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七日之限-《青云惊梦:双玉渡凡》

  冰窟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灵晶灯柔和的光晕始终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冰壁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某种命运纠缠的隐喻。

  白茯苓在昏迷中浮沉。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在黑暗的深海中挣扎,偶尔能浮上水面喘一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浪潮拖拽下去。

  她能感觉到左臂封印处传来的剧痛——那不再是单纯的刺痛或灼烧感,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如同整个手臂要被从内部撕裂般的恐怖感受。新旧诅咒在她体内激烈交锋、融合,最终形成了某种更强大、更诡异的存在。暗紫色的诅咒纹路已经从手臂蔓延到了肩膀,甚至开始向胸口和脖颈攀爬,皮肤下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更糟糕的是腹部的抽痛。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像是在提醒她那个脆弱小生命的存在,以及它正在承受的冲击。

  “孩子……”在某个意识稍微清醒的瞬间,她喃喃出声,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再坚持一下……妈妈……会保护你……”

  这话说得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妈妈。

  这个称呼如此陌生,又如此沉重。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这个词,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些背叛、伤害和绝望之后。可当这个意外的小生命顽强地在她体内存续,当她为了救沈清辞而选择引诅咒入体时,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她冰冷坚硬的心中生根发芽。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恨,超越怨,超越所有理性的算计与权衡。

  冰窟外,北境的风雪似乎永不停歇。日升月落,在这片永恒铅灰的天空下变得模糊不清。

  白茯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天?两天?

  她只知道自己每一次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都会第一时间去探沈清辞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逐渐平稳,胸前的伤口在神体强大的自愈能力和她之前敷上的药膏作用下,开始缓慢地愈合。金色的神血不再渗出,伤口边缘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只是他一直没有醒来。

  神力耗尽,诅咒侵蚀,再加上重伤,他的身体进入了最深层的自我修复状态,如同冬眠。

  白茯苓靠坐在冰壁下,怀中依旧抱着他。她的体温在逐渐流失,左臂的诅咒如同活物般吞噬着她的生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缓慢而持续地衰弱,就像沙漏中的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必须想办法。

  她不能死在这里。

  沈清辞需要更专业的救治,而她体内的诅咒需要重新封印,腹中的孩子需要稳定的环境。

  可她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苏见夏……”她低声念着挚友的名字,艰难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那枚特殊的感应玉符。玉符入手冰凉,原本温润的白色光泽此刻变得黯淡,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暗紫色——那是她体内诅咒侵蚀的征兆。

  她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魔力,玉符勉强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信号太弱了,北境极地的能量场混乱,再加上她状态太差,根本无法发出有效的求救信号。

  “该死……”她低声咒骂,手无力地垂下,玉符滚落在地。

  绝望如同冰窟外的寒流,一点点渗透进来。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怀中的沈清辞突然动了动。

  白茯苓浑身一僵,低头看去。

  冰蓝色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挣扎着破冰而出的蝶翼,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眼眸最初是空洞而失焦的,蒙着一层迷茫的雾气,映出灵晶灯柔和的光晕。

  然后,那雾气渐渐散去,瞳孔缓缓聚焦。

  他看到了她。

  白茯苓的脸近在咫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暗红色的眼眸中满是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的发丝凌乱,有几缕被汗水黏在脸颊,紫色的长发与他的银发在两人的肩头交缠。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近得他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抹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与……恐惧。

  “茯……苓?”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几乎听不见,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是被砂纸磨过。

  白茯苓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慌乱、如释重负、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最终,她只是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故作冷淡的僵硬:“你醒了。”

  这疏离的语气让沈清辞的心沉了一下。但随即,他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他发现自己靠在她怀里,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肩膀,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支撑着他。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外袍不知何时脱下,盖在了他身上。而她自己,在冰窟的寒气中,裸露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左臂处……那些暗紫色的纹路,似乎比他昏迷前看到的更加狰狞、蔓延得更广了。

  还有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

  “你……”沈清辞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新跌回她怀中。

  “别动!”白茯苓立刻按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你的伤还没好,乱动会让伤口裂开。”

  她的掌心贴在他肩膀上,温度低得惊人。

  沈清辞没有挣扎,只是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你……做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左臂那些明显恶化的诅咒纹路上,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那些诅咒……我体内的诅咒……”

  “我清除了。”白茯苓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别问那么多。”

  清除?

  沈清辞不是傻子。蚀魂诅的阴毒他亲身体会过,深入神脉,几乎无解。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除”?而且,她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你把诅咒……”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引到你身上了?”

  冰窟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白茯苓的身体僵住了。她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依旧侧着脸不肯看他。

  但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白茯苓!”沈清辞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怒意和……恐惧,“你疯了吗?!你知道那是什么诅咒吗?!你本来就已经……”

  “我知道。”白茯苓终于转回头,暗红色的眼眸直直对上他的视线,里面是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静,“我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我体内已经有诅咒。我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冷静得让沈清辞心头发寒。

  “为什么……”他喃喃道,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痛苦、不解,还有深深的自责,“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白茯苓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救了我一次,在冰渊里。我现在还你一次。我们两清了。”

  两清?

  这两个字像是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沈清辞的心脏。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突然明白了——她是真的想用这种方式,斩断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的牵连。

  救命之恩,以命相抵。

  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各自陌路。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楚,甚至超过了胸口的伤口,超过了诅咒侵蚀时的冰冷。它从心脏最深处炸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

  “不……”他摇头,银发随着动作在肩头滑动,“不是这样……茯苓,不是这样算的……”

  他想说,在冰渊里推开她,是他本能的选择,不需要她还。

  他想说,这万年来亏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

  他想说,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她为了救他而变成现在这样。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那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金色的血沫再次从唇边溢出,染脏了她胸前的衣襟。

  白茯苓看着他咳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去。她扶着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动作竟然透着一丝笨拙的温柔。

  “别说话,别激动。”她的声音低了些,“你的伤还没好。”

  等咳嗽平息,沈清辞靠在冰壁上喘息,冰蓝色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把滑落的外袍重新盖好,看着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水囊,自己先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他唇边。

  这些细微的、下意识的照顾动作,和她刻意维持的冷淡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辞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冰与火的交界处,冷热交加,痛楚难当。

  他喝了几口水,感觉干灼的喉咙舒服了一些,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恳求:“茯苓……告诉我实话。你现在……到底怎么样?那些诅咒……”

  白茯苓沉默了片刻,将水囊收好,重新坐回他对面。这一次,她没有再避开他的视线。

  “诅咒融合了。”她平静地说,甚至抬起左臂,扯开袖口,让他看那些已经蔓延到肩膀的暗紫色纹路,“你体内的变种诅咒,和我原本的蚀魂诅,在我体内形成了某种……新的东西。更强大,更难以控制。”

  沈清辞看着那些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纹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封印呢?”他问,声音发紧。

  “松动了。”白茯苓放下袖子,遮住了那些可怕的痕迹,“以我现在的状态,最多还能压制七天。七天后,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封印会彻底崩溃,诅咒会全面爆发。”

  七天。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孩子呢?”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希冀和恐惧。

  白茯苓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她低下头,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这个动作没有逃过沈清辞的眼睛。

  “还在。”她低声说,声音里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只是……不稳定。诅咒的冲击对它影响很大。我需要尽快回到永夜宫,让见夏和陆学长想办法。”

  听到“还在”这两个字,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涌起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愧疚、担忧……最终化作一片深沉的痛楚。

  孩子还在。

  他和茯苓的孩子。

  在经历了献祭、诅咒、决裂和这一系列生死危机后,那个脆弱的小生命,竟然还顽强地存在着。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茯苓,对不起……我……”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白茯苓打断他,重新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眸中恢复了某种冷静的决断,“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你的伤需要治疗,我体内的诅咒需要重新封印,孩子需要稳定的环境。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沈清辞看着她,看着她在绝境中依然挺直的脊背和眼中不曾熄灭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痛楚与骄傲的复杂情感。

  这就是白茯苓。

  无论经历多少磨难,无论背负多少重担,她永远不会轻易倒下。

  “我的神力恢复了一些。”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虽然微弱,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枯竭,“可以尝试发出求救信号,或者……我带你飞出去。”

  “不行。”白茯苓立刻否决,“你的伤太重,强行调动神力只会让伤口恶化。而且……”她顿了顿,“外面可能还有埋伏。祭坛背后的势力,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她的话提醒了沈清辞。确实,那处祭坛明显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背后之人所图甚大,不可能只设下一道埋伏就罢休。

  “那怎么办?”他问。

  白茯苓沉思片刻,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等。”

  “等?”

  “等见夏发现不对,主动来找我们。”白茯苓说,“我离开前给了她感应玉符,虽然现在信号微弱,但她应该能察觉到异常。以她的性子,最多再等一两天,如果还没有我的确切消息,她一定会想办法找过来。陆学长……玄弋,也会配合她。”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但也意味着他们要在这冰窟中,继续等待至少一两天。

  沈清辞看着白茯苓苍白疲惫的面容,看着她左臂处即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看到的诡异隆起,心中满是担忧。

  “你的身体……能撑到那时候吗?”他问。

  白茯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撑不到也得撑。”

  她重新靠回冰壁,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节省体力。但沈清辞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轻轻按在小腹处,一个极其细微的、保护性的姿势。

  冰窟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灵晶灯柔和的光晕,和两人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

  沈清辞靠在冰壁上,冰蓝色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白茯苓的脸。他看着她在昏暗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苍白皮肤下隐约可见的暗紫色纹路,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挺直的脊梁。

  万年的时光,无数的误会与伤害,神魔之间的鸿沟,还有那些尚未解决的危机与阴谋……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眼前这个人,真实而脆弱,却又无比强大。

  他轻轻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她,只是悬在半空,感受着她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茯苓,”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无论你是魔后,还是神女。”

  “无论你恨我,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誓言,沉入冰蓝色的眼底深处。

  冰窟外,北境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铅灰色的天穹边缘,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亮光。

  漫长的极夜,似乎终于要迎来尽头。

  而在永夜宫中,苏见夏盯着手中那枚光芒明灭不定、不断传来异常波动的感应玉符,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来人!”她霍然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备驾!通知玄弋战神,点齐惊夜骑精锐——”

  “我要亲自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