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愚人节的新生(上)-《官道之铁血征途》

  四月一日,愚人节,临近中午。

  省妇幼医院产科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也压不住那股紧绷的焦灼。

  两个小时前,陈阅川就换上无菌服进了产房。孙雨彤坚持顺产,说这样对孩子好。没人拗得过她,陈阅川只能陪着。

  孙学海背着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皮鞋发出规律的、压抑的声响。这位大半辈子在田垄间和实验室里都从容不迫的教授,此刻额头上沁着细汗,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胸前,松开又握紧。

  何淑君被林夏紧紧挽着胳膊,老太太整个人几乎半倚在女孩身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产房门,耳朵捕捉着里面传出的每一点动静。里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女儿的压抑痛呼和偶尔失控的嘶喊,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剐着她当妈的心。

  林夏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孙雨彤在里面每痛呼一声,她的身体就跟着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仿佛那痛楚能隔着门传递出来。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对双胞胎真正的血缘,这份知晓,让等待加倍煎熬。

  “这都两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生出来!”何淑君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怒意,“不行就让医生剖了吧!这个陈阅川也是……就由着雨彤的性子胡来!这要是……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林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像样的安慰。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瞟向走廊入口,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荒谬:陈峰怎么还不来?这两个小家伙,不会真是在等他们亲爹到场,才肯出来吧?

  这个,还真不能怪陈峰。

  天还没亮透,河湾镇还沉睡在薄雾里时,陈峰的车就已经载着连夜准备的细脚乌鸡和刚打上来的西柳河野生鲫鱼,驶上了通往省城的路。

  他算好了时间,想着能早早赶到,哪怕先在医院外等着。

  可老天爷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个愚人节给他好好上一课。

  车刚出河湾不久,铺天盖地的大雾就罩了下来。那雾浓得化不开,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米,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灰白。高速路口亮起了刺眼的红色警示灯,路障横在眼前——封路了。

  陈峰被硬生生按在高速口外,焦灼地等了一个多小时。车窗紧闭,电台里反复播报着大雾预警和交通管制信息。他盯着手机,林夏没有新消息,这让他稍微安心,却又更加焦急,没有消息,可能只是还没生,也有可能……

  雾稍散,通道放行,他立刻汇入缓慢的车流。然而,厄运似乎认准了他。行至半途,前方一片刺眼的刹车灯和警灯闪烁——连环追尾。十几辆车在雾中首尾相接,撞成一串扭曲的贪吃蛇,将道路彻底堵死。

  救援、清障、处理现场……时间在刺耳的警笛和无奈的等待中,又一个多小时溜走了。

  当陈峰将车驶进省妇幼医院停车场时,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11:50。

  愚人节,还剩下最后十分钟。

  他推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向住院大楼。

  走廊里,林夏又一次抬起手腕,11:59。

  产房里,孙雨彤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词句,只剩下一种破碎的、用尽全力的气音,仿佛下一声就会彻底耗尽,戛然而止。

  何淑君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孙学海踱步的频率快得像要跑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秒针即将划过最后一格的时刻——

  走廊拐角处,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外套敞着,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绷到极致的急切。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产房门口的人群,脚步更快了。

  “峰!”林夏像看到救星,立刻挣脱何淑君的手迎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哭腔,“你怎么才到啊!都进去两个多小时了,还没生出来!二嫂她都没力气了!”

  陈峰胸口剧烈起伏,刚要开口问具体情况——

  “当!”

  仿佛有无形的钟声敲响。

  正午十二点整。

  “啊——!!!”

  产房里,孙雨彤拼尽最后力气,发出一声撕裂般的、解脱般的呐喊。紧接着,那呐喊的尾音还未落下——

  “哇啊——!!!”

  一声极其洪亮、中气十足、仿佛宣告世界我来了的婴儿啼哭,猛地穿透产房的门,清晰无比地炸响在走廊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那声啼哭定住了。所有人的动作、表情、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陈峰冲到嘴边的话,凝固在空气中。

  林夏抓着他胳膊的手,瞬间收紧。

  何淑君的眼泪挂在脸上,忘了擦。

  孙学海猛地停住脚步,转向产房门。

  第一声啼哭还未平息,另一道更加洪亮的哭泣声,像应和般,接踵而至。

  那两声交错的啼哭,像两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林夏心中那个最隐秘的盒子。

  喜悦是真的。为彤姐终于闯过了鬼门关,为这两个崭新健康的小生命,也为陈峰——她爱着的这个男人,终于有了血脉的延续。哪怕这延续永远无法在阳光下公开叫一声爸爸。

  可紧随而来的,是一股尖锐的酸楚,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的心脏。

  她刚才心里那句无心的玩笑——“不会是在等亲爹来吧”——此刻像宿命的回响,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两个小家伙真的等到了。

  就在正午十二点整,在陈峰冲进走廊、气息未定的同一秒。这种冥冥中的联结,让她在为所有人高兴之余,喉咙里却泛上一丝属于她自己的、微涩的滋味。

  她是陈峰的正牌女友,将来是他正大光明的妻子。可此刻,她却被一个巨大而隐秘的血缘事实,轻轻推到了某种情感的外围。她分享着他的秘密,却无法分享他那份最原始、最深刻的父性悸动。

  这份认知,让她在铺天盖地的喜悦中,尝到了一丝属于女人的、细微而真实的失落与隐痛。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陈峰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外套里。仿佛要从这真实的、温热的触感中,汲取某种确证和力量。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陈峰的侧脸,想捕捉他第一时间的、最本真的表情——他……魔怔了!

  哭声穿透耳膜的瞬间,陈峰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同步停止了跳动,随即以近乎痉挛的力度狂擂胸腔,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这是我的孩子!

  这个念头不是浮现的,是从骨髓深处、沿着每一根震颤的神经炸开的。那第一声啼哭如此洪亮,仿佛自带他血脉里的倔强;第二声紧随其后,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两个声音与他之间,似乎还连着那根斩不断的无形脐带,正传来生命最初的、最原始的脉搏,直接叩击在他灵魂最不设防的软肋上。

  一股混杂着洪荒父性、滔天自豪与无尽怜惜的炽热洪流,如同压抑了九个多月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喷发,瞬间淹没了一切理智的堤坝。

  他想立刻撞开那扇门,想亲眼见证他们的第一面,想用目光镌刻下每一寸轮廓,想将他们拥入怀中感受那份真实的重量——这冲动如此野蛮,如此强烈,几乎要支配他的双腿。

  但几乎在同一毫秒,冰冷的现实如同液氮,从他沸腾的头顶浇灌至脚底。

  脚下生根,纹丝不动。他是陈峰,是“三爸”,是叔叔,是陈阅川的兄弟。他此刻脸上该有的,只能是纯粹的、为兄嫂由衷高兴的笑容。任何一丝超越“叔叔”范畴的激动,任何一抹过于深沉复杂的凝视,都可能成为阳光下危险的冰棱。

  于是,在那被啼哭声定格的一瞬,陈峰调动了毕生所有的控制力,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情锻造。

  他将那源于血脉、几乎要冲破眼眶的狂喜,强行压缩进瞳孔最深处,用意志的锻锤反复敲打,直至它们变形、淬火,最终锻铸成一层浮在表面的、坦荡而克制的激动与欣慰。

  只有被他反手死死攥住的、林夏那只冰凉的手知道真相——他掌心的汗水几乎浸透她的皮肤,那紧握的力道大得骇人,仿佛在借此锚定自己即将失控的灵魂。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唯有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无懈可击。

  林夏看着他雕塑般凝固的侧脸,那双眼睛里急速掠过的、被她捕捉到的万分之一秒的空白与巨震,心中那个词再次浮现:他魔怔了。

  不是发呆,而是灵魂被那两声啼哭瞬间抽离,正在经历一场外人无从知晓的天崩地裂。

  他的身体在这里,笑着,但有一部分最核心的他,已经被那哭声拽进了产房,正站在那两个新生命面前,以真正父亲的身份,经历着初次见面的战栗。

  而她,只能站在这个正确的位置上,紧紧抓着他冰冷的指尖,共同守护这个沸腾的秘密,品尝这份喜忧参半的、沉甸甸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