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演过火了-《穿越万历,中兴大明!都是好演员》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王家屏本身确有其才实学,且秉性忠恳,勤于任事,否则朱翊钧也不会选中他。

  一番盛赞之后,朱翊钧这才放开了王家屏的手。

  王家屏立刻后退一步,再次躬身下拜,语气依旧平稳恭谨,却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耿直:

  “陛下所言诸事,皆是臣职分所在,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誉。”

  “况且……臣每日作息规律,安寝如时,餐食亦未曾短缺,并未有陛下所说的‘废寝忘食’之状。陛下厚爱,臣心领,然不敢虚受。”

  此言一出,院落中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就连朱翊钧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微笑,也瞬间僵硬了一下,略显尴尬。

  很好。

  朱翊钧心下暗叹,不愧是被史书称为“端人”的王家屏,果然端方得有些……不识趣。

  连配合皇帝演一下,收下这份“夸张的表扬”都不肯。

  也罢,怪只怪自己没提前料到这家伙如此耿直,把戏演得太过火了。

  他想起历史上王家屏的履历,高拱当首辅时他驳斥高拱,老师张居正当首辅时他得罪张居正,学生万历皇帝亲政后他照样硬顶不误。

  明明握着绝佳的官场资源,最后却落得个负气辞官的下场。

  不过,反过来想,这不作伪、不阿谀的性子,也正是其可贵之处。

  想到这里,朱翊钧不由失笑,摆了摆手,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朕用词略有夸张了。王卿务实严谨,朕心甚慰。”

  “总之,卿之才干与勤勉,朕皆看在眼中,不得不赏。”

  他转向身后的张居正,询问道:“元辅,东宫官属左春坊中,眼下可有适合的职位空缺?”

  此事来前内阁已有商议,张居正自然心知肚明,他故作沉吟片刻,答道:“回禀陛下,左春坊左谕德一职,目前正好空缺。”

  左春坊左谕德,秩从五品,虽品级不算太高,却是翰林官快速升迁的重要阶梯,常作为入阁的预备跳板之一。

  朱翊钧点了点头,对王家屏笑道:“既然如此,王卿明日便去左春坊,担任左谕德一职吧。”

  说罢,他不等王家屏再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谢恩词,再度环视一众翰林官员,语气恳切而有力:

  “国朝正值用人之际,朕望诸卿皆能以王卿为榜样,勤于王事,恪尽职守。但能使才称其位,绩符其名,朕必不吝爵赏,厚待贤才!”

  紧接着,又是依例赏赐银两,又是御笔亲书“一德衷和”四个大字赐予王家屏,将一套“皇恩浩荡”的流程走得十足。

  做完这一切,朱翊钧才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以及山呼“恭送陛下”的声中,离开了翰林院。

  留下一众庶吉士与翰林,面面相觑,心中百感交集。

  羡慕者有之,深思者有之,暗下决心效仿者亦有之。

  皇帝今日此行,无疑在平静的翰林院中,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万历元年十一月初六,大雪。

  节气已至,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将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苍茫素白之中。

  屋檐树梢,皆覆上了厚厚的银装,街巷间的行人也都裹紧了棉衣,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按着京城的旧俗,每个节气都有相应的讲究。

  大雪时节,家家户户忙着制备年糕、腌制腊肉,预备着祭灶迎新。

  而这等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善男信女们去往各寺各庙,求神拜佛,祈求平安顺遂。

  位于西城的真武庙,是经道录司钦点的京城正庙,香火向来鼎盛。除却朝廷定期的祭祀,平日里前来进香的百姓也是络绎不绝。

  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庙门前更是人头攒动。

  穿着各色棉袄、夹袄的平民百姓、身着襦裙外罩斗篷的妇人、以及一些青衫方巾的学子,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嘞!”

  “年糕!刚出笼的热年糕,驱寒管饱!”

  庙门外,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与庙内的钟磬梵唱交织,显得格外热闹。

  在庙门外不远的一个简陋面摊上,顾宪成与孙继皋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一人面前摆着一碗飘着葱花的小馄饨。

  孙继皋是上个月才从南直隶无锡赶到京师的,为的是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

  他年方二十四,与顾宪成、李三才年纪相仿,因其名“继皋”与上一科一甲进士赵志皋的“皋”字相同,时人常戏言他当“继”赵志皋之后,再登高第。

  顾宪成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则捏着一份刚从驿丞那里取来的邸报。

  见孙继皋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便贴心地放缓语速,逐字逐句地念了起来:

  “隆庆六年八月,诏以吏部、都察院主持于上,吏科、河南道协赞于下,置立考成文簿,将大小未完事件立定限期,通行内外遵守。”

  “至万历元年八月,一年期满。”

  “部、院、科、道,会同考察南北两京并福建一省,合计七千余官员之政课,于十一月初三,事毕。”

  “各部司每季类奏发讫日期,两京、福建抚按州县亦每季类奏奉文日期,以此为凭据勘验考成,勤惰立见矣!”

  “其中,考绩优等者二百九十八人,劣等者九百三十一人,余者皆为合格……”

  念到这里,顾宪成忍不住停下,咂了咂嘴,感慨道:“劣等者竟有九百三十一人之多!触目惊心啊。”

  孙继皋见他停下,索性一把将邸报拿了过去,自己侧着头,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仔细看了起来,不时点头自语:

  “嗯…此番依考成结果,补发往年欠俸及额外绩效赏银,拢共发出去了十七万两。

  这钱…竟还是内帑出的!陛下此举,真可谓仁德之君!”

  顾宪成闻言,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朝堂上有何争议,实实在在给官员们补发欠薪、发放赏银,这是无可指摘的德政。

  更何况还是皇帝自掏腰包(内帑),这比起前朝隆庆皇帝,不知要强出多少。

  两人就这样你争我夺地传看着那份邸报。

  虽然面摊的柜台上就摆着一份通俗易懂的《大明新报》,但两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

  家境贫寒的士子看看白话新报也就罢了,他们这等官宦世家出身的,若被人看见研读新报,岂不让人误会家道中落?

  尤其被误认为是那些苦于生计的寒门子弟,面子上须不好看。

  顾宪成再度将邸报拿到手中,继续念道:“…依议,明年始,湖广、山东、河南、陕西四省及漕运、盐政等衙门,亦将依例推行考成。

  届时补发俸禄及赏银,恐需再翻一番。

  只盼陛下能持之以恒,莫要半途而废才好。”

  孙继皋摇了摇头,咽下口中的食物,道:“这补发的,本就是历代先帝们欠下的旧债。

  若往年都能按时发放俸禄,何至于积欠如此之多?如今却是今上来还旧债了。

  即便明年陛下不再自内帑出这笔钱,也已然不失为仁德之举。”

  他虽然对官员被欠薪感同身受,但鉴于以往皇帝们的“下限”实在不高,他自动调低了对“仁德”的期望值。

  顾宪成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未来之事,转而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批官员领到实实在在的俸禄和赏银后,

  恐怕会有不少指着俸禄过活的清苦官吏,从此要对这考成法翘首以盼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帝这一手“发钱”的德政,无形中为考成法减少了许多潜在的阻力。

  孙继皋对此也颇为认同:“所以才说陛下仁德。”

  不过,他话锋一转,对另一件事仍颇有微词:

  “陛下别的都好,就是在处置屠羲英和褒奖王家屏这两件事上,好恶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他引经据典地说道:“‘人君好恶,不可令人窥测,恐奸人得以附会。

  当如天之监人,善恶皆所自取,然后诛赏随之,则功罪皆得其实矣。’

  在愚兄看来,君主的好恶一旦显形,影响便太大了。

  尤其易使那些投机钻营的小人附会迎合,严重者,甚至会导致朝廷大政出现偏颇。”

  “陛下最不应做的,便是明确指斥某某哪里不好,盛赞某某哪里甚佳。

  反而应当隐匿臣下之具体言行,只依其功过加以赏罚。”

  “那屠羲英不过讲学清谈,便被当面训斥,以致颜面尽失,不得不致仕返乡,是否惩戒过重了呢?”

  “而那王家屏,经陛下如此盛赞,日后人人争相效仿,矫饰本性以邀圣宠,陛下又该如何分辨孰为真君子,孰为伪小人呢?”

  “所以在愚兄看来,陛下此举,多少有些在紫禁城呆久了,甫一出门,便…嗯,有些操切了。”

  在孙继皋看来,君心似海,深不可测,才是御下之道。

  但这一点,顾宪成却不太同意。

  他放下筷子,摇头反驳道:“我倒是不太认同以德兄此言。”

  “当年李德裕曾劝戒唐武宗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积月累,以致祸败。’”

  “比起外示宽宏,内怀芥蒂,难道不应该是臣下有失,便当面诘问,容其悔改吗?”

  “比起玩弄权术,窥探下情,难道不应该是臣下有功,便当面赏赐,使他人知所效仿吗?”

  “‘有至虚之心,则不为意见所使;有至公之心,则不为爱憎所移。’”

  “是故,人君若刻意隐藏好恶,操弄权术,不过是无虚心、无公心的表现罢了。”

  古话说得好,正反都有理。

  孙继皋引用了北宋名臣富弼的观点,顾宪成便搬出了唐代名相李德裕的谏言。

  学问做得深了,经典故实自然能左右互搏。

  这其中的分歧,主要还是源于二人对当今天子的观感不同。

  在孙继皋看来,皇帝多少有些过于严苛,当面训斥大臣,有失朝廷体面。

  而在顾宪成眼中,皇帝能果断处置伏阙事件,为受屈的熊敦朴平反,罢黜无能的宋儒,

  又能赏赐表现优异的庶吉士,提拔吴中行、赵用贤为中书舍人,陪侍左右,

  这分明是个能虚心纳谏的明君胚子!

  能听得进逆耳忠言的皇帝,比什么都强!

  朋友之间,意见有所分歧实属正常,并不影响交情。

  孙继皋见顾宪成坚持,便笑着摆了摆手,不再就此话题深论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用完了餐食。

  顾宪成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嘀咕道:“这个李三才,说是去买几个糖人,怎么去了这般久?”

  孙继皋也跟着站起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两人张望了半晌,才见李三才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举着三个晶莹剔透的糖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几步走到顾宪成和孙继皋面前,虽然被挤得衣衫有些凌乱,但兴致很高,将手中两个做成小旗形状的糖人分别递给顾、孙二人,朗声道:

  “春闱距今已不足百日,谨以此物,预祝二位贤弟此番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顾宪成与孙继皋见状,久候的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哈哈一笑,接过糖人,道了谢。

  孙继皋看着李三才手中那个鲤鱼形状的糖人,好奇道:“怎生你这糖人,与我二人的还不一样?”

  顾宪成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李三才将糖鲤鱼的尾巴凑到嘴边舔了一下,无奈地笑道:“二位是初次参加春闱,自然可用‘旗开得胜’。

  可惜愚兄我这二战之人,已然是展过一次‘旗’了,胜负未知。”

  “想了想,还是这‘鲤鱼跃龙门’的意头,更为通用些。”

  别看他如今才二十二岁,却已是第二次参加会试了,上一科名落孙山。

  孙继皋闻言,不由摇头失笑。

  顾宪成则打断了两人的闲谈,朝着真武庙的后门努了努嘴,一手一个拉住李三才和孙继皋就往里走:

  “你二人这糖人的庇佑,怕是不及真武大帝的神威。莫要再耽搁,速速随我进去拜拜真神才是正理!”

  两人笑着,任由顾宪成连拉带拽,一同从人流稍少的后门,进了真武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