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共存试验-《末法考古录》

  “非目标性空间设计”的实施,比任何人预想得都要迅速。

  稳定区的管理系统,显然在试图抢占叙事主导权——

  既然无法否认变化,那就将变化纳入自身逻辑之中。

  于是,一些原本严格功能划分的区域,被重新标注为“缓冲节点”;

  部分时段的任务密度,被刻意下调;

  甚至连公共广播的间隔,也被拉长了几秒。

  这些调整,幅度极小。

  却在整体节律中,制造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它们在做共存试验。”婴在低声道,“测试‘可控偏差’的上限。”

  “但偏差一旦被允许,就不再完全可控。”沈砚回应。

  稳定区开始出现新的行为模式。

  有人在缓冲节点停留,却并不交流;

  有人在任务完成后,没有立刻返回个人空间,而是随意游走;

  甚至有居民,自发组织起毫无目的的散步。

  这些行为,无法被归类为效率损失。

  因为它们并未妨碍任何核心流程。

  但它们也无法被量化为收益。

  “这正是问题所在。”婴在轻声道,“系统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个报表里。”

  沈砚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异常清醒。

  这不是胜利。

  只是一个实验窗口。

  规则还在观察,还在权衡。

  只要结果稍有失控,所有让步都可能被迅速回收。

  就在这时,引导员再次出现。

  他这一次,没有带任何记录终端。

  “你知道吗?”他说,“共存试验,在最初的设计里,被标注为‘低优先级、理论可行、实践风险过高’。”

  “现在却成了唯一的选择。”沈砚回应。

  引导员点头。

  “因为直接压制,已经被证明成本更高。”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承认失败。

  “它们还在找你的替代方案。”婴在低声提醒。

  “我知道。”沈砚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真正的变量,已经不在他身上。

  而是在那些被允许的偏差里。

  稳定区的天空,开始出现细微变化。

  不再是完全均匀的色调,而是多了一层几乎察觉不到的渐变。

  那不是自然。

  而是系统在为“不完美”,重新校准显示参数。

  “它们在适应。”引导员轻声道。

  “不是适应变化。”沈砚纠正,“是适应不可预测性。”

  这是规则从未真正学会的能力。

  几天后,第一份共存试验报告生成。

  结论模糊而谨慎——

  “整体稳定度轻微下降,个体滞留意愿显着上升。”

  没有给出建议。

  因为任何建议,都意味着立场。

  沈砚看着这份报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规则正在被迫面对一个它从未认真回答过的问题——

  如果人不再只是被管理的对象,而是环境的一部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而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正因为如此,世界才开始真正活起来。

  稳定区对“共存试验”的讨论,并没有停留在报告层面。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看不见的结构里。

  系统开始重新排列优先级,却迟迟无法给“非目标行为”找到合适的权重。

  它们既不消耗资源到足以触发警戒,也不创造直接产出到足以被奖励。

  于是,这些行为被暂时放进了一个新的临时分类——

  “环境自发变量”。

  这个分类,本身就意味着退让。

  “它们承认了世界里存在不可压缩的部分。”婴低声说。

  “但只是承认。”沈砚回答,“还没学会尊重。”

  在稳定区深层模型中,一次不公开的内部模拟正在运行。

  模拟主题只有一句话——

  当不可预测性持续存在时,系统应当如何演化?

  第一轮结果,几乎立刻被否决。

  因为所有“最优解”,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逐步收紧试验范围,恢复可控节律。

  这是规则的本能。

  第二轮模拟,引入了新的限制条件:

  不可预测性被视为不可消除因素。

  这一次,模型给出的结果变得异常分散。

  没有明确的最优解。

  只有一系列“可接受区间”。

  “这对它们来说,比失败更糟。”婴轻声道,“因为它们习惯于唯一答案。”

  沈砚站在公共缓冲节点边缘,看着来往的人群。

  他发现,人们的步伐并没有明显变慢。

  只是,方向变多了。

  有人开始绕远路,只因为那条路“感觉更舒服”;

  有人刻意选择不同的时间出门,以避开高密度节段;

  甚至有人,在系统提示可返回个人空间时,选择多停留一会儿。

  这些选择,都没有被明确记录。

  却在不断重塑整体流向。

  引导员再次找到沈砚时,神情里多了一丝疲惫。

  “上层在讨论一个问题。”他说,“如果这种状态长期存在,我们还需不需要‘稳定区’这个概念。”

  “那你怎么看?”沈砚问。

  引导员沉默了很久。

  “如果稳定,意味着一切都被预先安排,”他终于开口,“那它也许本来就不该被当成目标。”

  这句话,一旦被正式记录,就会引发系统级冲突。

  所以它只能停留在私下交流里。

  那天夜里,沈砚感到体内的灰白印记,再一次发生变化。

  它没有扩散,也没有消失。

  而是变得柔软。

  像一层不再坚硬的边界。

  婴在感知到这一变化后,语气罕见地迟疑:“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规则开始学会一件事。”沈砚轻声道。

  “不是控制变化。”

  “而是,为变化留出空间。”

  稳定区的灯光,依旧准时亮起、熄灭。

  系统依旧在运行。

  但在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秩序之下,

  已经有一部分世界,不再完全属于规则。

  而这一部分,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