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将戚帅的密令折好，放进胸前内袋。信使已经离开，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地图还摊在石桌上，倭寇主寨中央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阵眼”两个字。
他知道，这一仗不能再拖。
鹰嘴谷一战虽挫了山本锐气，但敌军主力未损，尤其是那三门红夷大炮，仍牢牢镇守中军。若不能一举摧毁，后续推进必然受阻。火铳射程不够，长管铳打不到核心位置，唯有火器能破局。
他抬手拍了下桌角，声音不大，却让帐外值守的士兵立刻抬头。
“去叫火器匠人，马上来见我。”
不到一刻钟，一个中年匠人掀帘而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口磨出毛边，双手指节粗大，掌心全是老茧和烫伤痕迹。他是随军的老匠，专管火器维护，平日话少，做事稳妥。
“你来了。”张定远没绕弯子，“我要改虎蹲炮。”
匠人眉头一皱：“怎么改？”
“改成能移动的。”张定远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从明军营地到倭寇阵眼的距离，“推到敌前三十步内，一炮轰塌他们的炮位。”
匠人听完，脸色变了。“这炮重三百六十斤，轮轴承不住力，走不出五十步就会散架。而且炮管烧红后必须冷却，连续发射都难，更别说拖着跑了。”
“我不靠轮子。”张定远转身走出帐篷。
匠人跟上去。校场边上，那门待修的虎蹲炮静静趴着，炮口朝天，铁身泛黑。
张定远蹲下身，从旁边拿起一捆粗麻绳。他一手抓绳头，一圈圈缠上炮管与支架连接处，用力勒紧。
“用人拉。”他说，“三十人一组，分段接力，像运巨石一样往前拖。”
匠人看着他动作，嘴唇动了动：“这……不合规制。”
“现在不是讲规制的时候。”张定远站起身，盯着他，“你能做出来吗？加固炮架，加装绳扣，让炮体能承受拖行震动。”
匠人低头看着那根缠好的绳索，沉默片刻：“要做可以。但我得提醒你，炮身一旦倾斜超过十五度，点火时容易炸膛。”
“我知道风险。”张定远说，“我会控制路线，只走平地。你只要保证它在路上不断就行。”
匠人抬起头，看着张定远的眼睛。那眼神没有动摇，也没有情绪，只有命令和决心。
他终于点头：“材料现成的，今晚就能开工。”
“好。”张定远拍了下他肩膀，“我要三门，明天中午前必须准备好。”
匠人没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开，直奔工坊。
张定远留在原地，望着炮身上的绳痕。他知道这办法笨，但有效。敌人不会想到，明军能把火炮当成冲锋武器使用。他们习惯的是固定炮台、稳扎稳打，可这场仗，必须打破常规。
半个时辰后，第一组士卒集合在校场东侧。
三十人赤膊列队，身上全是汗渍和泥灰。他们是精挑出来的壮汉，平时负责搬运辎重，力气足够。
张定远亲自示范如何绑绳。八根主绳分别固定在炮架前后左右，每根由三人负责牵引，剩下六人作为替补和护行。
“听我口令。”他说，“吸气——踏！呼气——停！”
第一次演练开始。
士卒们喊着号子，合力拉动。炮身离地一寸，缓缓前移。地面是硬土，拖行瞬间留下两道深沟。
走了二十步，有人脚步乱了。绳索一偏，炮体晃动，差点翻倒。
“停！”张定远喝道。
队伍停下。几人气喘吁吁，弯腰扶膝。
“节奏乱了。”他说，“前面的人太快，后面跟不上。重新来。”
第二次，他站在队伍左侧，亲自喊号。
“吸气——踏！呼气——停！”
这一次步伐统一，炮身平稳前行。五十步外，地面沟痕加深，泥土翻起。
走到八十步时，炮架发出一声轻响。匠人冲上前检查，发现一根横梁出现裂纹。
“不能再拖了。”他说，“结构吃不住。”
张定远蹲下查看，伸手摸了摸裂缝边缘。他抬头问：“换厚铁片铆接，多久能好？”
“两个时辰。”
“那就修。”他说，“其余两门也全部加固，加双层底板。”
匠人点头记下。
第三次演练改由第二组执行。这次速度慢了些，但更稳。一百步距离，耗时不到一盏茶，炮体完整抵达终点。
张定远站在高台上看着。他让所有参训士卒集合。
“你们刚才拖的不是炮。”他说，“是破敌的刀。今天练的是力气，明天用的是命。谁要是能在炮响前把这东西送到指定位置，倭寇的炮阵就会塌。”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两道长长的沟痕。
“我们不怕累。”一名士卒开口，“就怕到了地方，打不响。”
“会响。”张定远说，“只要炮到位，火一点，必中目标。”
他又看向远处工坊方向。几缕烟从屋顶升起，那是铁锤敲打的声音。
他知道，时间不多。
太阳西斜，第三门炮完成改装。匠人亲自试了绳扣强度，用锤子砸了三下，确认无松动。
“可以用了。”他说，“但我建议每组增加两名散热员，炮管每开一炮就得泼水降温。”
“按你说的办。”张定远说，“再备五桶冷水随行。”
夜色渐浓，最后一组士卒完成演练。一百步距离，全程耗时十二次换气，炮体稳定抵达标记点。
张定远站在高台边缘，看着他们把炮拖回起点。地面那三道沟痕清晰可见，像犁过的田垄，直指前方。
他转身走进帐篷，取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拖炮组三队，每队三十人，轮替推进。路线规划已完成，避开碎石区，沿南侧平地前行。攻击窗口——明日辰时三刻，风向东北，利于火药引燃。”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地图旁边。
外面传来脚步声。匠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图纸。
“我改了点东西。”他说，“在炮架尾部加了个木撑杆，推进时可以短暂支地，方便调整角度。”
张定远接过图纸看了很久。
“很好。”他说，“照这个做，今夜全部完成。”
匠人点头，准备离开。
“等等。”张定远叫住他，“如果炮到了位置，但点火失败，怎么办？”
匠人回头：“那就近距引燃火药桶。人送过去，用火把。”
“人呢？”
“活不了。”
帐篷里静了几秒。
“明白了。”张定远说，“我会安排敢死队。”
匠人没再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张定远回到高台，看着校场。士卒们正在拆解绳索，检查肩带磨损情况。有人低声讨论口令节奏，有人比划步伐间距。
他走到第一道沟痕前，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翻起的土块。
这道痕迹，明天会被更多脚印覆盖。
远处工坊灯火未熄，铁锤声仍在继续。
他站起身，望向倭寇阵地的方向。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一丝潮湿的火药味。
最后一组士卒完成收尾训练，列队等待指令。
张定远抬起手，指向地面那三道并行的深沟。
“记住这条路。”他说，“这是咱们自己踩出来的进攻线。”
队伍肃立，无人应声。
他没有下达解散命令。
所有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三条延伸向黑暗的痕迹。
张定远的手按在腰间火铳上，手指一根根收紧。
他知道，这一仗不能再拖。
鹰嘴谷一战虽挫了山本锐气，但敌军主力未损，尤其是那三门红夷大炮，仍牢牢镇守中军。若不能一举摧毁，后续推进必然受阻。火铳射程不够，长管铳打不到核心位置，唯有火器能破局。
他抬手拍了下桌角，声音不大，却让帐外值守的士兵立刻抬头。
“去叫火器匠人，马上来见我。”
不到一刻钟，一个中年匠人掀帘而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口磨出毛边，双手指节粗大，掌心全是老茧和烫伤痕迹。他是随军的老匠，专管火器维护，平日话少，做事稳妥。
“你来了。”张定远没绕弯子，“我要改虎蹲炮。”
匠人眉头一皱：“怎么改？”
“改成能移动的。”张定远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从明军营地到倭寇阵眼的距离，“推到敌前三十步内，一炮轰塌他们的炮位。”
匠人听完，脸色变了。“这炮重三百六十斤，轮轴承不住力，走不出五十步就会散架。而且炮管烧红后必须冷却，连续发射都难，更别说拖着跑了。”
“我不靠轮子。”张定远转身走出帐篷。
匠人跟上去。校场边上，那门待修的虎蹲炮静静趴着，炮口朝天，铁身泛黑。
张定远蹲下身，从旁边拿起一捆粗麻绳。他一手抓绳头，一圈圈缠上炮管与支架连接处，用力勒紧。
“用人拉。”他说，“三十人一组，分段接力，像运巨石一样往前拖。”
匠人看着他动作，嘴唇动了动：“这……不合规制。”
“现在不是讲规制的时候。”张定远站起身，盯着他，“你能做出来吗？加固炮架，加装绳扣，让炮体能承受拖行震动。”
匠人低头看着那根缠好的绳索，沉默片刻：“要做可以。但我得提醒你，炮身一旦倾斜超过十五度，点火时容易炸膛。”
“我知道风险。”张定远说，“我会控制路线，只走平地。你只要保证它在路上不断就行。”
匠人抬起头，看着张定远的眼睛。那眼神没有动摇，也没有情绪，只有命令和决心。
他终于点头：“材料现成的，今晚就能开工。”
“好。”张定远拍了下他肩膀，“我要三门，明天中午前必须准备好。”
匠人没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开，直奔工坊。
张定远留在原地，望着炮身上的绳痕。他知道这办法笨，但有效。敌人不会想到，明军能把火炮当成冲锋武器使用。他们习惯的是固定炮台、稳扎稳打，可这场仗，必须打破常规。
半个时辰后，第一组士卒集合在校场东侧。
三十人赤膊列队，身上全是汗渍和泥灰。他们是精挑出来的壮汉，平时负责搬运辎重，力气足够。
张定远亲自示范如何绑绳。八根主绳分别固定在炮架前后左右，每根由三人负责牵引，剩下六人作为替补和护行。
“听我口令。”他说，“吸气——踏！呼气——停！”
第一次演练开始。
士卒们喊着号子，合力拉动。炮身离地一寸，缓缓前移。地面是硬土，拖行瞬间留下两道深沟。
走了二十步，有人脚步乱了。绳索一偏，炮体晃动，差点翻倒。
“停！”张定远喝道。
队伍停下。几人气喘吁吁，弯腰扶膝。
“节奏乱了。”他说，“前面的人太快，后面跟不上。重新来。”
第二次，他站在队伍左侧，亲自喊号。
“吸气——踏！呼气——停！”
这一次步伐统一，炮身平稳前行。五十步外，地面沟痕加深，泥土翻起。
走到八十步时，炮架发出一声轻响。匠人冲上前检查，发现一根横梁出现裂纹。
“不能再拖了。”他说，“结构吃不住。”
张定远蹲下查看，伸手摸了摸裂缝边缘。他抬头问：“换厚铁片铆接，多久能好？”
“两个时辰。”
“那就修。”他说，“其余两门也全部加固，加双层底板。”
匠人点头记下。
第三次演练改由第二组执行。这次速度慢了些，但更稳。一百步距离，耗时不到一盏茶，炮体完整抵达终点。
张定远站在高台上看着。他让所有参训士卒集合。
“你们刚才拖的不是炮。”他说，“是破敌的刀。今天练的是力气，明天用的是命。谁要是能在炮响前把这东西送到指定位置，倭寇的炮阵就会塌。”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两道长长的沟痕。
“我们不怕累。”一名士卒开口，“就怕到了地方，打不响。”
“会响。”张定远说，“只要炮到位，火一点，必中目标。”
他又看向远处工坊方向。几缕烟从屋顶升起，那是铁锤敲打的声音。
他知道，时间不多。
太阳西斜，第三门炮完成改装。匠人亲自试了绳扣强度，用锤子砸了三下，确认无松动。
“可以用了。”他说，“但我建议每组增加两名散热员，炮管每开一炮就得泼水降温。”
“按你说的办。”张定远说，“再备五桶冷水随行。”
夜色渐浓，最后一组士卒完成演练。一百步距离，全程耗时十二次换气，炮体稳定抵达标记点。
张定远站在高台边缘，看着他们把炮拖回起点。地面那三道沟痕清晰可见，像犁过的田垄，直指前方。
他转身走进帐篷，取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拖炮组三队，每队三十人，轮替推进。路线规划已完成，避开碎石区，沿南侧平地前行。攻击窗口——明日辰时三刻，风向东北，利于火药引燃。”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地图旁边。
外面传来脚步声。匠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图纸。
“我改了点东西。”他说，“在炮架尾部加了个木撑杆，推进时可以短暂支地，方便调整角度。”
张定远接过图纸看了很久。
“很好。”他说，“照这个做，今夜全部完成。”
匠人点头，准备离开。
“等等。”张定远叫住他，“如果炮到了位置，但点火失败，怎么办？”
匠人回头：“那就近距引燃火药桶。人送过去，用火把。”
“人呢？”
“活不了。”
帐篷里静了几秒。
“明白了。”张定远说，“我会安排敢死队。”
匠人没再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张定远回到高台，看着校场。士卒们正在拆解绳索，检查肩带磨损情况。有人低声讨论口令节奏，有人比划步伐间距。
他走到第一道沟痕前，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翻起的土块。
这道痕迹，明天会被更多脚印覆盖。
远处工坊灯火未熄，铁锤声仍在继续。
他站起身，望向倭寇阵地的方向。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一丝潮湿的火药味。
最后一组士卒完成收尾训练，列队等待指令。
张定远抬起手，指向地面那三道并行的深沟。
“记住这条路。”他说，“这是咱们自己踩出来的进攻线。”
队伍肃立，无人应声。
他没有下达解散命令。
所有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三条延伸向黑暗的痕迹。
张定远的手按在腰间火铳上，手指一根根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