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洙被捕后的第四天。
蔚山地方检察厅召开了简短的新闻发布会，确认“十年前蔚山造船厂事故涉案人员郑某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新闻稿措辞谨慎，没有提郑明洙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提未来科技公司。
但足够让某些人坐立不安了。
“不倒翁”酒馆二楼，尹宥菜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新闻评论区，眉头紧锁。大部分评论是正面的，称赞检方终于有所行动。但有几条高赞评论显得格外突兀：
【听说那个记者以前就有精神问题】
【这种陈年旧案突然翻出来，是不是有人想转移视线？】
【郑某只是技术顾问，真正该负责的是船厂管理层吧】
“水军又出动了。”崔仁荷端着咖啡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这次学聪明了，不直接攻击我们，而是带节奏转移焦点。”
安昭熙咬着笔杆：“更麻烦的是这个——我刚得到的消息，巨山通讯正在筹备一档‘真相调查’特别节目，号称要‘客观还原十年前造船厂事故’，已经邀请了当年船厂的几个管理层当嘉宾。”
“恶人先告状。”韩智妍冷笑。
乔卫东从楼下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的表情有些凝重，把文件放在桌上：“坏消息。昌原化学和巨山通讯正式向法院申请禁令，要求‘灯塔网’在案件审理期间停止所有相关报道，理由是‘妨碍司法公正’。”
“他们敢！”李政民拍桌而起，“这是赤裸裸的新闻打压！”
“他们敢，而且法院很可能批准。”乔卫东翻开文件，“主审法官是金尚奎——朴成焕的表哥，巨山通讯会长的大学同学。”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姜智久默默折了一只鸟笼，把纸鸟关进去。
崔仁荷突然开口：“那就不要等法院判决。在禁令下达前，把最重要的内容发出去。”
“发什么？”尹宥菜问。
“发所有。”崔仁荷眼神坚定，“郑明洙的供词录音、当年的检测报告、资金流水记录——所有证据，一次性全部公开。让他们禁无可禁。”
“但那样的话，我们会彻底激怒他们。”安昭熙担忧道，“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报复。”
“他们已经在报复了。”崔仁荷说，“从网络攻击到人身威胁，从行政打压到司法干预。退一步不会换来和平，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所有人看向乔卫东，等待他的决定。
乔卫东看着崔仁荷。这个几个月前还会在威胁电话前发抖的女孩，现在站在会议室中央，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她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
“我同意仁荷的意见。”乔卫东说，“但不是一次性全部公开——那样信息过载，反而会降低冲击力。我们分批次发布，每天放出一部分关键证据，像连续剧一样，吊住公众的胃口。同时，准备最后的‘王炸’。”
“什么王炸？”尹宥菜问。
乔卫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是郑明洙书房抽屉里那把枪的特写，旁边放着一叠现金和一盒子弹。
“郑明洙被捕时持有的非法枪支，经查编号属于三年前首尔一桩黑帮火并案的涉案枪支。而那桩案子，牵扯到巨山通讯旗下某个子公司。”乔卫东说，“这把枪，能把郑明洙、昌原化学、巨山通讯、甚至黑社会，全部串起来。”
崔仁荷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巨山通讯不止是掩盖真相，他们和黑社会有直接联系，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犯罪。”乔卫东收起照片，“这个‘王炸’，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放。”
计划定下：李政民团队负责证据整理和分批发布，安昭熙负责舆论引导，韩智妍加强安保，姜智久……继续折纸，给大家减压。
散会后，崔仁荷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乔卫东也没走，在她对面坐下，翻看明天的行程安排。
“乔先生，”崔仁荷突然说，“明天你要去见那个金法官？”
“嗯。约了下午三点，在他的办公室。”乔卫东头也不抬，“想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至少不要那么快批准禁令。”
“我跟你一起去。”
乔卫东抬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崔仁荷咬了咬嘴唇，“因为我不能让所有危险的事都让你一个人去做。而且，我是记者，我在场的话，他说话可能会有所顾忌。”
乔卫东看了她几秒，笑了：“好。但你得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激动。法官这种老狐狸，最擅长用话激怒别人。”
“我答应。”
……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首尔中央地方法院。
金尚奎法官的办公室在六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墙上挂着历任院长的肖像画，表情严肃，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秘书引他们进办公室。房间很大，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精装法典和案例汇编。金尚奎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狭长而精明。
“乔先生，久仰。”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位是？”
“崔仁荷记者，‘灯塔网’的负责人之一。”乔卫东介绍。
金尚奎的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记者。坐吧。”
落座后，秘书端来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但崔仁荷闻到茶香时，胃里突然一阵不舒服——她对这个味道有阴影。小时候父亲在家招待一个说谎成性的远房亲戚时，泡的就是这种茶。
“乔先生今天来，是为了禁令申请的事吧？”金尚奎开门见山，“说实话，这个案子很棘手。一方面要保障新闻自由，另一方面也要维护司法公正。昌原化学和巨山通讯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灯塔网’的报道存在严重失实，已经对他们的商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如果报道失实，他们应该起诉诽谤，而不是申请禁令。”乔卫东平静地说，“申请禁令的前提是，报道内容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但事实是，我们的所有报道都有确凿证据支持。”
金尚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证据？你指的是那个有精神病史的尹宥菜提供的‘证据’，还是已经被捕的郑明洙的‘供词’？乔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郑明洙昨晚翻供了。”
乔卫东眼神一凝。
“他说，所有供词都是在尹宥菜威胁下做出的。他还提供了录音——尹宥菜在蔚山别墅里对他大吼大叫，威胁要让他身败名裂。”金尚奎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种情况下，你们所谓的‘证据’，可信度有多少？”
崔仁荷的胃更不舒服了。她能感觉到，金尚奎在说谎——至少有一部分是谎话。郑明洙可能翻供了，但绝不是因为被威胁。她的喉咙开始发紧，这是她说谎前兆的反向反应：听到别人说谎时，她会生理性不适。
“金法官，”乔卫东身体前倾，“如果郑明洙翻供，检方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正式通知。”
“可能是检方还没来得及吧。”金尚奎笑了笑，“毕竟，这种重大案件，程序上需要时间。”
他在说谎。
崔仁荷的手在桌下握紧。她能感觉到胃部痉挛，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诅咒——不能听别人说谎，一听就会打嗝。
小时候因为这个被同学嘲笑，被老师误会，甚至被父亲骂“没教养”。长大后当了记者，这个毛病更成了灾难——采访时对方说谎，她当场打嗝，场面尴尬到她想钻地缝。
所以她学会了控制，学会了在感觉要来时拼命咽口水、深呼吸、转移注意力。
但这次，金尚奎的谎话说得太自然，太理直气壮，她控制不住——
“嗝。”
一声清脆的打嗝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金尚奎皱眉看向她：“崔记者，身体不舒服？”
“对、对不起……”崔仁荷脸涨得通红，“我有点……嗝！”
又一声。
乔卫东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向金尚奎，语气依然平静：“金法官，既然郑明洙翻供了，那我们更应该继续报道，让公众了解全部事实。如果我们的报道真的失实，昌原化学大可以起诉，法庭上见真章。但如果报道属实，禁令就是在帮助掩盖真相。”
金尚奎的脸色沉下来：“乔先生，我提醒你，法院的禁令是为了维护司法程序的严肃性。如果你们继续发布可能影响案件审理的报道，我会考虑以‘藐视法庭’追究责任。”
“我国宪法第21条明确保障新闻自由。”乔卫东寸步不让，“最高法院2018年第号判例也指出，对媒体的预先禁令必须符合‘严格审查标准’。金法官，您确定我们的报道达到了这个标准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金尚奎没想到乔卫东对法律条文这么熟悉，更没想到他敢在法官办公室这么强硬。
“乔先生，”金尚奎的声音冷下来，“我理解你想保护自己的人。但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巨山通讯的李会长托我传个话：如果你们停止报道，他可以保证‘灯塔网’平安无事，甚至可以考虑投资。但如果你们坚持……”
他故意停顿，留下威胁的意味。
崔仁荷的胃翻江倒海。她能感觉到金尚奎每一句话里掺杂的谎言——投资是假，威胁是真；保证平安是假，秋后算账是真。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打嗝一个接一个：
“嗝！嗝！嗝！”
办公室里回荡着她无法控制的打嗝声。金尚奎的表情从恼怒变成疑惑，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审视——他大概觉得这个记者是不是真的有病。
乔卫东突然站起来：“看来今天不适合继续谈了。金法官，我们会等法院的正式通知。但在那之前，‘灯塔网’会继续履行媒体的职责。”
他拉起崔仁荷，对金尚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走廊里，崔仁荷还在打嗝，眼泪都出来了——一半是生理性的，一半是羞耻的。
“对、对不起……嗝！我控制不住……嗝！”
乔卫东没有松开她的手，一直拉着她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等电梯时，他突然笑了。
崔仁荷又羞又恼：“你还笑……嗝！”
“我笑是因为，”乔卫东看着她，眼神里有赞赏，“你刚才用你的方式，告诉我金尚奎在说谎，而且说了很多谎。”
崔仁荷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会无缘无故打嗝。”乔卫东说，“上次在济州岛，那个光头说谎时你也打嗝了，只是没这么严重。这次这么厉害，说明金尚奎的谎话又大又多。”
电梯来了，里面没人。乔卫东拉她进去，按下1楼。
“可是……嗝！这只是我的毛病……嗝！别人会觉得我很奇怪……”崔仁荷低下头。
“这不是毛病。”乔卫东认真地说，“这是天赋。在一个人人都说谎的世界里，能百分百识别谎言的天赋，你知道有多珍贵吗？”
崔仁荷呆呆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所有人——包括爱她的父母——都说这是需要克服的缺陷，需要治疗的病症。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是天赋。
“真、真的吗？”
“真的。”乔卫东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小盒薄荷糖，递给她，“含一颗，会好点。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有类似的‘毛病’——他听到谎话时会左眼跳。后来他成了最顶尖的谈判专家，因为对方一撒谎他就能发现。”
崔仁荷含住薄荷糖，清凉感蔓延开来，打嗝渐渐平息。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小声说，“我又不能每次都像刚才那样打嗝。”
“不需要每次都打嗝。”乔卫东说，“你可以学习控制它，把它变成更隐蔽的信号——比如摸耳朵，比如咳嗽一声，比如用笔在纸上画个圈。只要我知道你在告诉我‘他在说谎’，就够了。”
电梯到达一楼。走出法院大楼，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乔卫东突然说：“仁荷，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明天我有个重要的商务谈判，对方是个很难缠的角色，说话真真假假很难分辨。”乔卫东看着她，“你陪我一起去，当我的‘人形测谎仪’。”
崔仁荷心脏怦怦直跳：“我……我可以吗？我只是个记者，不懂商务……”
“不需要你懂商务，只需要你听。”乔卫东说，“如果对方说谎，你就用你觉得最自然的方式给我信号。可以吗？”
这是完全的信任。把她最大的“缺陷”，当成最重要的武器。
崔仁荷深吸一口气，点头：“好。”
蔚山地方检察厅召开了简短的新闻发布会，确认“十年前蔚山造船厂事故涉案人员郑某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新闻稿措辞谨慎，没有提郑明洙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提未来科技公司。
但足够让某些人坐立不安了。
“不倒翁”酒馆二楼，尹宥菜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新闻评论区，眉头紧锁。大部分评论是正面的，称赞检方终于有所行动。但有几条高赞评论显得格外突兀：
【听说那个记者以前就有精神问题】
【这种陈年旧案突然翻出来，是不是有人想转移视线？】
【郑某只是技术顾问，真正该负责的是船厂管理层吧】
“水军又出动了。”崔仁荷端着咖啡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这次学聪明了，不直接攻击我们，而是带节奏转移焦点。”
安昭熙咬着笔杆：“更麻烦的是这个——我刚得到的消息，巨山通讯正在筹备一档‘真相调查’特别节目，号称要‘客观还原十年前造船厂事故’，已经邀请了当年船厂的几个管理层当嘉宾。”
“恶人先告状。”韩智妍冷笑。
乔卫东从楼下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的表情有些凝重，把文件放在桌上：“坏消息。昌原化学和巨山通讯正式向法院申请禁令，要求‘灯塔网’在案件审理期间停止所有相关报道，理由是‘妨碍司法公正’。”
“他们敢！”李政民拍桌而起，“这是赤裸裸的新闻打压！”
“他们敢，而且法院很可能批准。”乔卫东翻开文件，“主审法官是金尚奎——朴成焕的表哥，巨山通讯会长的大学同学。”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姜智久默默折了一只鸟笼，把纸鸟关进去。
崔仁荷突然开口：“那就不要等法院判决。在禁令下达前，把最重要的内容发出去。”
“发什么？”尹宥菜问。
“发所有。”崔仁荷眼神坚定，“郑明洙的供词录音、当年的检测报告、资金流水记录——所有证据，一次性全部公开。让他们禁无可禁。”
“但那样的话，我们会彻底激怒他们。”安昭熙担忧道，“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报复。”
“他们已经在报复了。”崔仁荷说，“从网络攻击到人身威胁，从行政打压到司法干预。退一步不会换来和平，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所有人看向乔卫东，等待他的决定。
乔卫东看着崔仁荷。这个几个月前还会在威胁电话前发抖的女孩，现在站在会议室中央，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她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
“我同意仁荷的意见。”乔卫东说，“但不是一次性全部公开——那样信息过载，反而会降低冲击力。我们分批次发布，每天放出一部分关键证据，像连续剧一样，吊住公众的胃口。同时，准备最后的‘王炸’。”
“什么王炸？”尹宥菜问。
乔卫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是郑明洙书房抽屉里那把枪的特写，旁边放着一叠现金和一盒子弹。
“郑明洙被捕时持有的非法枪支，经查编号属于三年前首尔一桩黑帮火并案的涉案枪支。而那桩案子，牵扯到巨山通讯旗下某个子公司。”乔卫东说，“这把枪，能把郑明洙、昌原化学、巨山通讯、甚至黑社会，全部串起来。”
崔仁荷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巨山通讯不止是掩盖真相，他们和黑社会有直接联系，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犯罪。”乔卫东收起照片，“这个‘王炸’，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放。”
计划定下：李政民团队负责证据整理和分批发布，安昭熙负责舆论引导，韩智妍加强安保，姜智久……继续折纸，给大家减压。
散会后，崔仁荷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乔卫东也没走，在她对面坐下，翻看明天的行程安排。
“乔先生，”崔仁荷突然说，“明天你要去见那个金法官？”
“嗯。约了下午三点，在他的办公室。”乔卫东头也不抬，“想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至少不要那么快批准禁令。”
“我跟你一起去。”
乔卫东抬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崔仁荷咬了咬嘴唇，“因为我不能让所有危险的事都让你一个人去做。而且，我是记者，我在场的话，他说话可能会有所顾忌。”
乔卫东看了她几秒，笑了：“好。但你得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激动。法官这种老狐狸，最擅长用话激怒别人。”
“我答应。”
……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首尔中央地方法院。
金尚奎法官的办公室在六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墙上挂着历任院长的肖像画，表情严肃，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秘书引他们进办公室。房间很大，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精装法典和案例汇编。金尚奎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狭长而精明。
“乔先生，久仰。”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位是？”
“崔仁荷记者，‘灯塔网’的负责人之一。”乔卫东介绍。
金尚奎的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记者。坐吧。”
落座后，秘书端来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但崔仁荷闻到茶香时，胃里突然一阵不舒服——她对这个味道有阴影。小时候父亲在家招待一个说谎成性的远房亲戚时，泡的就是这种茶。
“乔先生今天来，是为了禁令申请的事吧？”金尚奎开门见山，“说实话，这个案子很棘手。一方面要保障新闻自由，另一方面也要维护司法公正。昌原化学和巨山通讯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灯塔网’的报道存在严重失实，已经对他们的商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如果报道失实，他们应该起诉诽谤，而不是申请禁令。”乔卫东平静地说，“申请禁令的前提是，报道内容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但事实是，我们的所有报道都有确凿证据支持。”
金尚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证据？你指的是那个有精神病史的尹宥菜提供的‘证据’，还是已经被捕的郑明洙的‘供词’？乔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郑明洙昨晚翻供了。”
乔卫东眼神一凝。
“他说，所有供词都是在尹宥菜威胁下做出的。他还提供了录音——尹宥菜在蔚山别墅里对他大吼大叫，威胁要让他身败名裂。”金尚奎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种情况下，你们所谓的‘证据’，可信度有多少？”
崔仁荷的胃更不舒服了。她能感觉到，金尚奎在说谎——至少有一部分是谎话。郑明洙可能翻供了，但绝不是因为被威胁。她的喉咙开始发紧，这是她说谎前兆的反向反应：听到别人说谎时，她会生理性不适。
“金法官，”乔卫东身体前倾，“如果郑明洙翻供，检方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正式通知。”
“可能是检方还没来得及吧。”金尚奎笑了笑，“毕竟，这种重大案件，程序上需要时间。”
他在说谎。
崔仁荷的手在桌下握紧。她能感觉到胃部痉挛，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诅咒——不能听别人说谎，一听就会打嗝。
小时候因为这个被同学嘲笑，被老师误会，甚至被父亲骂“没教养”。长大后当了记者，这个毛病更成了灾难——采访时对方说谎，她当场打嗝，场面尴尬到她想钻地缝。
所以她学会了控制，学会了在感觉要来时拼命咽口水、深呼吸、转移注意力。
但这次，金尚奎的谎话说得太自然，太理直气壮，她控制不住——
“嗝。”
一声清脆的打嗝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金尚奎皱眉看向她：“崔记者，身体不舒服？”
“对、对不起……”崔仁荷脸涨得通红，“我有点……嗝！”
又一声。
乔卫东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向金尚奎，语气依然平静：“金法官，既然郑明洙翻供了，那我们更应该继续报道，让公众了解全部事实。如果我们的报道真的失实，昌原化学大可以起诉，法庭上见真章。但如果报道属实，禁令就是在帮助掩盖真相。”
金尚奎的脸色沉下来：“乔先生，我提醒你，法院的禁令是为了维护司法程序的严肃性。如果你们继续发布可能影响案件审理的报道，我会考虑以‘藐视法庭’追究责任。”
“我国宪法第21条明确保障新闻自由。”乔卫东寸步不让，“最高法院2018年第号判例也指出，对媒体的预先禁令必须符合‘严格审查标准’。金法官，您确定我们的报道达到了这个标准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金尚奎没想到乔卫东对法律条文这么熟悉，更没想到他敢在法官办公室这么强硬。
“乔先生，”金尚奎的声音冷下来，“我理解你想保护自己的人。但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巨山通讯的李会长托我传个话：如果你们停止报道，他可以保证‘灯塔网’平安无事，甚至可以考虑投资。但如果你们坚持……”
他故意停顿，留下威胁的意味。
崔仁荷的胃翻江倒海。她能感觉到金尚奎每一句话里掺杂的谎言——投资是假，威胁是真；保证平安是假，秋后算账是真。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打嗝一个接一个：
“嗝！嗝！嗝！”
办公室里回荡着她无法控制的打嗝声。金尚奎的表情从恼怒变成疑惑，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审视——他大概觉得这个记者是不是真的有病。
乔卫东突然站起来：“看来今天不适合继续谈了。金法官，我们会等法院的正式通知。但在那之前，‘灯塔网’会继续履行媒体的职责。”
他拉起崔仁荷，对金尚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走廊里，崔仁荷还在打嗝，眼泪都出来了——一半是生理性的，一半是羞耻的。
“对、对不起……嗝！我控制不住……嗝！”
乔卫东没有松开她的手，一直拉着她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等电梯时，他突然笑了。
崔仁荷又羞又恼：“你还笑……嗝！”
“我笑是因为，”乔卫东看着她，眼神里有赞赏，“你刚才用你的方式，告诉我金尚奎在说谎，而且说了很多谎。”
崔仁荷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会无缘无故打嗝。”乔卫东说，“上次在济州岛，那个光头说谎时你也打嗝了，只是没这么严重。这次这么厉害，说明金尚奎的谎话又大又多。”
电梯来了，里面没人。乔卫东拉她进去，按下1楼。
“可是……嗝！这只是我的毛病……嗝！别人会觉得我很奇怪……”崔仁荷低下头。
“这不是毛病。”乔卫东认真地说，“这是天赋。在一个人人都说谎的世界里，能百分百识别谎言的天赋，你知道有多珍贵吗？”
崔仁荷呆呆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所有人——包括爱她的父母——都说这是需要克服的缺陷，需要治疗的病症。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是天赋。
“真、真的吗？”
“真的。”乔卫东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小盒薄荷糖，递给她，“含一颗，会好点。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有类似的‘毛病’——他听到谎话时会左眼跳。后来他成了最顶尖的谈判专家，因为对方一撒谎他就能发现。”
崔仁荷含住薄荷糖，清凉感蔓延开来，打嗝渐渐平息。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小声说，“我又不能每次都像刚才那样打嗝。”
“不需要每次都打嗝。”乔卫东说，“你可以学习控制它，把它变成更隐蔽的信号——比如摸耳朵，比如咳嗽一声，比如用笔在纸上画个圈。只要我知道你在告诉我‘他在说谎’，就够了。”
电梯到达一楼。走出法院大楼，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乔卫东突然说：“仁荷，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明天我有个重要的商务谈判，对方是个很难缠的角色，说话真真假假很难分辨。”乔卫东看着她，“你陪我一起去，当我的‘人形测谎仪’。”
崔仁荷心脏怦怦直跳：“我……我可以吗？我只是个记者，不懂商务……”
“不需要你懂商务，只需要你听。”乔卫东说，“如果对方说谎，你就用你觉得最自然的方式给我信号。可以吗？”
这是完全的信任。把她最大的“缺陷”，当成最重要的武器。
崔仁荷深吸一口气，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