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三农变局-《父亲的老烟斗》

  父亲的老烟斗之:三农变局下的振兴之思

  乙巳年的最后一个月,北风裹着黄河滩的沙砾掠过村口的柏油路,路两旁的白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墙面上“乡村振兴 产业先行”的标语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一角。村里的能人老刘又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那支枣木老烟斗。烟锅被岁月熏得油亮,烟杆上的裂纹纵横交错,像极了这片土地上被犁过的田垄,也像他心里盘桓了半生的困惑——“农业、农村经济、农民收入”这老三样,咋就成了新时代的新难题?

  我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炭火盆里的火苗滋滋作响,映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村里的地都合并完了,连片的大棚一眼望不到头,机器一耕就是几百亩,比过去牛拉犁的光景强了百倍。”老刘忽然开口,声音被烟草熏得沙哑,带着几分怅惘,“可这农业的根,好像要断了。”

  他的手指在烟杆上轻轻敲着,目光越过炭火盆,扫过远处的连片农田。去年开春,村里响应政策推进土地流转,150户人家的4700亩零散耕地,都以每亩每年960元的价格交给了专业种植合作社。这个价格,比村民自己种地除去种子、化肥、农药成本后的净收入还要高,当时不少人都拍手叫好,觉得终于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能稳稳拿到钱。

  可没人想到,土地连片规模化种植的红利背后,藏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合作社搞现代化种植,用的是大型播种机、收割机,需要的是懂机械操作、会看数据报表的技术型人才,而不是传统意义上“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更让人忧心的是,年轻人不愿碰庄稼了。那些00后、10后,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回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前阵子合作社组织城里的孩子回村体验农耕,有个10岁的孩子指着绿油油的麦苗问:“爷爷,这大片的韭菜啥时候割啊?”惹得在场的老人一阵唏嘘。还有的孩子拿起锄头,连握法都生疏得很,更别说分辨五谷、知晓农时了。

  “合作社雇人时,能来的都是六十岁往上的老人,年轻人宁愿在城里送外卖、跑快递,一个月挣个三四千块,也不愿回村当‘新农人’。”老刘深吸一口烟,烟雾从他的鼻腔里漫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以前我在黄河滩养老鳖,虽说最后赔了钱,但那时候村里种地的、搞养殖的年轻人多,地里有生气。现在呢?机器再先进,没人懂农时、知水土,能种出好庄稼吗?”

  他的话戳中了要害——农业现代化的核心是人,可如今农村最缺的就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年轻人。2024年末的统计数据显示,全国外出农民工总量已经逼近1.8亿,农村青年劳动力持续外流,本土人才迭代早就断了层。老刘掰着手指头算:“村里的年轻人,考上大学的基本留在了城市,没考上的也跟着去城里打工,过年回来待几天,又匆匆走了。守着这片土地的,都是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家伙。等我们干不动了,这些地交给谁?”

  烟斗在老刘手里转了个圈,他磕了磕烟灰,话锋一转,聊起了村里最近热议的红白事,语气里满是惋惜:“不光是种地的人断了代,就连村里的人情味儿,也淡得快没了。”

  他想起前阵子村西头的老王头走了,按老规矩,谁家有白事,不用等通知,街坊四邻扛着铁锹、拎着板凳就上门帮忙,烧水、搭棚、张罗饭菜,忙前忙后全是自发的。可这次,来的大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人屈指可数。老王头的儿子在城里跑运输,打了电话说赶不回来,只转了五千块钱;几个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要么说老板不给假,要么说路途太远,到最后,连抬棺的人都凑不齐,还是村长挨家挨户去求,才勉强找了几个壮实的老人顶上。

  “以前常说‘孝帽轮流戴,谁家都有红白事’,那时候的人情,是在互相帮衬里攒出来的。”老刘叹了口气,烟杆在门槛上磕得笃笃响,“张家娶媳妇,李家来帮忙搭喜棚;李家老人过寿,张家提着寿桃来贺喜。红白事就是村里的纽带,你来我往,感情才热络。现在倒好,年轻人忙着进城挣钱,觉得这些事耽误功夫,挣不着钱还累人。可他们不想想,今天你不帮别人,明天你家有事,谁来帮你?”

  更让老刘忧心的是,村里新建的居民楼已经分下去不少,不少人家搬离了住了一辈子的四合院,住进了单元楼。“你去打听打听,现在楼上的邻居,住了大半年还叫不上名字的多得是。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楼上漏水楼下吵,见面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他摇摇头,“这要是搁以前,谁家做了好吃的,端着碗就能送到邻居家。现在倒好,别说送吃的,就连对门是男是女、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城里的单元楼是这样,咱农村的单元楼,可别也变成这样啊!”

  他顿了顿,又想起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总说人与人之间没感情,却从来不想想,感情是咋来的?不是在手机上发几句‘在吗’,也不是在朋友圈点个赞,是要实打实凑在一起,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才能攒起来的。”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合作社上,老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人情淡了是小事,合作社的经营风险,才是悬在咱农民头上的一把刀啊!”

  当初村里推进土地流转,大家都觉得把地交给合作社,每年旱涝保收拿租金,是天大的好事。可谁能想到,今年开春遇上倒春寒,小麦冻坏了不少;夏天又遇上伏旱,玉米长得比高粱还矮。到了秋收,合作社算下来亏了十几万,别说给村民分红了,就连每亩960元的租金,都迟迟拿不出来。

  “那些承包合作社的老板,也是奔着挣钱来的,不是来做慈善的。”老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人家投了几十万买机器、雇人,到头来血本无归,明年还会继续承包吗?肯定不会!到时候合作社散了,地荒了,咱农民的租金找谁要去?”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黄河滩养老鳖的经历,心有余悸:“搞农业就是靠天吃饭,风险太大了。一场疫病、一次天灾,就能把半辈子的积蓄赔进去。现在的合作社,看着规模大,其实就是个空架子,没什么抗风险的能力。别说补贴了,就连最基本的农业保险,都没几户人家愿意买,觉得是白花钱。”

  老刘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产业振兴,振兴的到底是啥?不是把地圈起来搞个合作社的名头就行,得让合作社能挣钱,让承包的老板能看到希望,让咱农民的租金能稳稳拿到手!人家老板抛家舍业来包地,是为了挣钱,为了让家里老人看病不愁钱,让孩子上学能穿名牌,让媳妇能买新衣服,不是来锻炼身体、助人为乐的!要是年年亏钱,谁还敢来?”

  炭火盆里的火星噼里啪啦跳着,映得老刘的脸忽明忽暗。他往火里添了几块炭,语气沉重了几分:“说到底,农业和农村经济的问题,最后都落在农民收入上。收入上不去,啥振兴都是空谈,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掰着手指头,给我算了一笔细账:“土地流转每亩一年960元,一户人家要是有十亩地,一年也就九千六百块;在合作社打工,一天80块,农忙时节能天天有活干,农闲时一个月也轮不上几天,一年到头撑死了挣两万块;要是进城打工,看似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可房租、水电费、生活费一扣,再加上给孩子交学费、还房贷,根本剩不下钱。你说说,这点收入,咋能让农民过上好日子?”

  老刘的话,让我想起了村里的不少人家。邻居家的儿子在城里打工,夫妻俩租了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每月房租就要一千多。孩子在城里上学,学费、兴趣班费用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夫妻俩辛辛苦苦干一年,不仅存不下钱,还得靠家里的老人贴补。“农村的年轻人,太难了。”老刘摇着头说,“他们在城里打拼,看似光鲜,其实背后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更让人揪心的,是农村的养老问题。老刘说,农村的老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泥土的腥味。他们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土地,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都给了孩子,供他们读书、买房、成家。可当孩子们在城里站稳脚跟,却很少有人愿意再回到农村,回到那个生养他们的地方。

  “前阵子我去养老院看老伙计老张,他拉着我的手哭,说自己一辈子攒的二十多万,全给儿子在城里买了房,现在自己住在养老院,儿子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连个电话都懒得打。”老刘的声音有些哽咽,“村里的养老院看着气派,红墙白瓦,设施齐全,可进去的老人哪个不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要是农民收入真上去了,谁愿意让孩子为难,谁愿意晚年凄凉?”

  我想起前几天问他的话,便趁机问道:“叔,你现在回头看,那些当年因为要账跟你闹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现在咋看?”

  老刘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们也就那样的层级。那时候我是真没钱,跟他们实话实说,可他们非要闹,非要逼得人下不来台。从那时起,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不是人心变了,是穷怕了。要是农民收入稳定,手里有钱,谁愿意为了几千块钱撕破脸?要是农村经济红火,挣钱的路子多,年轻人哪用背井离乡,跑到城里去看别人的脸色?要是合作社能有保障,老板能挣钱,咱农民能拿稳租金,农业能有奔头,能让年轻人看到希望,哪会没人愿意种地?”

  老刘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是啊,三农问题,看似复杂,说到底就是“人”的问题、“钱”的问题,更是“风险”的问题。农业要发展,离不开懂技术、有情怀的年轻人;农村经济要盘活,离不开成熟的产业链和稳定的增收渠道;农民收入要提高,离不开政策的扶持和对合作社经营风险的兜底。

  夜色渐浓,北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老刘把烟斗揣进怀里,站起身,望着远处的黄河滩。夕阳正缓缓落下,把滩涂染成一片金红,余晖洒在连片的农田上,给绿油油的麦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前几天看新闻,说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要加强农民技能培训,还要健全人才激励机制,鼓励年轻人返乡创业。”老刘忽然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期盼,“这路子是对的。但光有这些还不够,得给合作社加道‘保险’,比如政府牵头搞农业保险兜底,引进龙头企业带动合作社搞农产品深加工,把‘一季稻’变成‘全年钱’。得让年轻人觉得回村种地、搞产业有奔头,得让他们知道,在农村也能挣到钱,也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得让老人养老不用靠‘啃老’反哺,有稳定的养老金,有体面的晚年生活;得让土地能真正生金,让合作社不仅能种出好粮食,还能搞农产品加工、乡村旅游,延伸产业链,把蛋糕做大。”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乡村振兴不是喊口号,是要实打实解决问题。再不抓紧,地要荒了,人要走光了,人情味儿要没了,到时候再想振兴,就晚了!”

  我望着老刘的背影,他的腰杆不再挺拔,脚步也有些蹒跚,可他的眼里,却闪烁着一丝微光。那是对土地的眷恋,对日子的期盼,也是对三农未来沉甸甸的使命感。

  老烟斗静静躺在门槛上,烟锅里的余烬还亮着一点微弱的光。它见证过农业的兴衰,从牛拉犁的传统农耕,到机器轰鸣的现代化种植;它亲历过农村经济的起伏,从家家户户种地养鸡的小农经济,到土地流转后的规模化经营;它也见证过村里人情的浓淡,从红白事上的熙熙攘攘,到如今的冷冷清清。

  夜色越来越深,村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回家的路。远处的农田里,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故事。我知道,老刘的困惑,也是千千万万农民的困惑;老刘的期盼,也是千千万万农民的期盼;老刘的紧迫感和使命感,更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或许,新农村振兴的答案,就藏在这烟斗的余温里——让农业有传人,让农村经济有活力,让农民收入有保障,让乡村的人情味儿重新热络起来。唯有如此,这片土地才能真正焕发生机,才能让“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愿景,照进现实。毕竟,土地从不会辜负用心耕耘的人,就像农民从不会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