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南国米香-《九域雄皇》

  镜湖的水波在御舟两侧荡起层层金纹,我凭栏而立,凝视着两岸无垠的稻田在夏风中翻滚成碧浪。新熟的稻穗低垂着头,饱满的谷粒随船行的涟漪微颤,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稻香。这是我第三次踏上南国的土地,却是首次目睹如此富饶的景象。“陛下,镜湖西岸三百里已全部改种占城稻。”随侍的南国巡抚躬身呈上竹简,“自去年推行均田制,又疏浚了青溪、玉带两条古渠,今年早稻亩产较往年翻了一倍有余。”我接过竹简的手指微微一顿。青溪渠……记得凤清羽当年常于渠边的水榭中煮茶。那时她总爱身着月白纱衣,斜倚在美人靠上观宫人采莲,发间金步摇随笑声轻晃,恰似她所养的那只雪狐。

  减免南国贡米五成。我凝视着远处田埂上忙碌的农人,他们腰间悬挂着沉甸甸的饭袋,孩童们赤着脚在田埂间嬉戏,竹篮里盛放着刚摘下的莲蓬。这些真实的生活场景,比任何战报都更能体现新政的成效。御舟徐徐驶入镜湖深处,水色由碧绿逐渐转为琥珀色。湖心洲上那株千年古榕依然葱郁,盘曲的气根垂落水面,恍惚间竟看到一个红衣少女正坐在倾斜的枝干上,晃动着绣鞋向我抛来一颗莲子。陛下,前方就是烟雨楼了。墨尘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这位狡黠的谋士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打断我的思绪。他手中折扇轻摇,指向湖畔那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当年您就是在这里与凤清羽公主初次相遇。我踏上楼梯时,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二楼临湖的雅间依然空着,窗棂上的雕花比三年前更为古朴。店小二认出了御赐的玄玉佩,刚要高呼万岁,就被夜无影无声无息地按住了肩膀。这个沉默的杀手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后,青铜面具反射着窗外的波光。

  照旧,一壶碧螺春,两碟蜜饯。我在当年坐过的位置坐下,手指轻抚着桌面木纹。那年凤清羽便是在此处,以银簪挑着蜜饯逗弄笼中的相思鸟,言南国女子皆喜用此甜腻之物笼络人心。掌柜言此蜜饯乃新方。墨尘将一碟玫瑰膏推至我面前,以今年新收之早稻糖霜腌制,较往年更为清甜。窗外稻浪忽地一阵汹涌,惊起数只白鹭。我望着那些振翅的白色生灵掠过如镜之湖水,蓦然忆起凤清羽临终前塞予我的那枚青铜虎符。彼时她咯血不止,却笑得仿若偷得蜜糖的孩童:凌苍,此乃南国之兵符,我将江山尽予你可好?陛下,巡抚捧着账册上楼时,额上尚挂着汗珠,今岁秋收后,各州县粮仓皆已充实。微臣斗胆恳请,将减免之贡米折为稻种,分发西北受灾诸州。

  我接过账册的手稍稍一顿。此提议较墨尘的算计,更合我意。凤清羽若还在,必会扯着我的衣袖撒娇,言要亲携稻种去西漠观骆驼。她常言南国女子的温柔可融戈壁之冰雪,却忘却最坚韧之稻种,本就应播撒于最贫瘠之土地。暮色渐浓之际,我独自立于烟雨楼顶。夕阳将万顷稻田染作熔金,农人归家之歌声随晚风飘来,伴以蛙鸣与稻香。远处官道上,数队粮车正徐徐驶向码头,车辙中遗落之谷粒在余晖中闪烁细碎之光。“传旨,”我望着渐次亮起渔火之湖面,声音被风吹散于稻香之中,“将烟雨楼改为劝农馆,收录天下农书。另赐南国良田百亩,建育种坊,由九域医学院派人常驻。”夜风拂动我的玄色龙袍,衣袂飘飞间,仿若又闻凤清羽之笑声自稻浪深处传来。此傲娇之猫系公主,终未能得见其故国化为真正之鱼米之乡。然当我见田埂上那抱陶罐饮水之孩童朝御驾方向笨拙行礼时,忽而明白有些牺牲,从未徒劳。归舟行至湖心时,我解下腰间玉佩掷入水中。墨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明智地未发一言。唯我知晓,那枚刻着苍鹰纹之玉佩,本为凤清羽当年赠我之见面礼。今沉于这稻香弥漫之镜湖底,实较锁于深宫宝库中更为适宜。

  九域一统的画卷中,南国的稻浪仅是浅浅一笔。然此刻鼻尖弥漫的甜香,田埂间飘来的笑语,却胜似任何玉玺让我心安。兴许此乃所谓的江山社稷——非在金銮殿的龙椅上,而在每一粒充实的谷穗中,在每双捧着饭碗的手掌间。船舷破开镜面般的湖水,激起的涟漪中,我望见自己映于水中的身影。玄色龙袍,紫金冠,还有双较三年前更为深邃的眼眸。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声清脆的声响,伴着阵阵蛙鸣,在这稻香满溢的南国夜色中,汇成了最安稳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