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后台的柠檬与月光-《德云小趣事》

  “所以说啊,角儿们台上光鲜亮丽,台下,那一个个的,啧。”

  张云雷的声音拖着特有的、带着点儿慵懒又十足欠揍的腔调,从手机听筒里清晰地炸开。背景音是嘈杂的笑闹,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咦——”,一听就是德云社后台某个角落正在进行人类不宜的“友好”交流。

  我,张柠,正瘫在自家沙发上,怀里抱着印着何九华Q版头像的抱枕,耳朵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屏幕上是微博界面,停留在何九华十分钟前更新的一张模糊侧影——像是后台镜子的一角,他正低头整理大褂袖口,光线只勾勒出半边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副永远架在鼻梁上、平添几分冷感的银丝边眼镜。

  “哥,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我嘴上反驳,手指却诚实地把那张图点开,保存,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再说了,后台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上回我去,烧饼师哥差点用他新练的‘铁门槛’给我现场表演一个绝地求生。”

  “嗬,你记得倒清楚。那你怎么不记得,是谁躲在三庆园侧幕条边上,盯着人家何九华盯了整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最后被九龄当成新来的检场给使唤了半天?”张云雷毫不留情地揭穿,语气里的促狭满得快要溢出来,“张柠檬,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七年了,抗战都打完了,您这儿还处于‘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的战略僵持阶段呢?”

  张柠檬。这个伴随着我整个少女时代直至现在的“爱称”,拜我亲哥所赐,早已响彻德云社某个特定的、与我有关的八卦圈。根源嘛,据说是我第一次被张云雷拎去后台见世面,正巧碰上何九华和一位漂亮的女粉丝合影,那女孩笑靥如花,手虚虚地搭在他胳膊上。当时年仅十六的我,不知哪根筋搭错,硬是啃光了手里准备递给我哥的一整只柠檬,酸得眼泪汪汪面目狰狞,从此一战成名。

  “张云雷!你再瞎说我把你偷藏游戏机的事告诉咱妈!”我恼羞成怒,脸上却一阵阵发烫。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踏入社会,何九华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副清冷的眼镜,微微上扬时带着疏离感的嘴角,舞台上偶尔流露的、与搭档尚九熙截然不同的蔫儿坏,还有台下那似乎永远与人保持着一臂距离的淡漠,早已浸透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我是他最忠实的观众之一,微博铁粉,每场演出的录屏能反复看到台词倒背如流,却从未敢真正靠近一步。粉丝与偶像,妹妹的朋友与哥哥的同事,这双重身份像一道透明的屏障,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坚不可摧。

  “得得得,我怕了你了。”张云雷在那边告饶,背景音里传来孟鹤堂尖着嗓子喊“辫儿哥快来,翔子又瞎改词儿了!”的动静,“说正经的,明儿晚上‘玲珑’专场,后台缺个临时帮忙盯一下服装的,老阎家里有点事。你不是刚辞职闲得长毛吗?来不来?近距离接触你的‘白月光’哦——”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明天?何九华的专场?后台?帮忙?

  “我……我能行吗?我又不是你们社里的人……”声音没出息地开始发飘。

  “有什么不行的?就帮着对对名单,看看大褂有没有拿错,别让后台乱了套就成。反正你熟门熟路,比新来的助理强。”张云雷说得轻描淡写,“来不来?一句话。不来我找别人了,大把小姑娘排队呢。”

  “来来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晚一秒机会就飞了。吼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顿时又蔫了,“……谢谢哥。”

  “德行。”张云雷笑骂一句,挂了电话。

  徒留我对着手机黑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怀里的何九华抱枕似乎都染上了温度。

  次日,三庆园后台。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化妆品、茶叶和一点点汗水的混合气味,嘈杂而富有生命力。我提前两小时就到了,手里捏着张云雷给我的临时工作证,指尖微微出汗。几个早到的师兄弟正在对活儿,王九龙那高大的身影杵在那儿,正跟张九龄比划着什么,看到我,眼睛一亮。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咱社编外人员,着名柠檬精——张柠妹妹!”王九龙嗓门洪亮,一嗓子把大半后台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我头皮一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九龄顶着个锅盖头,笑嘻嘻地凑过来:“柠啊,今儿怎么有空莅临指导?又来‘学习’我们后台先进工作经验了?”他特意在“学习”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烧饼擦着汗从旁边走过,瞅我一眼,乐了:“指导啥?指导咱怎么合理避开粉丝追踪?这事儿柠柠熟,经验丰富,尤其是针对特定人员的动向分析……”

  “饼哥!九龄哥!九龙哥!”我脸烧得厉害,赶紧打断他们越来越危险的调侃,“我……我来帮忙的,阎哥今天不是有事嘛。”

  “知道知道,服装嘛。”张九龄拍拍我肩膀,一副“我懂”的样子,“好好干啊,组织上信任你。尤其是某位老师的行头,可得看仔细喽,一根线头都不能错。”他挤眉弄眼,目光往侧后方某个化妆台瞟。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脏骤停了一拍。

  何九华已经到了。他坐在靠里的化妆台前,似乎刚到不久,身上的私服还没换下,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松开一粒扣子。他正低头看手机,侧脸在后台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副眼镜,和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安静气场,让我瞬间就确认是他。

  他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喧闹,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无意参与。

  我慌忙收回视线,耳根滚烫。张九龄和王九龙还在嘀嘀咕咕地笑,被我狠狠瞪了一眼。

  工作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核对今天参加“玲珑”专场助演的所有演员名单和对应的演出服,确认尺码、配件无误,按出场顺序大致归置好。我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表格,一笔一划地核对,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着,捕捉着那边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

  他好像在和谁发语音,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微哑:“嗯,知道了,路上有点堵,刚到……行,一会儿对。”

  声音钻进耳朵,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核对到他和另一位助演老师的大褂时,我的手有点抖。深灰色绸面,暗纹,触手微凉。我小心地检查着盘扣和袖口,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张柠?”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衣架差点掉地上,猛地抬头。何九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我身旁一步远的地方,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何老师。”我舌头打结,大脑一片空白。七年了,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跟我说话,而且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张云雷他妹妹”,不是“那小孩”,是我的名字。

  他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灰色大褂上,又扫了一眼我胸前挂着的工作证,微微点了下头:“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我忙不迭地说,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引得旁边几个正在贴板的师弟往这边看。我赶紧压低音量,“我、我核对过了,这套没问题。”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顿了半秒。

  就在这时,一阵更夸张的喧哗从入口处传来。尚九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嘴里嚷嚷着:“哎呦可算赶上了!路上那车堵得,我以为我得改乘直升机了!大华!给你带了美式,冰的,赶紧的……”

  他话音刚落,脚底下不知被谁扔的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里装咖啡的袋子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朝着我和何九华的方向。

  “我靠!”尚九熙惊呼。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僵硬着。只见何九华眉头微蹙,迅速侧身,手臂一伸,不是去接咖啡——那显然来不及了——而是虚虚地挡在了我身前,同时向后退了小半步。

  “啪!”

  塑料袋摔在地上,一杯冰美式壮烈牺牲,褐色的液体溅开,有几滴落在了何九华黑色的裤脚和光洁的皮鞋上。更多的,则溅在了我因为离得稍远而幸免于难、但此刻正傻愣愣站着的小腿和帆布鞋上,冰凉一片。

  后台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尚九熙!你丫赔我咖啡!还有我的鞋!”何九华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脚和鞋子,语气是惯常的、带着点嫌弃的冷淡,但似乎并没有真的动怒。

  尚九熙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一边赔笑:“我的错我的错!华哥息怒!这鞋我赔,我赔双新的!柠柠没事儿吧?没烫着吧?哦是冰的……那没事了。”他嘴皮子利索,转向我,“柠啊,对不住啊,你看你这鞋……回头哥也给你买双新的!”

  “不用不用!没事的,熙哥。”我连忙摆手,尴尬得脚趾抠地。小腿上冰凉的液体存在感极强。

  何九华没再说话,从旁边扯了几张纸巾,先擦了擦自己的裤脚和鞋面,然后,他顿了顿,又抽了两张,递到我面前。

  “擦擦。”

  简单的两个字,没什么温度,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接过纸巾,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一触即分,却像过了电。“谢、谢谢何老师。”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看我,转身对尚九熙说:“赶紧收拾,一会儿对活儿。”

  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后台恢复了喧闹。我蹲下身,小心地擦拭着帆布鞋上的污渍,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跳。他刚才……是下意识地想挡一下吗?虽然没什么实际作用,但那个动作……

  “啧,英雄救美啊这是。”张九龄不知何时又溜达过来,蹲在我旁边,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脸上是贱兮兮的笑,“可惜‘美’没救着,鞋英勇就义了。”

  “你闭嘴!”我脸红得快要滴血,压低声音吼他。

  “好好好,我闭嘴。”张九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站起身,临走前又丢下一句,“不过柠啊,哥劝你一句,有些事吧,光看着是没用的。你那点儿心思,后台除了正主,还有谁看不出来?”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是啊,谁看不出来呢?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份持续了七年的注视,早已从最初的崇拜,发酵成了无法言说的渴望。可正主……他看出来了吗?如果看出来了,那他的疏离,他的客气,是不是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整个晚上,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演出很成功,台上“玲珑”组合默契十足,笑料不断。何九华作为助演,和另一位老师说了段《学哑语》,他那种冷面幽默的风格依旧抓人,台下掌声笑声不断。我站在侧幕条边上,看着他在追光下清晰的轮廓,看着他和搭档互动时偶尔流露的、与台下截然不同的生动表情,那种遥远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是台上的角儿,我是台下的看客,即使此刻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后台,我们之间依然隔着无形的山海。

  散场后,后台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收拾。演员们换衣服,卸妆,互相调侃着今天的表现。我帮着把演出服一件件收好,归位,忙得额头冒汗。何九华换回了自己的黑色衬衫,正在用湿巾仔细擦着眼镜。卸了妆的他,眉眼间的疏离感似乎更重了一些。

  张云雷被几个师兄弟围着说话,远远地冲我喊了一句:“柠柠,一会儿跟我的车走,送你回去。”

  我刚要答应,却看到何九华擦好眼镜戴上,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柠,”他停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今天辛苦。加个微信?方便以后有事沟通。”他的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提出的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工作要求。

  可对我来说,这不啻于一道惊雷。七年了,我无数次幻想过能拥有他的联系方式,哪怕只是一个永远沉默的躺在列表里的名字。如今,这个机会就这么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

  “啊?好、好的!”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差点没拿稳。扫码,添加,验证通过。他的头像很简单,一片深蓝色的星空,微信名就是本名“何健”。我看着那个名字出现在我的通讯录里,感觉像做梦一样。

  “谢谢何老师。”我小声说,心脏狂跳。

  “嗯。”他收了手机,似乎没有多聊的意思,对我略一点头,转身走向正在等他的尚九熙和其他几个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那群说笑的人中,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个崭新的联系人,又抬头看向被师兄弟们簇拥着、脸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张云雷。后台明亮的灯光有些晃眼,空气里残留着掌声与欢笑的余温。

  七年暗恋,似乎在这一天,因为一场乌龙,一件溅了咖啡的衬衫(或许还有裤脚和鞋),和一个突如其来的微信好友位,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但缝隙那头,是月光,还是更深的迷惘?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颗名为“何九华”的种子,在我心里,早已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再也无法轻易拔除。

  而游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