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茧中流岁 墟外生变-《无影剑相思引》

  灰蒙蒙的“平衡之间”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也没有空间变化的参照。

  苏挽晴盘膝坐在时之茧旁,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她周身的太阴本源已几乎燃尽,只余一缕极淡的冰蓝微光在眉心霜花纹路处缓缓流转,维持着她与这片空间的微弱连接——那是“锚点”的证明,也是她尚未彻底消散的依凭。

  她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清晰时,她能“看”到时之茧内凌昭蜷缩的身影。茧内的时间流速被调整为外界的万分之一,这意味着她在这里感知到的一瞬,对茧内的凌昭而言已是漫长岁月。她能感觉到他的神魂碎片在缓慢地自我吸引、靠拢,如同星尘在引力作用下逐渐凝聚。那过程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

  模糊时,她的意识会沉入这片灰蒙蒙空间的深处,与那些混沌的、流转的“平衡法则”交融。她仿佛能“听”到终结与新生的低语,能看到概念与现实的交界,甚至偶尔能触及时间长河在此处投下的、扭曲的倒影。但那些感知太过宏大也太过破碎,每一次沉浸都会让她残余的意识更加稀薄。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更久。

  直到某一刻——

  灰蒙蒙的空间边缘,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那不是水面被触动的涟漪,而是空间结构本身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苏挽晴缓缓睁开眼。

  她的眼眸依旧清澈,但深处已沉淀了太多时光也无法冲刷的寂静。她看向涟漪泛起的方位,那里是这片平衡之间与“外界”——也就是霜寂废墟核心冰渊——交界的薄弱处。

  一道极其纤细的、几乎不可察的暗红色“丝线”,正从那处交界缓缓渗透进来。

  丝线进入平衡之间后,并没有立刻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般在空中缓缓扭动、探索。它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确认什么。

  苏挽晴平静地看着。

  她认得那东西。

  那是时灾的污染——或者说,是“归墟概念”在平衡态固化后,依旧残存的、无法彻底净化的“杂质”。

  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无论多么微小,终究存在。

  而此刻,这滴“墨”找到了进入平衡之间的缝隙。

  是因为她作为锚点的力量在随时间流逝而衰弱?

  还是因为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导致封印的稳定性下降?

  苏挽晴不知道。

  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丝污染在这里扩散。

  平衡之间是依靠“终结”与“新生”的微妙平衡维系的。任何一方力量的增强或减弱,都可能导致整个空间的崩溃。而一旦崩溃,时之茧将失去保护,凌昭的神魂修复也会中断,外界被固化的时灾更可能重新苏醒。

  必须清除它。

  苏挽晴抬起手——那只尚未被污染侵蚀的左手。

  指尖,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冰蓝光芒浮现。

  那是她体内最后残余的太阴本源,也是她作为锚点与这片空间连接的“纽带”。一旦动用,她与空间的连接会进一步削弱,意识也可能加速消散。

  但她没有犹豫。

  指尖轻点,冰蓝光芒化作一道细线,射向那缕暗红污染。

  冰蓝与暗红在空中碰撞。

  没有声音,只有概念层面的对冲与湮灭。

  暗红污染丝线剧烈扭动,试图抵抗,但在纯粹的太阴净化之力面前,它终究太过微弱。三息后,丝线彻底消散,化作几点暗红色的光尘,飘落在灰蒙蒙的“水面”上,然后被这片空间本身的平衡法则缓慢消解。

  苏挽晴收回手,指尖的冰蓝光芒黯淡了一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处,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暗红纹路,正在皮肤下缓缓浮现。

  她触碰了污染,哪怕只有一瞬间,污染依旧顺着力量的反向侵蚀,在她体内留下了“种子”。

  和右臂的污染一样。

  只是更慢,更隐蔽。

  苏挽晴沉默地看着那道纹路,然后缓缓握紧了手。

  没关系。

  只要还能动,还能思考,还能守护……

  就够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与这片空间的连接中,尝试修复刚才因动用力量而产生的微弱裂隙。

  而在她闭目调息时,时之茧内——

  凌昭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

  霜寂废墟,核心冰渊。

  距离那场封印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年。

  冰渊依旧保持着当时的模样——崩塌了一半的暗红旋涡残骸、散落满地的冰晶碎片、七具守墟长老的巨大冰雕、以及冰台中央那个已经停止运转、但结构依旧完整的生死轮转逆命阵。

  唯一的不同是,冰台上多了一枚悬浮的、灰蒙蒙的晶体。

  那是被固化为平衡态的时灾本体——归墟之种与新生概念交融后的产物。晶体表面,暗红旋涡与淡金嫩芽的符号依旧在缓慢旋转,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而在晶体正下方,冰台上躺着两个人。

  凌昭与苏挽晴的肉身。

  他们的身体被一层极薄的、由残余阵法能量构成的冰蓝光膜笼罩,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凌昭的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苏挽晴的眉心也偶尔会闪过一丝冰蓝微光,证明他们的生命尚未彻底终结。

  但他们也未曾醒来。

  三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这一天——

  冰渊穹顶,一处不起眼的冰壁裂缝中,钻出了一道小小的、银蓝色的身影。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外形如同松鼠、但皮毛泛着金属光泽、双眼是两颗晶莹蓝宝石的小兽。它动作灵巧地在冰壁上跳跃,很快就落到了冰台上,站在凌昭身边,好奇地歪头打量着他。

  如果凌昭此刻清醒,一定会认出这只小兽——

  这是“星痕灵鼬”,星痕宗鼎盛时期驯养的、专门用于探查时空异常点的灵兽。它们对时空波动极其敏感,且拥有在轻度空间裂缝中穿行的天赋。

  这只小鼬显然是在废墟外围游荡时,感应到了冰渊内异常的时空波动,才顺着裂缝钻进来的。

  它伸出前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笼罩凌昭的光膜。

  光膜微微荡漾,但没有破裂。

  小鼬眨眨蓝宝石般的眼睛,又跳到苏挽晴身边,重复同样的动作。

  然后,它似乎得出了什么结论,转身跑向冰台边缘,对着穹顶的方向,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如同铃铛碰撞般的叫声。

  它在呼唤同伴。

  大约一盏茶时间后,冰壁裂缝中又钻出了十几只同样大小的星痕灵鼬。

  它们在冰台上聚集,围着凌昭和苏挽晴转了几圈,然后开始分工协作——几只鼬用牙齿小心地啃噬光膜与冰台连接的能量节点,另外几只则尝试用爪子在地上刻画某种简易的搬运阵法。

  它们的智力显然不低,且对星痕宗的阵法有本能的认知。

  半个时辰后,光膜被成功剥离。

  又过了一炷香,一个简陋但有效的悬浮阵法在冰台上成型。

  十几只灵鼬齐心协力,将凌昭和苏挽晴的肉身托起,放在悬浮阵法中央。然后,它们推动阵法,缓缓飘向冰渊穹顶那条裂缝。

  它们要将这两个“奇怪的沉睡者”带出去。

  带到它们生活的地方——

  霜寂废墟外围,一处尚存部分星痕宗遗迹功能的“安全区”。

  ……

  平衡之间。

  苏挽晴的意识再次从深度沉眠中被惊醒。

  这一次,不是因为有污染渗透。

  而是因为……她与自身肉身的连接,出现了异常波动。

  作为修士,即使神魂大部分离体,肉身与神魂之间依旧存在微妙的感应。而现在,苏挽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被移动。

  不是简单的位移,而是被某种力量带离了原本的位置,甚至……带离了霜寂废墟的核心区域。

  发生了什么?

  是谁在移动他们的肉身?

  目的是什么?

  苏挽晴试图通过那缕微弱的连接去感知外界的情况,但距离太远,感应极其模糊。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快速移动的、银蓝色的光点,以及冰壁、裂缝、通道等破碎的画面。

  肉身被带走了。

  而这意味着……

  苏挽晴低头看向身旁的时之茧。

  茧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万分之一的比例,这依赖的是平衡之间特殊的时空结构。一旦肉身远离霜寂废墟核心,她与凌昭的神魂与肉身的连接会进一步削弱,甚至可能彻底断开。

  到那时,凌昭的神魂修复将被迫中断,她的意识也可能因为失去肉身锚点而加速消散。

  必须做点什么。

  苏挽晴站起身——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移动。

  动作有些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虚幻的灵体表面已出现了淡淡的、灰蒙蒙的“石化”痕迹。这是长时间作为空间锚点、意识与平衡法则交融产生的“概念化”现象。继续下去,她迟早会彻底融入这片空间,成为平衡法则的一部分。

  但她顾不上了。

  苏挽晴走到时之茧旁,伸出手,轻轻按在茧壁上。

  “阿昭……”

  她轻声呼唤。

  茧内的凌昭,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更明显。

  苏挽晴能感觉到,他的神魂碎片已经凝聚了大约三成。虽然依旧破碎,但至少不再是一盘散沙。

  “我要……暂时离开一下。”

  她对着茧,像是在对沉睡的人说话:

  “肉身被带走了,我必须去确认情况,重新建立连接。”

  “你在这里……继续睡。”

  “我会……尽快回来。”

  说完,她收回手,转身走向这片平衡之间的“边缘”。

  那里是空间的边界,也是与现实世界的交界。正常情况下,作为锚点的她无法离开这里,否则空间会失去稳定而崩溃。

  但现在,她必须冒险。

  苏挽晴抬起左手——那只掌心已有暗红纹路浮现的手。

  她将最后残余的太阴本源,全部凝聚在指尖。

  然后,对着灰蒙蒙的“边界”,划下。

  如同用刀切开布帛。

  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裂隙”,在边界上缓缓打开。

  裂隙对面,是霜寂废墟核心冰渊的景象——但画面扭曲、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

  苏挽晴没有犹豫,一步踏入裂隙。

  在她离开的瞬间,整个平衡之间剧烈震动!

  灰蒙蒙的空间开始扭曲、收缩,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时之茧也受到影响,表面的银灰色光芒忽明忽暗,茧内的时间流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

  但很快,空间又恢复了稳定。

  因为苏挽晴在离开前,将自己残余的意识与这片空间做了“临时绑定”——只要她还没彻底消散,锚点的功能就还能勉强维持。

  只是,这种绑定极其脆弱。

  一旦她在外面耽搁太久,或者遭遇意外,平衡之间的崩溃将不可避免。

  裂隙在她身后缓缓闭合。

  灰蒙蒙的空间重新陷入寂静。

  只有时之茧内,凌昭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仿佛在梦中,感知到了什么。

  ……

  霜寂废墟外围,星痕宗遗存的安全区。

  这里是一处半埋在地下的古代建筑群,主体结构由某种银灰色的金属构成,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整体保存还算完整。建筑群中央有一座三层的塔楼,塔顶镶嵌着一枚已经黯淡的巨大晶石——那是当年星痕宗用于稳定周边时空的“镇时塔”。

  塔楼底层的大厅内,十几只星痕灵鼬正围成一圈,看着悬浮阵法中央的凌昭和苏挽晴。

  它们似乎有些困惑——这两个“沉睡者”被带回来后,既没有醒来,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那个简易的悬浮阵法已经开始不稳定,随时可能失效。

  一只体型稍大、额头有一撮银色毛发的老鼬走上前,伸出爪子,轻轻按在凌昭的额头上。

  它在尝试用星痕灵鼬特有的“时空共鸣”天赋,去感知这个人类的状态。

  然后,它猛地收回爪子,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

  它感知到了什么?

  无数破碎的时空碎片、燃烧的神魂余烬、以及某种……浩瀚到让它本能畏惧的“概念”残留。

  这个人类……不简单。

  老鼬转身,对着其他灵鼬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叫声。

  它在命令:加强警戒,保护这两个人类,同时尝试用塔楼内残存的星痕宗设施为他们提供基础的能量滋养。

  灵鼬们迅速行动起来。

  几只鼬跑出塔楼,在外围布置简易的警戒阵法;几只鼬则钻进塔楼深处,寻找还能运转的古老设备;剩下的则守在凌昭和苏挽晴身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而它们不知道的是——

  塔楼外的废墟阴影中,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身穿破烂黑袍、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暗红色眼眸的身影。

  他看着塔楼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诡异的笑容。

  “找到了……”

  沙哑的低语在风中飘散:

  “星痕宗的‘钥匙’……”

  “以及……时灾的‘容器’……”

  他抬起手,掌心处,一枚暗红色的、如同眼瞳般的纹路,正在缓缓睁开。

  与骨叟掌心的纹路,一模一样。

  只是,更加……鲜活。

  “骨叟那个废物……果然失败了。”

  “但没关系……”

  “他的失败,正好为我铺平了道路。”

  黑影转身,融入废墟的阴影中。

  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充满贪婪的低语:

  “等着吧……”

  “这场‘祭典’……”

  “还远远没有结束。”

  塔楼内。

  悬浮阵法中央,苏挽晴的肉身,眉心那枚霜花纹路,极其微弱地……

  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