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待朕缓过这口气-《小姐,账本中藏得诗不对劲》

  汴京,皇城,紫宸殿。

  夜已深沉,鎏金蟠龙烛台上的巨烛噼啪作响,将夏景帝独自批阅奏章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殿内焚着昂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泛起的疲惫与寒意。

  他放下手中那份来自江北前线的紧急军报,上面用朱笔勾勒的伤亡数字和“叛军势大,乞增援、饷”的字眼,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赵德全……他的好皇弟,汉阳王,终究还是反了。

  夏景帝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

  舆图上,以大江为界,北方大片区域已被标注上象征叛军的暗红色,像一块迅速蔓延的疮疤,其中“汉阳”二字,尤为刺目。

  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山川城池,最终落在代表汴京的位置上,指尖微微发凉。

  “天道降罚?”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皇弟啊皇弟,私训死士,结交边将,暗囤粮草……哪一桩,是忠臣该为之事?哪一桩,不是冲着朕这身龙袍来的?”

  他记得三年前,察事厅呈上那封署名“雷克赛”的密信时,自己心中的惊怒。

  信中所列汉阳王训练死士的据点、规模、甚至部分教官姓名,详尽得令人胆寒。

  他不是没给过机会。

  他下旨削减王府护卫,调离其心腹将领,一系列举措,既是警告,也是希望这位皇弟能知难而退,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王。

  他甚至想过,若皇弟肯自废武功,交权示弱,念在宗亲份上,未尝不能保全。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死士的训练直接摆到了明面,是暗中与朝中某些门阀勾连,是怨望之言渐起于江湖市井!

  什么“天道降罚”,什么“清君侧,拯黎庶”,不过是扯来掩饰野心的遮羞布!

  “朕身边有奸臣?”夏景帝冷笑,“是!朕身边是围着虎狼!可皇弟,你以为朕愿意吗?”

  他转身,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

  那里面,有多少是请立太子以固国本的,有多少是弹劾政敌党同伐异的,有多少是伸手要钱要粮修这个建那个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为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为食不果腹的百姓计的?

  门阀。

  这个帝国肌体上最庞大、最顽固的毒瘤。

  陇右崔氏、江南萧氏、山东王氏……盘根错节,同气连枝。

  他们的子弟占据着朝堂要津,他们的姻亲网络覆盖州郡,他们的私兵部曲隐隐与国军抗衡。

  皇权?

  很多时候,不过是这些巨木之间勉强维持平衡的纤细藤蔓。

  他赵景之登基之初,并非没有雄心。

  他也想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削弱门阀,充实国库,重现祖辈荣光。

  可现实呢?

  一道政令出宫门,能有三成落到实处,已是侥天之幸。

  钱粮税收,大半进了门阀及其附庸的腰包;用人任事,首重家世门第;想要做点实事,处处掣肘,步步维艰。

  他就像陷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这些年,天灾频仍,国库空虚,他不得不更加依赖门阀的“捐输”和“协作”来维持朝廷运转。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让他们的权势更加膨胀。

  他也试图扶持寒门、引入新人制衡,可要么被迅速同化,要么被无情排挤打压。

  这龙椅,坐得何其憋屈,何其孤独!

  “你们逼朕依附,朕便暂且依附。”夏景帝眼中闪过冷厉的光,“但你们也莫要忘了,朕终究是天子!是这大夏名义上的共主!待朕……待朕缓过这口气,腾出手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江北的烽火。

  汉阳王之乱,是危机,或许……也是机遇。

  门阀们态度暧昧,有的想借平叛扩张势力,有的或许暗中与汉阳王有染,有的则首鼠两端,企图火中取栗。

  这潭水越浑,他这皇帝,或许越能从中找到重新收拢权力的缝隙。

  “传旨。”他对着殿外阴影处沉声道,“命江北行营总管宇文护,稳守现有防线,不必急于求战,消耗叛军锐气。严查各州府粮草军械调运,凡有延误克扣者,无论涉及何人,就地严办!另,密令察事厅,加派人手,盯紧朝中与汉阳王封地有旧、或有商贸往来之家……”

  阴影中有人低低应了声“是”,旋即隐去。

  夏景帝走回御案后,重新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必须赢下这场战争,否则一切皆休。

  但赢了之后呢?

  是门阀借平叛之功进一步坐大,还是他夏景帝能趁机重塑权威?

  他拿起另一份奏章,是江南转运使关于今秋漕粮入库的例行报告。

  目光扫过那些枯燥的数字,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察事厅近期零星汇报,江南、巴蜀等地,似乎兴起了一个颇为低调的商号,叫什么“云川号”,主营山货药材,也涉足少量漕运和民间借贷,背景似乎颇为干净,与各方势力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生意却做得颇为顺畅。

  “云川号……”夏景帝默念一遍,并未太过在意。

  乱世之中,这样的小势力如同江鲫,起起落落。

  只要不碍他的事,不资敌,便随它去吧。

  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应对。

  烛火摇曳,映照着这位皇帝深沉而孤寂的面容。

  他是天下之主,亦是这重重宫阙与权谋蛛网中最核心的囚徒。

  他的目光,必须时刻紧盯着北方那条大江,以及江对面那位被野心推着,走上不归路的皇弟。

  汉阳,王府,观星台。

  此处曾是赵德全闲时登高望远、饮酒赋诗之地,如今却成了他日夜眺望南方、筹划军机的所在。

  夜风猎猎,吹动他身上的蟒袍与斑白鬓发。

  数日前,有人建议他穿龙袍,他当然想,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要知道他虽干的是造反的事,可是口号却是‘靖难’。

  他双手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目光如鹰隼,越过城墙灯火,投向北方。

  那里,是他生长于斯的京城方向,如今,却横亘着一条名为“敌我”的天堑。

  “皇兄,这一次……我自己来拿了……”赵德全低声呢喃,语气复杂。

  削减护卫,调离将领,经济封锁,舆论打压……夏景帝的“组合拳”一招狠过一招。

  朝廷使者那看似恭谨实则倨傲的嘴脸,门阀故旧们日益疏远闪烁的眼神,王府内日益紧张压抑的气氛……

  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