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海禁之策的优劣-《吾妻观音奴》

  洪武八年的冬天,对于大本堂的学子来说,简直就是提前过年了。

  往日里那可谓是闻鸡起舞,天还没亮就得爬起来去听老夫子们念经。

  可最近这阵子,大本堂却直接停摆了。

  原因无他,几位重量级的老师,宋濂、李叔允、乐韶凤,全都被朱元璋给抓了壮丁。

  老朱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觉得现在的韵书太乱,南腔北调的统一不起来,非要编一本属于大明朝自己的官方字典,也就是后来的《洪武正韵》。

  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这几位老夫子忙得胡子都要揪秃了,哪还有空去管那群皮猴子?

  至于朱标、朱樉他们,也没闲着。

  明年就要去凤阳老家忆苦思甜了,这哥几个现在天天泡在校场上用亲兵练手,也没工夫来找徐景曜玩。

  于是乎,徐景曜就成了那个唯一的闲人。

  魏国公府,西偏院。

  徐景曜正瘫在摇椅上,手里捧着本闲书,旁边放着赵敏刚做好的点心,那叫一个惬意。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一道倩影挡住了阳光。

  赵敏手里拿着把鸡毛掸子,正柳眉倒竖地看着他。

  “敏敏啊,这大冬天的,不躺着干嘛?”徐景曜翻了个身,“再说了,我是奉旨休息。”

  “休息个头!”

  赵敏没好气地用鸡毛掸子敲了敲椅背。

  “你都在家窝了五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现在外面都在传,说魏国公府的四公子,自从福建回来之后,就整天沉溺于温柔乡。”

  “冤枉啊!”徐景曜叫屈,“我这是修身养性!”

  “我不管!”赵敏直接把他的狐裘大衣扔了过来,“赶紧起来!出去转转!就算是去秦淮河听个曲儿,也好过天天在这儿长蘑菇!”

  “我不去秦淮河,那地儿费钱还伤腰。”徐景曜嘟囔着爬起来。“行行行,我出门,我出门还不行吗?”

  他想了想,这满京城能去的也就那几家。

  “江宠!”

  徐景曜冲着院外喊了一嗓子。

  “备车!咱们去诚意伯府蹭饭去!”

  ……

  诚意伯府,书房。

  相比于魏国公府的豪奢,刘伯温的家里显得清贫了许多。

  “来了?”

  刘伯温正坐在窗前自己跟自己下棋,见到徐景曜带着江宠进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

  “见过伯爷。”

  徐景曜规规矩矩地行礼。

  旁边的江宠更是恭敬,直接单膝跪地,行了个弟子的礼节。

  “起来吧,都坐。”

  刘伯温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又看了一眼江宠。

  “你的腿脚利索多了。看来这一趟福建之行,没少历练啊。”

  “多谢老师挂怀。”江宠起身后,自觉地站到了刘伯温身后,给他添茶倒水。

  “景曜啊,”刘伯温落下一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景曜。

  “听说你在福建,把那三家士阀玩得团团转?这一手漂亮。”

  “伯爷过奖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徐景曜谦虚道。

  “小聪明往往能解大麻烦。”

  刘伯温抿了一口茶。

  “不过,你在福建大兴造船,还搞了个皇商出来。老夫倒是有一事不明,想听听你的高见。”

  “伯爷请讲。”

  “关于这海禁。”

  刘伯温放下棋子,盯着徐景曜。

  “你也知道,陛下定下片板不得下海的国策,乃是因为方国珍,张士诚的余孽至今还在海上流窜,勾结倭寇,袭扰边疆。”

  “禁海,是为了困死他们,是为了大明的安宁。”

  “老夫觉得,此策甚好。你为何要在福建开这个口子?搞什么海贸?”

  徐景曜看着刘伯温,瞬间明白过来。

  这哪是刘伯温在问啊?

  这分明是老朱借着刘伯温的嘴,在考他呢!

  老朱虽然同意了他搞皇商,但对于海禁这个根本国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

  这是在借机敲打,也是在问策。

  徐景曜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晚辈斗胆,有不同意见。”

  “哦?说来听听。”

  “晚辈以为,这海禁之策,初衷虽好,但实则是堵不如疏。”

  徐景曜伸出一根手指,在棋盘上划了一道线。

  “您说禁海是为了困死海盗。可实际上呢?”

  “海上的利润太大了。只要这利润在,就总有人铤而走险。咱们禁了明面上的船,那些不要命的亡命徒、还有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大族,比如之前的陈、曹、吴,就会在底下搞走私。”

  “结果就是,朝廷收不到一分钱的税,海盗和世家却赚得盆满钵满,越养越肥。这哪里是困死他们?这分明是在给他们喂饭!”

  刘伯温眉头微皱,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徐景曜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咱们大明禁海,把自己关起来了。可周边的那些藩属国呢?日本、高丽、琉球、南洋诸国……”

  “他们可没禁!”

  “咱们如果不去占领这片海,不去跟万国做生意。那这海上的财富,技术,就全都被他们拿走了!”

  “长此以往,咱们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就像是个关在笼子里的巨人。而外面那些小国,却能靠着海贸吸血,慢慢壮大。”

  “到时候,彼强我弱,海疆还能安宁吗?”

  “所以,晚辈以为。与其用堵的笨办法,不如用疏的王道!”

  “由朝廷组建强大的水师,控制航道。由皇商出面,垄断贸易。”

  “把海上的银子、铜、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回大明,充实国库。”

  “同时,用贸易来控制那些小国的命脉。谁听话,就带谁发财,谁不听话,就断了他的货,甚至灭了他的国!”

  “这,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之策!”

  良久。

  “哈哈哈哈!”

  刘伯温突然抚须大笑,眼中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好!好一个堵不如疏!好一个用贸易控制命脉!”

  “景曜啊,你这番话,若是让那帮只知道读死书的腐儒听见,怕是要骂你离经叛道。”

  “但是……”

  刘伯温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

  “……那位,肯定爱听。”

  徐景曜松了口气,过关了。

  “行了,正事谈完了。”

  刘伯温重新拿起棋子。

  “对了,还有个趣事,得跟你说说。”

  “什么?”

  “你回京那天,在城门口是不是揍了两个外国使节?一个叫什么必西尼,一个叫汝奴汪叔的?”

  徐景曜一愣,点了点头:“是有这事儿。那俩是骗子。”

  “骗子归骗子,但人家打的是使节的旗号。”刘伯温笑道。

  “礼部那帮老古板,第二天就写了折子,要参你一本。说你虽有国公之尊,却无大国之礼,殴打友邦使臣,有损国体,等等一大堆。”

  “啊?那陛下……”

  “陛下还没看到那折子呢。”

  刘伯温摆了摆手。

  “那折子,在半道上,被中书省给截下来了。”

  “胡惟庸?”徐景曜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咱们那位胡丞相。”

  刘伯温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黑子。

  “胡惟庸不仅扣下了折子,还把礼部尚书叫去骂了一顿。说徐公子那是为了辨别真伪,是替朝廷除害!你们这帮人连真假都分不清,还敢去告状?”

  “硬是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徐景曜听得眉头直皱。

  胡惟庸?

  为什么要帮他?

  “他这是在卖好?”徐景曜问道。

  “是啊,卖好。”

  刘伯温叹了口气,把棋子扔回棋罐里。

  “他在拉拢你,也在试探你。”

  “如今李善长虽然退了,但淮西勋贵这股势力还在。胡惟庸想要坐稳丞相的位子,甚至更进一步,他就需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

  “你是魏国公的儿子,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这是想让你欠他一个人情。”

  “景曜啊,这朝堂上的水,比海上的浪还要深。”

  “胡惟庸这个人,看着面团团的,心可是黑的。”

  “这人情好欠,可这债不好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