一早，安安疼得更厉害了。甄处生背着她去了镇医院。
挂号，排队，做检查。B超室里，医生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安安愣了愣：“我……我不太准，上个月好像没来……”
“怀孕了不知道？”医生抬头看她，“看孕囊大小，应该六周左右。但是……”她顿了顿，“没有胎心。”
安安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什么意思？”
“流产了。”医生语气平静，“应该是最近太累，加上受凉，自然流产。现在有残留，得清宫。”
从诊室出来，安安腿软得走不动路。甄处生扶着她，两人坐在走廊长椅上，谁也没说话。
半晌，安安哭了。不是大哭，是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了……”她喃喃道，“要是知道，我就不拍婚纱照了，不住酒店了，不受凉了……”
甄处生搂着她，眼睛也红了：“怪我，都怪我……非要拍什么婚纱照……”
可怪谁有用呢？孩子已经没了，那个他们讨论过“要像谁”的孩子，那个奶奶临终前还念叨的“重孙子”，还没来及被知道，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