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五年，五月初十，备前国，姬路平原。
广 岛 化 为 火 海 的 消 息， 如 同 一 块 千 钧 巨 石， 重 重 砸 进 了 姬 路 城 周 边 倭寇 大 营 本 就 波 涛 汹 涌 的 暗 流 之 中， 激 起 了 前 所 未 有 的 恐 慌 与 动 荡。 十 万 大 军 云 集 的 营 地， 从 表 面 看 依 旧 旗 帜 如 林、 营 垒 相 连， 但 只 要 稍 稍 靠 近， 便 能 感 受 到 那 种 弥 漫 在 空 气 中 的 、 令 人 窒 息 的 压 抑 与 绝 望。
姬 路 城 本 丸， 临 时 设 立 的 幕 府 征 夷 大 军 本 阵 内， 气 氛 凝 重 得 能 滴 出 水 来。 老 中 酒 井 忠 清 面 色 铁 青 地 坐 在 主 位， 下 方 分 列 着 各 藩 大 名、 重 臣 以 及 幕 府 直 属 武 将。 所 有 人 的 目 光 都 聚 焦 在 中 间 那 名 刚 刚 从 广 岛 九 死 一 生 逃 回、 浑 身 烟 尘 血 污 的 浅 野 家 溃 兵 身 上。
“ …… 天 守 阁 …… 只 一 炮 …… 就 没 了 …… 长 照 大 人 他 们 …… 都 …… 港 区 全 毁 了 …… 城 下 町 烧 了 一 大 半 …… 到 处 都 是 火 …… 明 人 的 船 太 多 了 …… 炮 太 厉 害 了 …… ” 溃 兵 语 无 伦 次， 神 情 恍 惚， 显 然 还 未 从 那 场 毁 天 灭 地 的 炮 击 中 恢 复 过 来。
他 的 每 一 句 话， 都 像 一 把 冰 冷 的 锥 子， 狠 狠 刺 在 在 场 每 一 个 人 的 心 头。 特 别 是 同 为 海 边 大 名 的 池 田 家 和 浅 野 家 的 武 将， 脸 色 更 是 惨 白 如 纸。 广 岛 的 今 日， 会 不 会 就 是 姬 路 或 他 们 自 家 领 地 的 明 日 ？
“ 够 了 ！ 拖 下 去 ！” 酒 井 忠 清 烦 躁 地 挥 手， 制 止 了 溃 兵 继 续 说 下 去。 他 深 吸 一 口 气， 努 力 让 自 己 的 声 音 听 起 来 镇 定 而 有 力： “ 诸 位 ！ 广 岛 之 事， 确 是 不 幸。 然 而， 明 寇 水 师 再 强， 也 无 法 将 船 开 上 陆 地 ！ 他 们 的 陆 师 主 力， 就 在 我 们 眼 前 ！ 不 过 四 万 余 人 ！ 我 军 十 万 之 众， 以 逸 待 劳， 据 坚 城 而 守， 只 要 我 们 万 众 一 心， 定 能 在 此 地 击 破 明 寇， 挽 狂 澜 于 既 倒 ！ 届 时， 失 地 可 复， 大 仇 可 报 ！”
他 的 话 语 激 昂， 但 响 应 者 却 寥 寥。 不 少 大 名 眼 神 闪 烁， 低 头 不 语。 万 众 一 心 ？ 自 从 天 皇 北 狩、 大 阪 被 轰、 广 岛 化 为 火 海 后， 所 谓 的 “ 一 心” 早 已 是 个 笑 话。 各 藩 首 先 考 虑 的， 是 如 何 在 这 场 看 不 到 希 望 的 战 争 中 保 全 自 家 的 实 力 和 家 名。
“ 酒 井 大 人。” 备 前 藩 主 池 田 光 仲 年 纪 不 大， 此 刻 脸 色 也 很 难 看， 他 迟 疑 着 开 口， “ 我 军 人 数 虽 众， 然 粮 草 补 给， 多 赖 海 路 与 濑 户 内 海 沿 岸 转 运。 如 今 明 寇 水 师 纵 横 海 上， 广 岛 已 失， 海 路 几 近 断 绝。 仅 靠 陆 路 从 江户、 大 阪 方 向 运 粮， 路 途 遥 远， 损 耗 巨 大， 且 易 遭 明 寇 骑 兵 袭 扰 …… 长 此 以 往， 只 怕 …… 军 心 不 稳 啊。”
这 是 摆 在 所 有 人 面 前 最 现 实 的 难 题。 十 万 大 军， 人 吃 马 嚼， 每 日 的 消 耗 都 是 个 天 文 数 字。 失 去 了 海 上 补 给 线， 仅 靠 脆 弱 的 陆 路， 根 本 难 以 为 继。
“ 所 以， 我 们 更 不 能 坐 以 待 毙 ！” 酒 井 忠 清 猛 地 一 拍 案 几， “ 必 须 主 动 出 击， 寻 求 与 明 寇 陆 师 决 战 ！ 只要 能 在 陆 上 击 败 其 主 力， 明 寇 水 师 再 强， 也 只 能 退 走 ！ 诸 位， 此 战 关 乎 国 运， 已 无 退 路 ！ 传 我 将 令： 各 军 加 紧 备 战， 三 日 之 内， 我 们 便 要 出 阵， 与 明 寇 决 一 死 战 ！”
他 的 命 令 带 着 幕 府 的 最 后 威 严， 但 能 有 多 少 人 真 心 执 行， 又 有 多 少 人 在 暗 中 打 着 别 的 主 意， 就 只 有 天 知 道 了。
与 倭寇 大 营 内 的 惶 恐 与 动 荡 不 同， 姬 路 平 原 西 侧， 明 军 大 营 则 是 一 片 忙 碌 而 有 序 的 景 象。 经 过 十 余 日 的 对 峙 和 不 断 的 小 规 模 接 触， 明 军 已 经 在 姬 路 城 西 面 和 南 面 构 筑 起 了 一 道 极 为 坚 固 的 防 御 体 系。
营 寨 不 是 简 单 的 木 栅 和 壕 沟， 而 是 利 用 地 形， 修 建 了 大 量 土 垒、 胸 墙， 以 及 前 出 的 砦 堡。 关 键 位 置 上， 野 战 炮 兵 阵 地 和 火 铳 手 射 击 位 已 经 完 全 部 署 到 位。 更 重 要 的 是， 明 军 的 侦 察 力 量 —— 包 括 夜 不 收 和 新 编 的 “ 肉 侦 队” —— 已 经 像 一 张 无 形 的 大 网， 深 深 渗 透 到 了 倭寇 防 线 的 间 隙 和 后 方。
“ 都 督， 最 新 情 报。” 中 军 大 帐 内， 刘 文 秀 正 在 听 取 汇 报。 巨 大 的 沙 盘 上， 双 方 的 兵 力 部 署 和 地 形 走 势 一 目 了 然。
“ 其 一， 广 岛 被 炮 击 的 详 情 已 经 在 倭 军 中 传 开， 引 发 极 大 恐 慌。 据 ‘ 肉 侦 队’ 内 线 回 报， 各 藩 军 心 浮 动， 尤 其 是 浅 野、 池 田 等 海 边 大 名 所 部， 士 气 低 落， 逃 兵 现 象 时 有 发 生。 倭 军 本 阵 已 下 达 严 令， 三 日 内 准 备 出 战。”
“ 其 二， 倭 军 粮 草 问 题 日 益 严 重。 我 军 骑 兵 和 侦 察 小 队 已 多 次 袭 扰 其 从 东 面 而 来 的 运 粮 队， 效 果 显 着。 倭 军 各 营 已 开 始 缩 减 口 粮 配 给。”
“ 其 三， 也 是 最 重 要 的。” 参 军 的 声 音 压 低 了 一 些， “ 据 可 靠 情 报， 倭 军 内 部 对 于 是 否 出 战， 意 见 分 歧 极 大。 一 部 分 激 进 派 主 张 按 照 酒 井 忠 清 的 命 令， 全 力 出 击； 但 更 多 的 大 名， 特 别 是 损 失 惨 重 的 浅 野 家 和 担 心 老 巢 不 保 的 池 田 家， 暗 中 倾 向 于 保 守 防 御， 甚 至 …… 有 与 我 军 接 触 的 迹 象。”
听 完 禀 报， 刘 文 秀 的 嘴 角 勾 起 一 丝 冷 笑。 他 走 到 沙 盘 前， 目 光 锐 利 地 扫 视 着 敌 我 态 势。
“ 看 来， 广 岛 的 那 把 火， 烧 得 正 是 时 候。” 他 缓 缓 道， “ 倭 军 想 出 战 ？ 好 啊， 我 们 求 之 不 得。 他 们 若 是 龟 缩 在 城 里 和 营 垒 中， 我 们 还 要 费 些 手 脚。 既 然 他 们 想 出 来 送 死， 那 我 们 就 成 全 他 们 ！”
“ 传 令 ！” 刘 文 秀 的 声 音 骤 然 提 高， 带 着 金 铁 之 声， “ 一、 各 营 立 即 进 入 最 高 战 备， 加 强 岗 哨， 防 备 倭 军 狗 急 跳 墙， 发 动 夜 袭 或 偷 袭 ！ 二、 骑 兵 营 全 部 撒 出 去， 扩 大 侦 察 范 围， 严 密 监 视 倭 军 主 力 动 向， 尤 其 是 姬 路 城 内 的 池 田 军 和 浅 野 军 残 部 ！ 三、 炮 兵 营 连 夜 调 整 射 界， 重 点 标 定 倭 军 可 能 的 出 击 路 线 和 集 结 区 域 ！ 四、 ‘ 肉 侦 队’ 全 力 以 赴， 不 惜 一 切 代 价， 给 我 盯 死 倭 军 本 阵 和 各 藩 大 名 的 动 向， 尤 其 是 他 们 之 间 的 联 络 ！ 我 要 知 道 他 们 每 一 步 的 打 算 ！”
“ 都 督， 是 否 需 要 向 侯 爷 和 郑 公 请 求， 让 水 师 在 沿 海 进 行 伴 动 或 炮 击， 进 一 步 分 散 倭 军 注 意 力 ？” 副 将 问 道。
“ 不 必。” 刘 文 秀 摇 头， 目 光 如 炬， “ 水 师 的 任 务 是 封 锁 海 面， 断 其 退 路 和 粮 道， 威 慑 其 后 方。 陆 上 的 仗， 我 们 陆 师 自 己 来 打 ！ 要 让 倭 人 明 白， 即 便 没 有 舰 炮， 我 大 明 陆 师， 依 旧 是 天 下 无 敌 的 虎 狼 之 师 ！”
命 令 迅 速 传 达 下 去。 整 个 明 军 大 营 就 像 一 部 精 密 的 机 器， 高 速 而 有 序 地 运 转 起 来。 所 有 人 都 知 道， 决 战 的 时 刻， 就 要 到 来 了。
五 月 十 一， 夜， 姬 路 平 原。
今 夜 的 月 色 有 些 朦 胧， 薄 云 遮 住 了 星 光， 给 辽 阔 的 平 原 披 上 了 一 层 晦 暗 的 外 衣。 然 而， 在 这 片 看 似 平 静 的 夜 色 下， 无 数 暗 流 正 在 涌 动。
在 明 军 大 营 东 南 方 向 约 十 里 处， 一 片 靠 近 山 麓 的 林 地 边 缘， 几 个 黑 影 借 着 夜 色 和 灌 木 的 掩 护， 悄 无 声 息 地 接 近 了 一 座 孤 立 的 小 神 社。 这 是 “ 肉 侦 队” 的 一 个 小 组， 带 队 的 正 是 已 经 因 功 升 为 队 正 的 吉 野 次 郎。 他 们 接 到 的 命 令 是， 监 视 这 片 区 域 是 否 有 倭寇 的 暗 哨 或 秘 密 通 道。
就 在 他 们 潜 伏 下 来， 仔 细 观 察 时， 神 社 破 旧 的 木 门 却 吱 呀 一 声， 被 从 里 面 打 开 了。 两 个 身 穿 普 通 町 人 服 饰、 但 腰 间 却 佩 着 短 刀 的 男 子 鬼 鬼 祟 祟 地 探 出 头 来， 四 下 张 望 了 一 番， 然 后 快 步 向 着 林 地 深 处 走 去。
“ 跟 上 去。” 吉 野 次 郎 用 几 不 可 闻 的 声 音 对 身 边 的 队 员 说 道， 自 己 则 像 一 只 灵 猫 般， 借 着 地 形 的 掩 护， 悄 然 尾 随 而 去。
那 两 人 对 地 形 极 为 熟 悉， 在 林 中 七 拐 八 绕， 最 后 来 到 了 一 处 隐 蔽 的 山 涧 旁。 那 里， 已 经 有 三 四 个 人 在 等 候， 其 中 一 人 身 穿 武 士 服， 神 情 焦 虑。
“ 情 况 如 何 ？ 明 人 那 边 …… ” 武 士 压 低 声 音 急 切 地 问。
“ 大 人， 联 络 上 了。” 其 中 一 个 町 人 打 扮 的 男 子 喘 着 气 说， “ 他 们 说 …… 只 要 我 们 能 在 决 战 时 按 兵 不 动， 或 是 …… 在 关 键 时 刻 让 开 道 路， 事 成 之 后， 不 仅 可 保 全 家 名 领 地， 还 有 重 赏 …… 他 们 还 说， 广 岛 的 事， 不 会 发 生 在 每 个 人 身 上 …… ”
“ 八 嘎 ！ 这 是 背 叛 ！” 武 士 身 边 的 一 个 年 轻 随 从 激 动 地 低 吼。
“ 闭 嘴 ！” 武 士 厉 声 喝 止， 但 他 自 己 的 脸 色 也 是 变 幻 不 定， 显 然 内 心 正 在 激 烈 地 挣 扎。 他 是 池 田 家 的 一 名 中 级 武 将， 奉 了 某 位 不 愿 在 此 时 与 明 军 死 磕 的 家 老 的 密 令， 前 来 与 明 军 秘 密 接 触。
就 在 这 时， 异 变 陡 生 ！
“ 噗 嗤 ！” 一 声 利 刃 入 肉 的 轻 响。 那 名 激 动 的 年 轻 随 从 身 体 猛 地 一 僵， 低 头 不 敢 置 信 地 看 着 从 自 己 胸 口 透 出 的 一 截 染 血 的 刀 尖。 他 甚 至 没 来 得 及 发 出 一 声 惨 叫， 便 软 软 地 倒 了 下 去。
“ 谁 ？！” 武 士 和 其 他 人 大 惊 失 色， 纷 纷 拔 刀。 然 而， 从 周 围 的 阴 影 中， 闪 出 了 数 道 身 穿 黑 色 夜 行 衣、 面 蒙 黑 布 的 身 影。 为 首 一 人 手 中 的 打 刀 还 在 滴 着 血。
“ 奉 酒 井 老 中 之 命， 清 剿 叛 逆。” 蒙 面 人 的 声 音 冰 冷 如 铁， “ 池 田 家 的 诸 位， 勾 结 明 寇， 罪 不 可 赦 ！ 杀 ！”
刹 那 间， 刀 光 剑 影， 血 肉 横 飞。 这 些 蒙 面 人 显 然 是 幕 府 或 激 进 派 麾 下 的 精 锐 武 士 或 忍 者， 手 段 狠 辣， 武 艺 高 强。 那 名 池 田 家 的 武 士 和 他 的 手 下 虽 然 拼 死 抵 抗， 但 很 快 就 落 入 了 下 风， 险 象 环 生。
就 在 这 时， “ 砰 ！” 一 声 沉 闷 的 火 铳 声 在 寂 静 的 山 涧 中 格 外 刺 耳。 一 名 正 要 挥 刀 砍 向 武 士 的 蒙 面 人 胸 口 猛 地 爆 开 一 团 血 花， 哼 都 没 哼 一 声 便 扑 倒 在 地。
“ 有 埋 伏 ！” 蒙 面 人 首 领 惊 怒 交 加， 然 而 更 多 的 火 铳 声 接 连 响 起。 隐 蔽 在 暗 处 的 吉 野 小 队 开 火 了。 他 们 使 用 的 是 明 军 提 供 的 燧 发 短 铳， 在 近 距 离 内 威 力 惊 人。
猝 不 及 防 的 打 击 让 蒙 面 人 们 阵 脚 大 乱。 趁 着 这 个 机 会， 那 名 池 田 家 武 士 在 手 下 的 拼 死 掩 护 下， 狼 狈 地 向 林 地 深 处 逃 去。 蒙 面 人 首 领 看 了 一 眼 倒 地 的 同 伴 和 黑 暗 中 不 知 道 还 有 多 少 的 伏 兵， 咬 牙 切 齿 地 下 令： “ 撤 ！”
转 眼 间， 蒙 面 人 便 消 失 在 了 夜 色 中， 只 留 下 地 上 几 具 尚 温 的 尸 体 和 浓 重 的 血 腥 味。
吉 野 次 郎 没 有 追 击， 他 示 意 队 员 们 保 持 警 戒， 自 己 则 走 到 那 两 个 町 人 打 扮 的 男 子 尸 体 旁（ 他 们 在 刚 才 的 混 乱 中 也 被 杀 了）， 迅 速 搜 查 了 一 下， 从 其 中 一 人 怀 中 摸 出 了 一 封 被 血 浸 透 了 一 半 的 密 信。 借 着 微 弱 的 月 光， 他 看 到 了 上 面 的 落 款 和 一 个 熟 悉 的 家 纹。
“ 果 然 …… ” 他 低 声 自 语， 将 密 信 小 心 收 好。 这 封 信， 以 及 今 晚 发 生 的 这 一 切， 都 是 极 为 重 要 的 情 报。
“ 队 正， 我 们 …… 要 去 追 那 个 逃 走 的 武 士 吗 ？” 一 名 队 员 问。
“ 不。” 吉 野 次 郎 摇 头， 目 光 冰 冷， “ 他 逃 不 掉 的， 幕 府 的 人 不 会 放 过 他。 我 们 的 任 务 是 把 这 里 的 情 报 送 回 去。 走， 立 刻 撤 离。”
他 们 迅 速 打 扫 了 一 下 战 场， 抹 去 了 大 部 分 痕 迹， 然 后 像 来 时 一 样， 悄 然 没 入 了 夜 色 之 中。
就 在 吉 野 小 队 撤 离 后 不 久， 在 姬 路 城 东 北 方 向， 明 石 一 带 的 倭寇 大 营 中， 突 然 爆 发 了 一 阵 剧 烈 的 骚 动 和 喊 杀 声， 甚 至 有 火 光 冲 天 而 起。 那 是 浅 野 家 残 部 的 营 地。 据 说， 是 因 为 粮 食 分 配 不 公 和 对 出 战 的 恐 惧， 引 发 了 内 讧 和 营 啸。
混 乱 持 续 了 大 半 夜， 直 到 幕 府 本 阵 派 出 精 锐 旗 本 进 行 残 酷 的 镇 压， 才 勉 强 平 息 下 来。 但 经 此 一 夜， 倭寇 本 就 岌 岌 可 危 的 士 气 和 内 部 团 结， 再 次 遭 受 了 毁 灭 性 的 打 击。
当 黎 明 的 第 一 缕 晨 光 撕 破 夜 色， 照 亮 姬 路 平 原 时， 所 有 人 都 知 道， 决 战 前 最 后 的 、 也 是 最 黑 暗 的 夜， 已 经 过 去 了。 而 真 正 的 血 与 火 的 洗 礼， 即 将 在 这 片 古 老 的 土 地 上， 拉 开 帷 幕。
广 岛 化 为 火 海 的 消 息， 如 同 一 块 千 钧 巨 石， 重 重 砸 进 了 姬 路 城 周 边 倭寇 大 营 本 就 波 涛 汹 涌 的 暗 流 之 中， 激 起 了 前 所 未 有 的 恐 慌 与 动 荡。 十 万 大 军 云 集 的 营 地， 从 表 面 看 依 旧 旗 帜 如 林、 营 垒 相 连， 但 只 要 稍 稍 靠 近， 便 能 感 受 到 那 种 弥 漫 在 空 气 中 的 、 令 人 窒 息 的 压 抑 与 绝 望。
姬 路 城 本 丸， 临 时 设 立 的 幕 府 征 夷 大 军 本 阵 内， 气 氛 凝 重 得 能 滴 出 水 来。 老 中 酒 井 忠 清 面 色 铁 青 地 坐 在 主 位， 下 方 分 列 着 各 藩 大 名、 重 臣 以 及 幕 府 直 属 武 将。 所 有 人 的 目 光 都 聚 焦 在 中 间 那 名 刚 刚 从 广 岛 九 死 一 生 逃 回、 浑 身 烟 尘 血 污 的 浅 野 家 溃 兵 身 上。
“ …… 天 守 阁 …… 只 一 炮 …… 就 没 了 …… 长 照 大 人 他 们 …… 都 …… 港 区 全 毁 了 …… 城 下 町 烧 了 一 大 半 …… 到 处 都 是 火 …… 明 人 的 船 太 多 了 …… 炮 太 厉 害 了 …… ” 溃 兵 语 无 伦 次， 神 情 恍 惚， 显 然 还 未 从 那 场 毁 天 灭 地 的 炮 击 中 恢 复 过 来。
他 的 每 一 句 话， 都 像 一 把 冰 冷 的 锥 子， 狠 狠 刺 在 在 场 每 一 个 人 的 心 头。 特 别 是 同 为 海 边 大 名 的 池 田 家 和 浅 野 家 的 武 将， 脸 色 更 是 惨 白 如 纸。 广 岛 的 今 日， 会 不 会 就 是 姬 路 或 他 们 自 家 领 地 的 明 日 ？
“ 够 了 ！ 拖 下 去 ！” 酒 井 忠 清 烦 躁 地 挥 手， 制 止 了 溃 兵 继 续 说 下 去。 他 深 吸 一 口 气， 努 力 让 自 己 的 声 音 听 起 来 镇 定 而 有 力： “ 诸 位 ！ 广 岛 之 事， 确 是 不 幸。 然 而， 明 寇 水 师 再 强， 也 无 法 将 船 开 上 陆 地 ！ 他 们 的 陆 师 主 力， 就 在 我 们 眼 前 ！ 不 过 四 万 余 人 ！ 我 军 十 万 之 众， 以 逸 待 劳， 据 坚 城 而 守， 只 要 我 们 万 众 一 心， 定 能 在 此 地 击 破 明 寇， 挽 狂 澜 于 既 倒 ！ 届 时， 失 地 可 复， 大 仇 可 报 ！”
他 的 话 语 激 昂， 但 响 应 者 却 寥 寥。 不 少 大 名 眼 神 闪 烁， 低 头 不 语。 万 众 一 心 ？ 自 从 天 皇 北 狩、 大 阪 被 轰、 广 岛 化 为 火 海 后， 所 谓 的 “ 一 心” 早 已 是 个 笑 话。 各 藩 首 先 考 虑 的， 是 如 何 在 这 场 看 不 到 希 望 的 战 争 中 保 全 自 家 的 实 力 和 家 名。
“ 酒 井 大 人。” 备 前 藩 主 池 田 光 仲 年 纪 不 大， 此 刻 脸 色 也 很 难 看， 他 迟 疑 着 开 口， “ 我 军 人 数 虽 众， 然 粮 草 补 给， 多 赖 海 路 与 濑 户 内 海 沿 岸 转 运。 如 今 明 寇 水 师 纵 横 海 上， 广 岛 已 失， 海 路 几 近 断 绝。 仅 靠 陆 路 从 江户、 大 阪 方 向 运 粮， 路 途 遥 远， 损 耗 巨 大， 且 易 遭 明 寇 骑 兵 袭 扰 …… 长 此 以 往， 只 怕 …… 军 心 不 稳 啊。”
这 是 摆 在 所 有 人 面 前 最 现 实 的 难 题。 十 万 大 军， 人 吃 马 嚼， 每 日 的 消 耗 都 是 个 天 文 数 字。 失 去 了 海 上 补 给 线， 仅 靠 脆 弱 的 陆 路， 根 本 难 以 为 继。
“ 所 以， 我 们 更 不 能 坐 以 待 毙 ！” 酒 井 忠 清 猛 地 一 拍 案 几， “ 必 须 主 动 出 击， 寻 求 与 明 寇 陆 师 决 战 ！ 只要 能 在 陆 上 击 败 其 主 力， 明 寇 水 师 再 强， 也 只 能 退 走 ！ 诸 位， 此 战 关 乎 国 运， 已 无 退 路 ！ 传 我 将 令： 各 军 加 紧 备 战， 三 日 之 内， 我 们 便 要 出 阵， 与 明 寇 决 一 死 战 ！”
他 的 命 令 带 着 幕 府 的 最 后 威 严， 但 能 有 多 少 人 真 心 执 行， 又 有 多 少 人 在 暗 中 打 着 别 的 主 意， 就 只 有 天 知 道 了。
与 倭寇 大 营 内 的 惶 恐 与 动 荡 不 同， 姬 路 平 原 西 侧， 明 军 大 营 则 是 一 片 忙 碌 而 有 序 的 景 象。 经 过 十 余 日 的 对 峙 和 不 断 的 小 规 模 接 触， 明 军 已 经 在 姬 路 城 西 面 和 南 面 构 筑 起 了 一 道 极 为 坚 固 的 防 御 体 系。
营 寨 不 是 简 单 的 木 栅 和 壕 沟， 而 是 利 用 地 形， 修 建 了 大 量 土 垒、 胸 墙， 以 及 前 出 的 砦 堡。 关 键 位 置 上， 野 战 炮 兵 阵 地 和 火 铳 手 射 击 位 已 经 完 全 部 署 到 位。 更 重 要 的 是， 明 军 的 侦 察 力 量 —— 包 括 夜 不 收 和 新 编 的 “ 肉 侦 队” —— 已 经 像 一 张 无 形 的 大 网， 深 深 渗 透 到 了 倭寇 防 线 的 间 隙 和 后 方。
“ 都 督， 最 新 情 报。” 中 军 大 帐 内， 刘 文 秀 正 在 听 取 汇 报。 巨 大 的 沙 盘 上， 双 方 的 兵 力 部 署 和 地 形 走 势 一 目 了 然。
“ 其 一， 广 岛 被 炮 击 的 详 情 已 经 在 倭 军 中 传 开， 引 发 极 大 恐 慌。 据 ‘ 肉 侦 队’ 内 线 回 报， 各 藩 军 心 浮 动， 尤 其 是 浅 野、 池 田 等 海 边 大 名 所 部， 士 气 低 落， 逃 兵 现 象 时 有 发 生。 倭 军 本 阵 已 下 达 严 令， 三 日 内 准 备 出 战。”
“ 其 二， 倭 军 粮 草 问 题 日 益 严 重。 我 军 骑 兵 和 侦 察 小 队 已 多 次 袭 扰 其 从 东 面 而 来 的 运 粮 队， 效 果 显 着。 倭 军 各 营 已 开 始 缩 减 口 粮 配 给。”
“ 其 三， 也 是 最 重 要 的。” 参 军 的 声 音 压 低 了 一 些， “ 据 可 靠 情 报， 倭 军 内 部 对 于 是 否 出 战， 意 见 分 歧 极 大。 一 部 分 激 进 派 主 张 按 照 酒 井 忠 清 的 命 令， 全 力 出 击； 但 更 多 的 大 名， 特 别 是 损 失 惨 重 的 浅 野 家 和 担 心 老 巢 不 保 的 池 田 家， 暗 中 倾 向 于 保 守 防 御， 甚 至 …… 有 与 我 军 接 触 的 迹 象。”
听 完 禀 报， 刘 文 秀 的 嘴 角 勾 起 一 丝 冷 笑。 他 走 到 沙 盘 前， 目 光 锐 利 地 扫 视 着 敌 我 态 势。
“ 看 来， 广 岛 的 那 把 火， 烧 得 正 是 时 候。” 他 缓 缓 道， “ 倭 军 想 出 战 ？ 好 啊， 我 们 求 之 不 得。 他 们 若 是 龟 缩 在 城 里 和 营 垒 中， 我 们 还 要 费 些 手 脚。 既 然 他 们 想 出 来 送 死， 那 我 们 就 成 全 他 们 ！”
“ 传 令 ！” 刘 文 秀 的 声 音 骤 然 提 高， 带 着 金 铁 之 声， “ 一、 各 营 立 即 进 入 最 高 战 备， 加 强 岗 哨， 防 备 倭 军 狗 急 跳 墙， 发 动 夜 袭 或 偷 袭 ！ 二、 骑 兵 营 全 部 撒 出 去， 扩 大 侦 察 范 围， 严 密 监 视 倭 军 主 力 动 向， 尤 其 是 姬 路 城 内 的 池 田 军 和 浅 野 军 残 部 ！ 三、 炮 兵 营 连 夜 调 整 射 界， 重 点 标 定 倭 军 可 能 的 出 击 路 线 和 集 结 区 域 ！ 四、 ‘ 肉 侦 队’ 全 力 以 赴， 不 惜 一 切 代 价， 给 我 盯 死 倭 军 本 阵 和 各 藩 大 名 的 动 向， 尤 其 是 他 们 之 间 的 联 络 ！ 我 要 知 道 他 们 每 一 步 的 打 算 ！”
“ 都 督， 是 否 需 要 向 侯 爷 和 郑 公 请 求， 让 水 师 在 沿 海 进 行 伴 动 或 炮 击， 进 一 步 分 散 倭 军 注 意 力 ？” 副 将 问 道。
“ 不 必。” 刘 文 秀 摇 头， 目 光 如 炬， “ 水 师 的 任 务 是 封 锁 海 面， 断 其 退 路 和 粮 道， 威 慑 其 后 方。 陆 上 的 仗， 我 们 陆 师 自 己 来 打 ！ 要 让 倭 人 明 白， 即 便 没 有 舰 炮， 我 大 明 陆 师， 依 旧 是 天 下 无 敌 的 虎 狼 之 师 ！”
命 令 迅 速 传 达 下 去。 整 个 明 军 大 营 就 像 一 部 精 密 的 机 器， 高 速 而 有 序 地 运 转 起 来。 所 有 人 都 知 道， 决 战 的 时 刻， 就 要 到 来 了。
五 月 十 一， 夜， 姬 路 平 原。
今 夜 的 月 色 有 些 朦 胧， 薄 云 遮 住 了 星 光， 给 辽 阔 的 平 原 披 上 了 一 层 晦 暗 的 外 衣。 然 而， 在 这 片 看 似 平 静 的 夜 色 下， 无 数 暗 流 正 在 涌 动。
在 明 军 大 营 东 南 方 向 约 十 里 处， 一 片 靠 近 山 麓 的 林 地 边 缘， 几 个 黑 影 借 着 夜 色 和 灌 木 的 掩 护， 悄 无 声 息 地 接 近 了 一 座 孤 立 的 小 神 社。 这 是 “ 肉 侦 队” 的 一 个 小 组， 带 队 的 正 是 已 经 因 功 升 为 队 正 的 吉 野 次 郎。 他 们 接 到 的 命 令 是， 监 视 这 片 区 域 是 否 有 倭寇 的 暗 哨 或 秘 密 通 道。
就 在 他 们 潜 伏 下 来， 仔 细 观 察 时， 神 社 破 旧 的 木 门 却 吱 呀 一 声， 被 从 里 面 打 开 了。 两 个 身 穿 普 通 町 人 服 饰、 但 腰 间 却 佩 着 短 刀 的 男 子 鬼 鬼 祟 祟 地 探 出 头 来， 四 下 张 望 了 一 番， 然 后 快 步 向 着 林 地 深 处 走 去。
“ 跟 上 去。” 吉 野 次 郎 用 几 不 可 闻 的 声 音 对 身 边 的 队 员 说 道， 自 己 则 像 一 只 灵 猫 般， 借 着 地 形 的 掩 护， 悄 然 尾 随 而 去。
那 两 人 对 地 形 极 为 熟 悉， 在 林 中 七 拐 八 绕， 最 后 来 到 了 一 处 隐 蔽 的 山 涧 旁。 那 里， 已 经 有 三 四 个 人 在 等 候， 其 中 一 人 身 穿 武 士 服， 神 情 焦 虑。
“ 情 况 如 何 ？ 明 人 那 边 …… ” 武 士 压 低 声 音 急 切 地 问。
“ 大 人， 联 络 上 了。” 其 中 一 个 町 人 打 扮 的 男 子 喘 着 气 说， “ 他 们 说 …… 只 要 我 们 能 在 决 战 时 按 兵 不 动， 或 是 …… 在 关 键 时 刻 让 开 道 路， 事 成 之 后， 不 仅 可 保 全 家 名 领 地， 还 有 重 赏 …… 他 们 还 说， 广 岛 的 事， 不 会 发 生 在 每 个 人 身 上 …… ”
“ 八 嘎 ！ 这 是 背 叛 ！” 武 士 身 边 的 一 个 年 轻 随 从 激 动 地 低 吼。
“ 闭 嘴 ！” 武 士 厉 声 喝 止， 但 他 自 己 的 脸 色 也 是 变 幻 不 定， 显 然 内 心 正 在 激 烈 地 挣 扎。 他 是 池 田 家 的 一 名 中 级 武 将， 奉 了 某 位 不 愿 在 此 时 与 明 军 死 磕 的 家 老 的 密 令， 前 来 与 明 军 秘 密 接 触。
就 在 这 时， 异 变 陡 生 ！
“ 噗 嗤 ！” 一 声 利 刃 入 肉 的 轻 响。 那 名 激 动 的 年 轻 随 从 身 体 猛 地 一 僵， 低 头 不 敢 置 信 地 看 着 从 自 己 胸 口 透 出 的 一 截 染 血 的 刀 尖。 他 甚 至 没 来 得 及 发 出 一 声 惨 叫， 便 软 软 地 倒 了 下 去。
“ 谁 ？！” 武 士 和 其 他 人 大 惊 失 色， 纷 纷 拔 刀。 然 而， 从 周 围 的 阴 影 中， 闪 出 了 数 道 身 穿 黑 色 夜 行 衣、 面 蒙 黑 布 的 身 影。 为 首 一 人 手 中 的 打 刀 还 在 滴 着 血。
“ 奉 酒 井 老 中 之 命， 清 剿 叛 逆。” 蒙 面 人 的 声 音 冰 冷 如 铁， “ 池 田 家 的 诸 位， 勾 结 明 寇， 罪 不 可 赦 ！ 杀 ！”
刹 那 间， 刀 光 剑 影， 血 肉 横 飞。 这 些 蒙 面 人 显 然 是 幕 府 或 激 进 派 麾 下 的 精 锐 武 士 或 忍 者， 手 段 狠 辣， 武 艺 高 强。 那 名 池 田 家 的 武 士 和 他 的 手 下 虽 然 拼 死 抵 抗， 但 很 快 就 落 入 了 下 风， 险 象 环 生。
就 在 这 时， “ 砰 ！” 一 声 沉 闷 的 火 铳 声 在 寂 静 的 山 涧 中 格 外 刺 耳。 一 名 正 要 挥 刀 砍 向 武 士 的 蒙 面 人 胸 口 猛 地 爆 开 一 团 血 花， 哼 都 没 哼 一 声 便 扑 倒 在 地。
“ 有 埋 伏 ！” 蒙 面 人 首 领 惊 怒 交 加， 然 而 更 多 的 火 铳 声 接 连 响 起。 隐 蔽 在 暗 处 的 吉 野 小 队 开 火 了。 他 们 使 用 的 是 明 军 提 供 的 燧 发 短 铳， 在 近 距 离 内 威 力 惊 人。
猝 不 及 防 的 打 击 让 蒙 面 人 们 阵 脚 大 乱。 趁 着 这 个 机 会， 那 名 池 田 家 武 士 在 手 下 的 拼 死 掩 护 下， 狼 狈 地 向 林 地 深 处 逃 去。 蒙 面 人 首 领 看 了 一 眼 倒 地 的 同 伴 和 黑 暗 中 不 知 道 还 有 多 少 的 伏 兵， 咬 牙 切 齿 地 下 令： “ 撤 ！”
转 眼 间， 蒙 面 人 便 消 失 在 了 夜 色 中， 只 留 下 地 上 几 具 尚 温 的 尸 体 和 浓 重 的 血 腥 味。
吉 野 次 郎 没 有 追 击， 他 示 意 队 员 们 保 持 警 戒， 自 己 则 走 到 那 两 个 町 人 打 扮 的 男 子 尸 体 旁（ 他 们 在 刚 才 的 混 乱 中 也 被 杀 了）， 迅 速 搜 查 了 一 下， 从 其 中 一 人 怀 中 摸 出 了 一 封 被 血 浸 透 了 一 半 的 密 信。 借 着 微 弱 的 月 光， 他 看 到 了 上 面 的 落 款 和 一 个 熟 悉 的 家 纹。
“ 果 然 …… ” 他 低 声 自 语， 将 密 信 小 心 收 好。 这 封 信， 以 及 今 晚 发 生 的 这 一 切， 都 是 极 为 重 要 的 情 报。
“ 队 正， 我 们 …… 要 去 追 那 个 逃 走 的 武 士 吗 ？” 一 名 队 员 问。
“ 不。” 吉 野 次 郎 摇 头， 目 光 冰 冷， “ 他 逃 不 掉 的， 幕 府 的 人 不 会 放 过 他。 我 们 的 任 务 是 把 这 里 的 情 报 送 回 去。 走， 立 刻 撤 离。”
他 们 迅 速 打 扫 了 一 下 战 场， 抹 去 了 大 部 分 痕 迹， 然 后 像 来 时 一 样， 悄 然 没 入 了 夜 色 之 中。
就 在 吉 野 小 队 撤 离 后 不 久， 在 姬 路 城 东 北 方 向， 明 石 一 带 的 倭寇 大 营 中， 突 然 爆 发 了 一 阵 剧 烈 的 骚 动 和 喊 杀 声， 甚 至 有 火 光 冲 天 而 起。 那 是 浅 野 家 残 部 的 营 地。 据 说， 是 因 为 粮 食 分 配 不 公 和 对 出 战 的 恐 惧， 引 发 了 内 讧 和 营 啸。
混 乱 持 续 了 大 半 夜， 直 到 幕 府 本 阵 派 出 精 锐 旗 本 进 行 残 酷 的 镇 压， 才 勉 强 平 息 下 来。 但 经 此 一 夜， 倭寇 本 就 岌 岌 可 危 的 士 气 和 内 部 团 结， 再 次 遭 受 了 毁 灭 性 的 打 击。
当 黎 明 的 第 一 缕 晨 光 撕 破 夜 色， 照 亮 姬 路 平 原 时， 所 有 人 都 知 道， 决 战 前 最 后 的 、 也 是 最 黑 暗 的 夜， 已 经 过 去 了。 而 真 正 的 血 与 火 的 洗 礼， 即 将 在 这 片 古 老 的 土 地 上， 拉 开 帷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