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虹贯南一剑通-《虞朝的故事》

  南荒的热风裹着新麦的清香,拂过羲叔的玄色官袍。返程的路像是走在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里——来时的焦土已被新绿覆盖,车前草沿着车辙钻出心形的嫩叶,蒲公英的白色绒毛在热风里打着旋,落在逃难百姓的草帽上;干涸的河床重新盛满了清水,岸边的芦苇抽出紫褐色的新芽,几只白鹭单腿站在浅滩上,尖喙一啄便叼起银光闪闪的鱼虾。

  逃难的百姓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背着用葛布缝的简陋行囊,怀里揣着用油纸包好的谷种,连蹒跚学步的孩童都知道紧紧抱着装着麦种的陶罐。他们看见羲叔的队伍便驻足行礼,皲裂的手掌抚过额头,眼神里的感激比南荒的阳光还要炽热。有个瘸腿的妇人,非要把怀里的半块麦饼塞给士兵,说:大人队伍里的干粮定是吃尽了,这是家里最后一点口粮,你们垫垫肚子。

  在一个刚重建的村落前,炊烟正袅袅升起,像系在天空中的白丝带。村民们杀了圈里仅存的那头黑猪,宰了河边捕获的肥羊,用新搭的土灶炖着肉,陶罐里飘出的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引得几只土狗在灶台边打转。村长是个跛脚的老汉,左膝裹着麻布,见到羲叔便拄着枣木拐杖迎上来,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大人,您可算来了!家里的土坯房刚盖好三间,屋顶的茅草还是热乎的,您可得进去喝碗热汤!

  村落中央的晒谷场上,孩子们围着朱鸟嬉笑打闹。那个曾在石缝里被救下的孩童,此刻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拉着朱鸟的尾羽——朱鸟温顺地站在那里,赤红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柔光,羽管里流动的春和之气让周围的蒲公英提前绽放,偶尔歪头啼鸣两声,声音清脆如银铃,逗得孩子们咯咯直笑。有胆大的孩子还敢伸手去摸它的背,朱鸟也不躲闪,只是用尖喙轻轻啄了啄孩子的衣角,像是在同他们玩耍,引得孩子们更欢了,把兜里揣的野果都掏出来,堆在朱鸟脚边。

  多亏了羲叔大人,我们才能回家种地啊。饭桌上,村长端着粗瓷酒碗,手激动得直抖,酒液洒在靛蓝的衣襟上也浑然不觉。碗里的酒是用新收的黍子酿的,带着青涩的甜,前些日子,火山那边的土地都泛青了,我试着撒了把黍种,才三天就冒出芽来!芽尖都是红的,像极了朱鸟神的羽毛!以后每年夏天,我们都要在村口设坛,祭祀祝融火神和朱鸟神,让子孙后代都记着这份恩情!

  羲叔看着村民们黝黑脸上的笑容,心里像被南荒的暖阳烘着,涌起一股暖流。他从行囊里取出河图残卷,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将夏季的时序图谱仔细抄录在麻布上——何时种黍,何时插秧,何时引水灌溉防旱,何时弯腰除草防虫,甚至连应对骤雨的法子都一一写明:遇黑云翻墨,需先疏通田埂沟渠,待雨过天晴,要及时扶正倒伏的禾苗。

  这是夏季耕种的时节表。他将麻布递给村长,指尖划过二字,照着这个做,庄稼定能有好收成。

  村长接过麻布,如获至宝,连夜让人请来石匠,将图谱一字一句刻在村口的石碑上。石碑是用火山口的赤岩凿成的,赤红色的石面上,每个字都刻得有寸许深,阳光照在上面,刻字的凹槽里仿佛有红光流动,连路过的飞鸟都要在碑前盘旋三圈,像是在行礼。后来有外乡的商人路过,见石碑竟能让枯木逢春,便想凿下一块带走,刚动凿子,就见朱鸟从云端俯冲而下,啼鸣震得他虎口发麻,从此再无人敢动石碑分毫。

  队伍行至云梦泽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怔住了。曾经被祝融之火烧成焦土的沼泽,此刻已成了一片清澈的湖泊,湖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连远处祝融峰的轮廓都清晰地映在水里。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芦花在风中扬起白茫茫的一片,风吹过时发出的声响,像是无数支看不见的笔在书写着新生。

  朱鸟突然振翅飞起,赤红的羽翼掠过湖面时,带起的水珠落在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水里的鱼儿争相跃出水面,银白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在欢迎它的到来。有几条胆大的鲤鱼,竟跟着朱鸟的影子游动,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水痕,引得士兵们纷纷惊叹:神禽过处,连水族都这般敬重!

  这是祝融火神引火气化云成雨的缘故。羲叔望着湖面,想起祝融在火山口说的话,火能焚泽,亦能生泽,只要火气归序,连干涸的土地都能长出清泉。他让人取来陶罐,装满湖水——水竟是温的,带着淡淡的硫磺香与甘甜,饮一口,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连连日赶路磨出的水泡都不那么疼了。

  抵达帝尧都城平阳时,城门早已大开。百官身着朝服立在道旁,玄色的、青色的、赤色的官袍在阳光下织成五彩的云;百姓们捧着鲜花与谷穗,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连城墙的砖缝里都像是灌满了喜悦。帝尧亲自出城相迎,玄色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风中展开,他快步走上前,握住羲叔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茧子传来,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朱鸟身上——那神禽正昂首挺立,赤红羽翼在阳光下亮得耀眼,与天边的晚霞交相辉映,仿佛天空也成了它的羽翼。

  羲叔定南荒,封祝融,立夏季,功不可没!帝尧转身对着百官与百姓高声宣布,声音透过礼官的传呼,传遍了整个平阳城的每个角落,朕赐你良田千亩,金帛无数,爵封南伯,世代承袭,子孙永享荣光!

  羲叔躬身谢恩,又侧身将朱鸟引至帝尧面前:此神禽名唤朱鸟,乃祝融火神座下神禽,识得四时火候,能辨寒暑消长,可助我朝观测夏季物候,厘定农时。夏至之日,它会飞向南方天际,羽翼与祝融峰的火光相连,便是天地火气最盛之时;大暑之后,它的啼鸣会渐转清越,预示着暑气将消,该为秋收做准备了。

  朱鸟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对着帝尧啼鸣三声,第一声如钟鸣震彻云霄,让城楼上的铜铃都跟着作响;第二声如笛音婉转悠扬,引得路边的花儿纷纷绽放;第三声则如鼓声沉稳厚重,让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它突然展开双翅,赤红的光芒如火焰般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都城,连宫殿的琉璃瓦都染上了一层暖色,仿佛平阳城也被南荒的暖阳包裹。

  帝尧大喜,当即下令:在南荒祝融峰修建祝融庙,用赤铜铸造火神像,左手持火珠,右手握稻穗;在平阳城南修建朱鸟祠,祠前立三丈高的赤岩碑,刻下夏季时序图谱。岁岁供奉,四时祭祀,让天下百姓都知火之功德,感神禽之恩泽。

  自此,天地四时终于齐备。春天,苍灵神布下生机,东风解冻,草木萌新,青丘台的测影木杆投下渐短的影子;夏天,祝融神引火助长,暑热有度,雨泽及时,丹朱台的日晷在正午时分无影可寻;秋天,蓐收神收敛果实,五谷丰登,万物归仓,白丘台的候鸟准时南归;冬天,玄冥神镇守寒极,水冰地坼,万物蛰伏,玄丘台的冰层厚得能跑马车。

  四季如轮,周行不殆。田野里的庄稼按着时序生长,春种时的田垄如绿色的绸带,夏耘时的禾苗似翡翠的海洋,秋收时的谷穗若金色的浪涛,冬藏时的粮仓像隆起的小山。百姓们依着历法劳作,平阳城的炊烟一年到头都袅袅不绝,连空气里都飘着新麦、稻花、桂子与炭火混合的安宁味道。

  南荒的祝融峰,渐渐成了天下闻名的圣地。每年夏至这日,火山口都会升起一道赤色的虹光,横跨整个南荒的天空,红如玛瑙,亮似朝阳,能映得云层都染上霞光,连北方的玄丘台都能看见这抹红。那是祝融之火与朱鸟羽翼的光芒交融而成,虹光的尽头,祝融便会从岩浆中现身,立于火山之巅,赤发如燃,衣袂似火;朱鸟则在虹光中盘旋啼鸣,声音传遍千里,让南荒的每一寸土地都知道,夏季正盛,万物生长。

  南荒的百姓说,这是火神在查验土地的生机,是神禽在宣告夏季的鼎盛。只要虹光出现,这一年的庄稼便定能丰收——虹光越长,稻穗越沉;虹光越亮,果实越甜。有一年虹光比往年短了三尺,农夫们赶紧照着石碑上的图谱,提前疏通了灌溉的沟渠,后来果然遇上大旱,靠着储备的水源,庄稼才没受损失。

  而羲叔征南定夏的故事,也随着往来的商队、迁徙的候鸟,一代代流传下来。老人们在夏夜的榕树下摇着蒲扇,给孩子们讲那个骑着玄铁长枪的贤者:他如何穿越火海,靴底的焦痕里都带着火星;如何驯服神禽,指尖的温度能让暴躁的朱鸟安静;如何在火山口遇见火神,对话时的唾沫星子都能点燃干草;如何用河图残卷定下夏季的时序,每个字都像种子般落在南荒的土地里。

  是他的仁心,让肆虐的烈火变成了催生的暖光;是他的勇气,让混乱的南荒有了安宁的秩序。老人们会指着天边的红霞,皱纹里盛着星光,你们看,那就是朱鸟飞过的痕迹,是祝融火神留下的暖意,它们都在守着这片土地呢。

  许多年后,当南荒的孩童在稻田里追逐蜻蜓,蜻蜓的翅膀闪着虹光般的色彩;当农夫们站在田埂上,看着沉甸甸的稻穗被风吹得弯下腰,露出满足的笑容时,他们或许不会记得羲叔的模样,却一定知道:夏天该热的时候热,该下雨的时候下雨,庄稼该长的时候长,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偶尔,当赤色的虹光再次横跨南荒的天空,当朱鸟的啼鸣顺着风传来时,总会有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祝融峰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念一句:多谢了啊,羲叔大人;多谢了啊,火神与神禽。

  而那道赤虹,依旧每年夏天都会如期出现,像一条连接天地的彩带,一头系着火山口的暖意,一头系着田垄间的希望,静静见证着这片土地的繁荣与安宁,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