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王朱显槐更是悚然一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坏了！
这栗在庭是疯了不成？
怎么突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
他来不及细思其中关窍，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当场勃然变色，怒发冲冠，指着栗在庭厉声喝道：
“血口喷人！栗在庭！你……你定是私下里收了东安王什么好处，竟敢如此诬蔑本王！”
他急速地为自己辩驳：“本王掌楚藩宗理才多久？
一直被东安王架空，何来‘制缚宗仪，剥削宫眷’？！
至于窃取王府珍宝，更是子虚乌有，绝无此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更别说与东安王勾结，暗害张楚城，指使岳丈盗印了！
这完全是你栗在庭凭空捏造，构陷宗亲！你简直是失心疯了！”
“正因其事关乎重大，真伪难辨，所以才需审问清楚，以正视听。”
栗在庭根本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目光转向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语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
“魏公公，能否请您……暂缓宣旨封节，等上两日？”
符节一旦收回，他便失去了“便宜行事”的特权。
圣旨一旦宣读，封赏了武冈王，朝廷便不能朝令夕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栗在庭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让魏朝暂缓执行程序。
但是，他这么想，湖广上下早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官员们却不能再忍受了。
魏朝还未开口，湖广按察副使马顾泽便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开口道：
“栗给事中，陛下的圣断德谕已到，岂能由我等臣子妄加延迟？此非人臣之道！”
他直接抬出了皇帝，指责栗在庭不敬。
紧接着，另一位官员王叔杲也忍不住出列，语带讥讽道：“栗给事中，我等也知晓钦差位高权重，执掌生杀，难以割舍。
但差事既毕，便应遵制而归，岂能借此盘桓不去，另生事端？”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栗在庭贪恋权位，不肯放手了。
你一言，我一语，矛头纷纷指向栗在庭，显然湖广官场再也无法接受钦差继续在此“折腾”了。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巡抚梁梦龙：“梁部堂，您以为如何？”
梁梦龙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叫苦不迭。
他实在搞不懂栗在庭这突如其来的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在他看来，湖广之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栗给事中，这……” 他试图开口缓和气氛。
武冈王朱显槐心中越琢磨越是惊惧不安。
他不能再让栗在庭继续掌控局面了。
不等梁梦龙把话说完，他快步走到魏朝面前，语气沉痛而又带着一丝催促道：“魏公公，还请即刻宣旨吧！
湖广上下，乃至陛下，都在等着聆听圣意，安定人心啊！”
他将“陛下”和“安定人心”抬了出来，施加压力。
魏朝此刻也是左右为难，他与梁梦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踌躇片刻，魏朝最终还是倾向于按制度办事。
他靠近栗在庭，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哀求的语气低声道：“栗给事中……不是咱家不近人情。
朝廷此次……是要封赏武冈王的，中枢的意思，还要用他来稳定湖广宗室局面啊……”
这话几乎是明着告诉栗在庭：武冈王动不得，这是上面的意思，你别让我难做，更别打皇帝的脸！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场众人注意力高度集中，尤其是武冈王，听得清清楚楚。
朱显槐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这本就是他预料中事——湖广宗室经过这番清洗，人心惶惶，
中枢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宗室来安抚局面，稳定过渡。
除了他朱显槐，确实别无二人可选。
只要中枢的阁老们脑子清醒，就不可能不“重用”他。
但话虽如此，被栗在庭这么突如其来地针对一番，任谁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这司礼监的太监还算明白事理，没有跟着栗在庭一起发疯。
魏朝朝栗在庭拱了拱手，算是告罪：“栗给事中，若有什么计较，不妨等回京之后，再向陛下细细陈奏。
眼下，还是先按制封还符节，宣旨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栗在庭，整了整衣袍，施施然站到香案正前方，从副使手中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朱显槐与湖广众官员见状，心中大定，默契地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栗在庭，
纷纷整理衣冠，走到香案下手，躬身俯首，准备聆听圣谕。
魏朝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圣旨，缓缓展开，准备宣读。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准备下跪听旨的刹那——
异变陡生！
栗在庭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一步踏前，右手如电般探出，在魏朝眼前一晃！
魏朝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陡然一轻，那卷代表着皇帝最终意志的圣旨，竟已被栗在庭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
“啊！你……”
魏朝骇然失色，惊得倒退半步，指着栗在庭，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全场愕然！
所有人都被这胆大包天、前所未有的一幕惊呆了！
“栗在庭！”
“栗给事中！你……你竟敢亵渎谕旨！意欲何为！！”
梁梦龙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厉声喝道。
武冈王朱显槐更是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满脸的难以置信与惶恐惧怕。
何至于此！
这栗在庭到底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如此毫无顾忌地跋扈行事！
抢夺圣旨？
这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
栗在庭对众人的惊呼与斥责充耳不闻。
他早有准备，手持圣旨，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惊魂未定的魏朝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魏公公，请听我一言。太祖定制，六科给事中，职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
凡制敕宣行，大事需覆奏，小事则署而颁之。若觉旨意有失，则可封还执奏！”
他挺直脊梁，举起手中的圣旨，朗声道：“我栗在庭，官居吏科都给事中！
凡内外所上章疏、陛下所下旨意，职责所在，便是驳正其违误！”
“魏公公，今日这道旨意……”
“栗某，以六科给事中之职，封还执奏！”
“封还执奏！”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场瞬间失语，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栗在庭这依据祖制、理直气壮的“抗旨”行为震慑住了！
栗在庭不再看魏朝，转而面向脸色铁青的梁梦龙，语气斩钉截铁：“梁巡抚，即刻将武冈王朱显槐下狱！
待其罪证审明核实，我便亲自将其槛送京师！”
他见梁梦龙似乎还在犹豫，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此事，宜早不宜迟，望巡抚……尽快办理！”
说罢，栗在庭不再停留，将手中的圣旨从容纳入怀中，又将香案上的符节、印信一并收起，袖于袍中，
在满堂惊愕、愤怒、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转身，大步流星，径直离去！
他的背影，在八月午后的烈日下，拉出一道决绝而孤直的影子。
万历二年，八月十七，甲子日，万寿圣节。
皇极门前，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百官身着吉服，按品秩列班，向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行五拜三叩头大礼。
因先帝大祥之期未过（注：父母丧后两周年祭礼为大祥），其余庆贺仪节一概从简。
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庄重而克制。
礼毕，皇帝传制：遣大学士吕调阳祭先师孔子，遣定国公徐文璧等勋臣分祭九陵及各皇家园寝。
随后，便是例行的赏赐。
赐辅臣张居正、高仪银各六十两，钞罗斗牛蟒衣各一袭；
辅臣吕调阳、王崇古银各四十两，钞罗仙鹤衣各一袭；
讲官申时行、陈栋等亦各有赏赉，依秩递减。
朝鲜国遣使臣上表恭贺万寿圣节，皇帝命礼部尚书马自强于礼部宴待来使。
皇帝的生日过得堪称“朴素”——核心的祭祀、朝拜、赏赐流程走完，
甚至连一个时辰都未到，百官便被“打发”回各自衙门处理政务了。
没办法，如今朝野上下，确实是忙。
自本月初考成法开始首次大规模清算以来，有司衙门忙得脚不沾地。
这倒不全是因为请辞的官吏多——那一批本就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关键在于审核工作量极其庞大。
以往京察三年一次，即便多是走个过场，也需耗时小半年。
如今动了真格，要在入冬前完成考评、补发绩效，并黜落一批怠政贪酷之徒，时间紧，任务重，自然人人忙碌。
六科廊、吏部门前，前来呈递文书、打探消息的官员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下面忙得不可开交，上面自然也难有清闲。
在皇极门接受完百官朝贺后，朱翊钧婉拒了生母李太后关于举办小型家宴的提议，
只在乾清宫简单用了碗两宫太后派人送来的寿面，
便又一头钻进了他平日处理政务的承光殿，开始接见今日排期等候奏对的臣工。
承光殿内。
暖阁里熏香淡淡，中书舍人郑宗学在起居注上工整记下一笔：“是日，万寿圣节，仪从简。
午後，大学士高仪奏事承光殿，上端拱倾听，目不旁眴，音吐清亮，仪度雍容。”
随后，他便熟练地收起笔墨，与侍立一旁的内侍们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更无人去窥视御座上的皇帝与御阶下的次辅，那明显不太好看的脸色。
次辅高仪束手站在御阶下，神情颇有些尴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年轻的皇帝脸上则是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投向下方的老臣，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先生果然是好老师，教出来的，都是‘好’弟子啊。”
这“好”字，咬得略重，显然并非真心夸赞。
这话自然不是自夸，而是在指那位刚刚从湖广“惹了事”回来的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
高仪岂能听不出皇帝话里的恼意，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他刚刚才翻开司礼监随堂太监张宏递过来的那封奏疏，尚未完全斟酌好措辞，只得先避重就轻，恭谨回道：
“陛下天资聪颖，神明风悟，实乃天纵之资，微臣愚钝，不敢居功。”
他假装没听出皇帝对栗在庭的不满，转而夸赞皇帝这个“弟子”，
实则是为了争取时间，思忖如何为那个不省心的学生转圜求情。
朱翊钧无语地瞥了高仪一眼，懒得再绕圈子，干脆省了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阴阳怪气”，
开门见山道：“栗在庭上疏，自请外放地方。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对，栗在庭这厮，放着好好的“天子近臣”、“严嵩第二”的坦途不走，竟然主动请求离开权力中枢，外放地方！
可真给他“能耐”坏了！
朱翊钧初见此疏时，第一反应是这厮在湖广办了一趟差，见识了地方的“凶险”，理想信念动摇，准备撂挑子跑路了。
但细看下去，才知并非如此。
栗在庭在疏中先是将湖广案情梳理了一遍，随后明确指出冯时雨与武冈王朱显槐之间或有蹊跷，案情并未完全明朗。
接着，他话锋一转，自称此前奏报或有“职事阙误”，恐“误导圣听”，
导致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使他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同科好友张楚城。
进而表示，此案后续必当“穷源溯流”，但这可能会妨碍湖广稳定局面。
他最担心的是，两地传讯不便，若因他之前的“疏漏”导致中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比如封赏了有重大嫌疑的武冈王），他将追悔莫及。
为此，他“预先请罪”，言道若事态发展到不得已之时，他或许会行使给事中“封还执奏”之权，自作主张，阻止错误的发生。
坏了！
这栗在庭是疯了不成？
怎么突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
他来不及细思其中关窍，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当场勃然变色，怒发冲冠，指着栗在庭厉声喝道：
“血口喷人！栗在庭！你……你定是私下里收了东安王什么好处，竟敢如此诬蔑本王！”
他急速地为自己辩驳：“本王掌楚藩宗理才多久？
一直被东安王架空，何来‘制缚宗仪，剥削宫眷’？！
至于窃取王府珍宝，更是子虚乌有，绝无此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更别说与东安王勾结，暗害张楚城，指使岳丈盗印了！
这完全是你栗在庭凭空捏造，构陷宗亲！你简直是失心疯了！”
“正因其事关乎重大，真伪难辨，所以才需审问清楚，以正视听。”
栗在庭根本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目光转向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语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
“魏公公，能否请您……暂缓宣旨封节，等上两日？”
符节一旦收回，他便失去了“便宜行事”的特权。
圣旨一旦宣读，封赏了武冈王，朝廷便不能朝令夕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栗在庭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让魏朝暂缓执行程序。
但是，他这么想，湖广上下早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官员们却不能再忍受了。
魏朝还未开口，湖广按察副使马顾泽便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开口道：
“栗给事中，陛下的圣断德谕已到，岂能由我等臣子妄加延迟？此非人臣之道！”
他直接抬出了皇帝，指责栗在庭不敬。
紧接着，另一位官员王叔杲也忍不住出列，语带讥讽道：“栗给事中，我等也知晓钦差位高权重，执掌生杀，难以割舍。
但差事既毕，便应遵制而归，岂能借此盘桓不去，另生事端？”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栗在庭贪恋权位，不肯放手了。
你一言，我一语，矛头纷纷指向栗在庭，显然湖广官场再也无法接受钦差继续在此“折腾”了。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巡抚梁梦龙：“梁部堂，您以为如何？”
梁梦龙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叫苦不迭。
他实在搞不懂栗在庭这突如其来的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在他看来，湖广之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栗给事中，这……” 他试图开口缓和气氛。
武冈王朱显槐心中越琢磨越是惊惧不安。
他不能再让栗在庭继续掌控局面了。
不等梁梦龙把话说完，他快步走到魏朝面前，语气沉痛而又带着一丝催促道：“魏公公，还请即刻宣旨吧！
湖广上下，乃至陛下，都在等着聆听圣意，安定人心啊！”
他将“陛下”和“安定人心”抬了出来，施加压力。
魏朝此刻也是左右为难，他与梁梦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踌躇片刻，魏朝最终还是倾向于按制度办事。
他靠近栗在庭，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哀求的语气低声道：“栗给事中……不是咱家不近人情。
朝廷此次……是要封赏武冈王的，中枢的意思，还要用他来稳定湖广宗室局面啊……”
这话几乎是明着告诉栗在庭：武冈王动不得，这是上面的意思，你别让我难做，更别打皇帝的脸！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场众人注意力高度集中，尤其是武冈王，听得清清楚楚。
朱显槐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这本就是他预料中事——湖广宗室经过这番清洗，人心惶惶，
中枢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宗室来安抚局面，稳定过渡。
除了他朱显槐，确实别无二人可选。
只要中枢的阁老们脑子清醒，就不可能不“重用”他。
但话虽如此，被栗在庭这么突如其来地针对一番，任谁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这司礼监的太监还算明白事理，没有跟着栗在庭一起发疯。
魏朝朝栗在庭拱了拱手，算是告罪：“栗给事中，若有什么计较，不妨等回京之后，再向陛下细细陈奏。
眼下，还是先按制封还符节，宣旨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栗在庭，整了整衣袍，施施然站到香案正前方，从副使手中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朱显槐与湖广众官员见状，心中大定，默契地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栗在庭，
纷纷整理衣冠，走到香案下手，躬身俯首，准备聆听圣谕。
魏朝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圣旨，缓缓展开，准备宣读。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准备下跪听旨的刹那——
异变陡生！
栗在庭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一步踏前，右手如电般探出，在魏朝眼前一晃！
魏朝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陡然一轻，那卷代表着皇帝最终意志的圣旨，竟已被栗在庭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
“啊！你……”
魏朝骇然失色，惊得倒退半步，指着栗在庭，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全场愕然！
所有人都被这胆大包天、前所未有的一幕惊呆了！
“栗在庭！”
“栗给事中！你……你竟敢亵渎谕旨！意欲何为！！”
梁梦龙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厉声喝道。
武冈王朱显槐更是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满脸的难以置信与惶恐惧怕。
何至于此！
这栗在庭到底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如此毫无顾忌地跋扈行事！
抢夺圣旨？
这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
栗在庭对众人的惊呼与斥责充耳不闻。
他早有准备，手持圣旨，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惊魂未定的魏朝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魏公公，请听我一言。太祖定制，六科给事中，职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
凡制敕宣行，大事需覆奏，小事则署而颁之。若觉旨意有失，则可封还执奏！”
他挺直脊梁，举起手中的圣旨，朗声道：“我栗在庭，官居吏科都给事中！
凡内外所上章疏、陛下所下旨意，职责所在，便是驳正其违误！”
“魏公公，今日这道旨意……”
“栗某，以六科给事中之职，封还执奏！”
“封还执奏！”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场瞬间失语，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栗在庭这依据祖制、理直气壮的“抗旨”行为震慑住了！
栗在庭不再看魏朝，转而面向脸色铁青的梁梦龙，语气斩钉截铁：“梁巡抚，即刻将武冈王朱显槐下狱！
待其罪证审明核实，我便亲自将其槛送京师！”
他见梁梦龙似乎还在犹豫，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此事，宜早不宜迟，望巡抚……尽快办理！”
说罢，栗在庭不再停留，将手中的圣旨从容纳入怀中，又将香案上的符节、印信一并收起，袖于袍中，
在满堂惊愕、愤怒、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转身，大步流星，径直离去！
他的背影，在八月午后的烈日下，拉出一道决绝而孤直的影子。
万历二年，八月十七，甲子日，万寿圣节。
皇极门前，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百官身着吉服，按品秩列班，向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行五拜三叩头大礼。
因先帝大祥之期未过（注：父母丧后两周年祭礼为大祥），其余庆贺仪节一概从简。
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庄重而克制。
礼毕，皇帝传制：遣大学士吕调阳祭先师孔子，遣定国公徐文璧等勋臣分祭九陵及各皇家园寝。
随后，便是例行的赏赐。
赐辅臣张居正、高仪银各六十两，钞罗斗牛蟒衣各一袭；
辅臣吕调阳、王崇古银各四十两，钞罗仙鹤衣各一袭；
讲官申时行、陈栋等亦各有赏赉，依秩递减。
朝鲜国遣使臣上表恭贺万寿圣节，皇帝命礼部尚书马自强于礼部宴待来使。
皇帝的生日过得堪称“朴素”——核心的祭祀、朝拜、赏赐流程走完，
甚至连一个时辰都未到，百官便被“打发”回各自衙门处理政务了。
没办法，如今朝野上下，确实是忙。
自本月初考成法开始首次大规模清算以来，有司衙门忙得脚不沾地。
这倒不全是因为请辞的官吏多——那一批本就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关键在于审核工作量极其庞大。
以往京察三年一次，即便多是走个过场，也需耗时小半年。
如今动了真格，要在入冬前完成考评、补发绩效，并黜落一批怠政贪酷之徒，时间紧，任务重，自然人人忙碌。
六科廊、吏部门前，前来呈递文书、打探消息的官员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下面忙得不可开交，上面自然也难有清闲。
在皇极门接受完百官朝贺后，朱翊钧婉拒了生母李太后关于举办小型家宴的提议，
只在乾清宫简单用了碗两宫太后派人送来的寿面，
便又一头钻进了他平日处理政务的承光殿，开始接见今日排期等候奏对的臣工。
承光殿内。
暖阁里熏香淡淡，中书舍人郑宗学在起居注上工整记下一笔：“是日，万寿圣节，仪从简。
午後，大学士高仪奏事承光殿，上端拱倾听，目不旁眴，音吐清亮，仪度雍容。”
随后，他便熟练地收起笔墨，与侍立一旁的内侍们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更无人去窥视御座上的皇帝与御阶下的次辅，那明显不太好看的脸色。
次辅高仪束手站在御阶下，神情颇有些尴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年轻的皇帝脸上则是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投向下方的老臣，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先生果然是好老师，教出来的，都是‘好’弟子啊。”
这“好”字，咬得略重，显然并非真心夸赞。
这话自然不是自夸，而是在指那位刚刚从湖广“惹了事”回来的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
高仪岂能听不出皇帝话里的恼意，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他刚刚才翻开司礼监随堂太监张宏递过来的那封奏疏，尚未完全斟酌好措辞，只得先避重就轻，恭谨回道：
“陛下天资聪颖，神明风悟，实乃天纵之资，微臣愚钝，不敢居功。”
他假装没听出皇帝对栗在庭的不满，转而夸赞皇帝这个“弟子”，
实则是为了争取时间，思忖如何为那个不省心的学生转圜求情。
朱翊钧无语地瞥了高仪一眼，懒得再绕圈子，干脆省了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阴阳怪气”，
开门见山道：“栗在庭上疏，自请外放地方。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对，栗在庭这厮，放着好好的“天子近臣”、“严嵩第二”的坦途不走，竟然主动请求离开权力中枢，外放地方！
可真给他“能耐”坏了！
朱翊钧初见此疏时，第一反应是这厮在湖广办了一趟差，见识了地方的“凶险”，理想信念动摇，准备撂挑子跑路了。
但细看下去，才知并非如此。
栗在庭在疏中先是将湖广案情梳理了一遍，随后明确指出冯时雨与武冈王朱显槐之间或有蹊跷，案情并未完全明朗。
接着，他话锋一转，自称此前奏报或有“职事阙误”，恐“误导圣听”，
导致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使他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同科好友张楚城。
进而表示，此案后续必当“穷源溯流”，但这可能会妨碍湖广稳定局面。
他最担心的是，两地传讯不便，若因他之前的“疏漏”导致中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比如封赏了有重大嫌疑的武冈王），他将追悔莫及。
为此，他“预先请罪”，言道若事态发展到不得已之时，他或许会行使给事中“封还执奏”之权，自作主张，阻止错误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