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新加坡，滨海湾金沙会展中心。
这里的冷气开得像是不要钱一样。
周致远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是觉得那股子阴冷的风顺着裤管往上钻。
他坐在台下第三排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瓶还没有拧开的依云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瞬间洇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深色圆点。
“这也太冷了，这帮新加坡人是不是体质跟咱们不一样？”
旁边的孙晓峰压低了声音，哆哆嗦嗦地吐槽了一句，顺便把领带扯松了点
“或者是为了配合台上那位爷的‘高冷’人设？”
周致远没接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前面那些地中海发型的后脑勺，死死地钉在舞台中央那个正被聚光灯笼罩的老人身上。
那是丰田昭。
丰田家族的现任掌门人，全球汽车工业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
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两鬓斑白，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气神，简直比台下很多熬夜的年轻人还要旺盛。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近乎苛刻的深蓝色手工西装，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得整个会场几千号人都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ImAx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极具未来感的宣传片。
一辆流线型的银色轿车——第二代mirai，在没有任何尾气排放的情况下，轻盈地穿过森林、穿过城市，最后停在海边，排气管里滴落几滴纯净的水，滋润了一朵盛开的小花。
画面唯美得像是个童话。
“诸君。”
丰田昭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日语翻译机里传出的中文同步声显得格外冰冷。
“我们常说，环保是人类的未来。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环保？”
他缓缓走下讲台，步伐稳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着从mirai排气管里接来的水。
他当着全场三千多名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官员、专家和媒体的面，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是水。”
他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这才是终极的清洁。
没有锂矿的开采污染，没有废旧电池的处理难题，更没有……”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扫视全场，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周致远这个方向停留了半秒。
“……更没有，把你国家的电力系统，逼到崩溃边缘的风险。”
台下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尤其是那些来自泰国、马来西亚、印尼的能源部官员，手掌都要拍红了。
孙晓峰听得直磨牙，恨不得冲上去抢过话筒：“周总，这老头子坏得很啊！这是在指桑骂槐呢！咱们Spark在泰国卖得好，那是咱们本事，怎么就成逼崩电网了？”
“别急，听他把戏唱完。”
周致远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凉意入喉，脑子反而更清醒了。
丰田昭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在他喝完那杯“排气水”之后，大屏幕上的画面一转，一份厚达数百页的蓝皮书封面弹了出来——《亚洲未来能源白皮书》。
紧接着，几个顶着“剑桥博士”、“能源专家”头衔的白人学者，以及几位东南亚本地的电力工程师轮番上台。
他们手里拿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图表，开始了一场看似科学、实则充满恶意的“公开处刑”。
“根据我们的测算，目前东南亚地区的电力结构中，超过70%依然依赖煤炭和天然气。”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专家指着ppt上的柱状图，语气严肃得像是刚从葬礼上回来，“这意味着，所谓的电动车，在东南亚根本不是‘新能源车’，而是彻头彻尾的‘煤电车’！”
“你们在城市里开着电动车，享受着所谓的零排放，但几百公里外的火力发电厂却在因为你们的充电需求，没日没夜地燃烧煤炭，排放着比燃油车多三倍的硫化物和粉尘！”
“这叫什么？这叫污染转移！这是伪善！”
专家的话音刚落，台下便是一阵骚动。
那些官员们交头接耳，频频点头，显然是被这套逻辑给说服了。
紧接着，另一位来自泰国电力局的顾问上台补刀：
“不仅如此，我想提醒在座的各位。曼谷、雅加达这些城市的电网，大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设的。
它们根本无法承受数以万计的电动车同时快充带来的负荷冲击。
如果不想让我们的城市在晚高峰陷入黑暗，我们必须慎重考虑电动车的普及速度。”
“这简直是……”孙晓峰气得脸都红了，“这是把咱们往死里黑啊！什么煤电车？燃油车烧油就不污染了？炼油厂不排废气了？这典型的双标啊！”
“老孙，冷静点。”
周致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他们说的，有一半是实话。”
“啊？”孙晓峰愣住了。
“东南亚的电网确实烂，这是事实。”
周致远淡淡地说道，“火电占比高，也是事实。
丰田昭这招很高明，他没有攻击我们的产品，他攻击的是我们的‘基础设施’。
他这是在挖我们的根。”
这就是阳谋。
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有钱，我有技术，我有氢能源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大饼”。
而你呢？你的电动车再好，要是把人家国家搞停电了，要是让人家觉得你在用煤炭发电骗补贴，那你就是罪人。
丰田昭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
这一次，他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为了帮助亚洲朋友们实现真正的碳中和，丰田决定——”他张开双臂，像是一个慷慨的救世主，
“在未来五年内，在东南亚投资100亿美元，建设覆盖全境的加氢站网络！”
“我们将提供全套的氢能技术转让，帮助各位建立自己的氢能产业链！”
“让我们一起，拒绝肮脏的煤电，拥抱纯净的氢能未来！”
轰——！
这下子，全场彻底沸腾了。
100亿美元！
对于这群正愁着怎么搞政绩、怎么拉投资的东南亚官员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这就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不跟你卷价格，我不跟你比屏幕大小。我直接砸钱改赛道，我把路修成只能跑我的车的样子，我看你怎么办？
孙晓峰看着台上那个享受着欢呼的老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周总，这招太狠了。这要是真让他们把政策导向带偏了，咱们在泰国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要是政府出台限制电动车的政策，或者取消补贴，咱们……”
“他做不到。”
周致远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轻，但在嘈杂的会场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老孙，你看到那个mirai了吗？”周致远指了指展台旁那辆精美的氢能车，“你知道那一辆车造价多少吗？”
“多少？五六十万吧？”孙晓峰估摸着。
“那是售价。光那个储氢罐和燃料电池堆的成本，就得四十万人民币往上。”
周致远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再加上那个加氢站。
建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加氢站，成本是建一个超充站的五十倍。
而且，氢气的运输、存储，每一个环节都是烧钱的无底洞。”
“丰田昭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周致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老人。
“这里是东南亚。
这里的人民，还在为每天几百泰铢的生计奔波。”
“他们买不起那个昂贵的氢气罐子，他们的政府也修不起那个贵得离谱的加氢站。”
“100亿美元？听起来很多，撒到这片破碎的群岛上，连个水花都飘不起来。”
“那……那他这是图什么？”孙晓峰不解。
“他在拖延时间。”
周致远一针见血。
“他在用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来吓唬这些官员，让他们不敢全力支持电动车。
只要能把电动车的普及速度拖慢三五年，他们那些落后的燃油车就能多卖三五年，他们的利润就能多榨取三五年。”
“这是典型的——用未来的谎言，来掩盖现在的贪婪。”
周致远看着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人，心里的敬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露出破绽时的兴奋。
丰田昭以为他抓住了电动车的软肋。
但他不知道，他同时也暴露了自己最大的死穴——成本。
在这个人均收入只有几千块钱的地方，谈什么“终极能源”，那就是在耍流氓。
“走吧。”周致远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孙晓峰，“戏看完了，该我们干活了。”
“去哪？”
“回酒店，开会。”
周致远大步走向出口，背影在昏暗的通道里显得异常挺拔，“丰田昭提了个好问题。电网脆弱，确实是个大麻烦。”
“既然纯电在这里有瓶颈，既然氢能是个骗局……”
周致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播放着“mirai滋润花朵”的大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既不依赖电网，又比燃油车省钱，还不用像伺候祖宗一样去找加氢站的……‘完美方案’。”
“老孙，你觉得，如果我们在车里……装个发电机，怎么样？”
新加坡，滨海湾金沙会展中心。
这里的冷气开得像是不要钱一样。
周致远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是觉得那股子阴冷的风顺着裤管往上钻。
他坐在台下第三排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瓶还没有拧开的依云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瞬间洇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深色圆点。
“这也太冷了，这帮新加坡人是不是体质跟咱们不一样？”
旁边的孙晓峰压低了声音，哆哆嗦嗦地吐槽了一句，顺便把领带扯松了点
“或者是为了配合台上那位爷的‘高冷’人设？”
周致远没接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前面那些地中海发型的后脑勺，死死地钉在舞台中央那个正被聚光灯笼罩的老人身上。
那是丰田昭。
丰田家族的现任掌门人，全球汽车工业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
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两鬓斑白，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气神，简直比台下很多熬夜的年轻人还要旺盛。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近乎苛刻的深蓝色手工西装，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得整个会场几千号人都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ImAx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极具未来感的宣传片。
一辆流线型的银色轿车——第二代mirai，在没有任何尾气排放的情况下，轻盈地穿过森林、穿过城市，最后停在海边，排气管里滴落几滴纯净的水，滋润了一朵盛开的小花。
画面唯美得像是个童话。
“诸君。”
丰田昭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日语翻译机里传出的中文同步声显得格外冰冷。
“我们常说，环保是人类的未来。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环保？”
他缓缓走下讲台，步伐稳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着从mirai排气管里接来的水。
他当着全场三千多名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官员、专家和媒体的面，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是水。”
他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这才是终极的清洁。
没有锂矿的开采污染，没有废旧电池的处理难题，更没有……”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扫视全场，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周致远这个方向停留了半秒。
“……更没有，把你国家的电力系统，逼到崩溃边缘的风险。”
台下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尤其是那些来自泰国、马来西亚、印尼的能源部官员，手掌都要拍红了。
孙晓峰听得直磨牙，恨不得冲上去抢过话筒：“周总，这老头子坏得很啊！这是在指桑骂槐呢！咱们Spark在泰国卖得好，那是咱们本事，怎么就成逼崩电网了？”
“别急，听他把戏唱完。”
周致远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凉意入喉，脑子反而更清醒了。
丰田昭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在他喝完那杯“排气水”之后，大屏幕上的画面一转，一份厚达数百页的蓝皮书封面弹了出来——《亚洲未来能源白皮书》。
紧接着，几个顶着“剑桥博士”、“能源专家”头衔的白人学者，以及几位东南亚本地的电力工程师轮番上台。
他们手里拿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图表，开始了一场看似科学、实则充满恶意的“公开处刑”。
“根据我们的测算，目前东南亚地区的电力结构中，超过70%依然依赖煤炭和天然气。”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专家指着ppt上的柱状图，语气严肃得像是刚从葬礼上回来，“这意味着，所谓的电动车，在东南亚根本不是‘新能源车’，而是彻头彻尾的‘煤电车’！”
“你们在城市里开着电动车，享受着所谓的零排放，但几百公里外的火力发电厂却在因为你们的充电需求，没日没夜地燃烧煤炭，排放着比燃油车多三倍的硫化物和粉尘！”
“这叫什么？这叫污染转移！这是伪善！”
专家的话音刚落，台下便是一阵骚动。
那些官员们交头接耳，频频点头，显然是被这套逻辑给说服了。
紧接着，另一位来自泰国电力局的顾问上台补刀：
“不仅如此，我想提醒在座的各位。曼谷、雅加达这些城市的电网，大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设的。
它们根本无法承受数以万计的电动车同时快充带来的负荷冲击。
如果不想让我们的城市在晚高峰陷入黑暗，我们必须慎重考虑电动车的普及速度。”
“这简直是……”孙晓峰气得脸都红了，“这是把咱们往死里黑啊！什么煤电车？燃油车烧油就不污染了？炼油厂不排废气了？这典型的双标啊！”
“老孙，冷静点。”
周致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他们说的，有一半是实话。”
“啊？”孙晓峰愣住了。
“东南亚的电网确实烂，这是事实。”
周致远淡淡地说道，“火电占比高，也是事实。
丰田昭这招很高明，他没有攻击我们的产品，他攻击的是我们的‘基础设施’。
他这是在挖我们的根。”
这就是阳谋。
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有钱，我有技术，我有氢能源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大饼”。
而你呢？你的电动车再好，要是把人家国家搞停电了，要是让人家觉得你在用煤炭发电骗补贴，那你就是罪人。
丰田昭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
这一次，他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为了帮助亚洲朋友们实现真正的碳中和，丰田决定——”他张开双臂，像是一个慷慨的救世主，
“在未来五年内，在东南亚投资100亿美元，建设覆盖全境的加氢站网络！”
“我们将提供全套的氢能技术转让，帮助各位建立自己的氢能产业链！”
“让我们一起，拒绝肮脏的煤电，拥抱纯净的氢能未来！”
轰——！
这下子，全场彻底沸腾了。
100亿美元！
对于这群正愁着怎么搞政绩、怎么拉投资的东南亚官员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这就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不跟你卷价格，我不跟你比屏幕大小。我直接砸钱改赛道，我把路修成只能跑我的车的样子，我看你怎么办？
孙晓峰看着台上那个享受着欢呼的老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周总，这招太狠了。这要是真让他们把政策导向带偏了，咱们在泰国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要是政府出台限制电动车的政策，或者取消补贴，咱们……”
“他做不到。”
周致远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轻，但在嘈杂的会场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老孙，你看到那个mirai了吗？”周致远指了指展台旁那辆精美的氢能车，“你知道那一辆车造价多少吗？”
“多少？五六十万吧？”孙晓峰估摸着。
“那是售价。光那个储氢罐和燃料电池堆的成本，就得四十万人民币往上。”
周致远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再加上那个加氢站。
建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加氢站，成本是建一个超充站的五十倍。
而且，氢气的运输、存储，每一个环节都是烧钱的无底洞。”
“丰田昭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周致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老人。
“这里是东南亚。
这里的人民，还在为每天几百泰铢的生计奔波。”
“他们买不起那个昂贵的氢气罐子，他们的政府也修不起那个贵得离谱的加氢站。”
“100亿美元？听起来很多，撒到这片破碎的群岛上，连个水花都飘不起来。”
“那……那他这是图什么？”孙晓峰不解。
“他在拖延时间。”
周致远一针见血。
“他在用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来吓唬这些官员，让他们不敢全力支持电动车。
只要能把电动车的普及速度拖慢三五年，他们那些落后的燃油车就能多卖三五年，他们的利润就能多榨取三五年。”
“这是典型的——用未来的谎言，来掩盖现在的贪婪。”
周致远看着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人，心里的敬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露出破绽时的兴奋。
丰田昭以为他抓住了电动车的软肋。
但他不知道，他同时也暴露了自己最大的死穴——成本。
在这个人均收入只有几千块钱的地方，谈什么“终极能源”，那就是在耍流氓。
“走吧。”周致远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孙晓峰，“戏看完了，该我们干活了。”
“去哪？”
“回酒店，开会。”
周致远大步走向出口，背影在昏暗的通道里显得异常挺拔，“丰田昭提了个好问题。电网脆弱，确实是个大麻烦。”
“既然纯电在这里有瓶颈，既然氢能是个骗局……”
周致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播放着“mirai滋润花朵”的大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既不依赖电网，又比燃油车省钱，还不用像伺候祖宗一样去找加氢站的……‘完美方案’。”
“老孙，你觉得，如果我们在车里……装个发电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