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活军接亡师-《末法考古录》

  荒原血雨落下,像千年的战史重写,大地浸成暗红。

  沈砚立在碑阵中央,刀锋垂下,脚下碑线如血脉蔓开,与他心意相连。第三步落下的那一刻,碑心深处仿佛再度活过来,千军甲响、战鼓如雷。

  对面,无铭者背后的殷氏王旗猎猎作响,旗面满是破洞,却仍逼得天地发颤。

  秦霜靠着一块碎石才勉强站起,她望着那面古老战旗,声音几乎发不出:

  “殷旗一展……便代表整军死魂受召,这种等级的阵意,不是单纯一尊魂体……”

  江行之脸色青白:“不是……这已经接近生前王体残势,他竟能保留到现在?”

  无铭者抬手,那根军旗“嘎”地一声落下。

  天地一瞬肃杀。

  残破甲影从各处碑脉裂隙中踏出——

  成排、成阵、持槊、握刀、抬盾、扛旌,排列整齐。

  不像死者,更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真正军列。

  秦霜浑身发冷:“他不是召魂,他是在——”

  沈砚替她说完:

  “复军。”

  无铭者神情无悲无喜,像一尊黑色铁像:

  “千年前,我麾下三十七军,战死三十六。”

  “我余一人,未死,不降。”

  “今日碑开——”

  “我以碑血重举旧旗。”

  他的声音敲在众人耳膜上,像战钟:

  “来。”

  “再打一场。”

  话落。

  战阵动。

  如铁链崩断,几十条战列齐踏,大地震荡,风沙翻卷,气势竟压过沈砚激发的碑阵半寸。

  沈砚眼神不变。

  碑心传来回声——

  不是语言,而是某种共鸣:

  “我等听令。”

  沈砚握刀前走一步,脚下碑纹如同百军迈步。

  山河同震!

  战声冲天!

  秦霜咬牙:“他怎么做到的?碑阵不是死纹吗,沈砚为什么能调动——”

  江行之却忽然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那柄刀……不是普通器!”

  秦霜愣住。

  江行之声音发颤:

  “沈砚这一路得碑、灭残主、重定命焰,他的刀意已被碑心承认……”

  “换言之,他不是单纯驾驭碑阵——”

  “他成了阵主!”

  秦霜震惊:

  “以血为笔、以魂为印……沈砚在无声间替自己立了——镇阵之位!?”

  话末,天地碑纹如活物般涌向沈砚背后,凝成半面血焰战旗,虽然不如殷旗威势古沉,却带着活力、燃烧、无畏。

  沈砚目光落在王旗下那数千铁影,声音不高,却像直落战魂深处:

  “殷统帅。”

  “你三十七军,死三十六……”

  “可如今,碑界未稳,命焰刚启,是战,是守,是镇,是灭,你心中……何为?”

  听似询问,却带锋芒。

  无铭者盔面漆黑,看不出表情,但声音比风沙更沉:

  “活着,只为再战。”

  沈砚摇头:

  “那你此刻的生——等于让三十六军继续沉睡。”

  这句话,让无铭者第一次微顿。

  沈砚握刀再指:

  “若你能战赢,我沈砚不阻。”

  “但若你战而不明志——”

  刀焰轰起。

  “——我替你三十六军立碑。”

  无铭者终于抬头,盔面上黑雾散开一寸,露出一丝惊意:

  “替我军……立碑?”

  沈砚回应只有一句:

  “若你战而无念,我替你记。”

  无铭者呼吸似乎停顿半息,然后——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轻蔑。

  是久战老将,再闻战鼓的笑。

  战旗猛地刺入大地,杀意如海爆开。

  “好!”

  “那便试试——你有没有资格替我三十六军记碑!!”

  风沙在两军之间狂卷,像被千魂怒意牵引,连天空都被压得发出低吼。

  无铭者抬手。

  殷王旗下,三十六军虚影齐踏,大地震得裂出一道又一道赤黑纹痕。每一具甲魂的盔甲上都带着战痕,那不是岁月磨损——而是生前一次次刀砍槊刺留下的真实痕迹。

  他们一路无声,却带着生前的誓约。

  “殷旗在,军不死。”

  这是千年前印在魂骨里的执念。

  秦霜望着那排排已失血肉的亡军,声音发颤:

  “他们……都知道自己死过吗?”

  江行之沉声回答:

  “不知道。”

  “他们保存的不是意识,而是战志。”

  “生前最后一刻是什么——此刻就是什么。”

  秦霜心口发冷:

  “也就是说……”

  江行之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一战仍是千年前那场——不败、不退、不降。”

  秦霜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

  沈砚却没有退,反而往前一步。

  这一脚落下,他脚下碑脉瞬间亮成火线,如雷霆爬过大地,轰出铿锵震响,正与殷军踏击的频率契合。

  两声交汇,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冲”!

  秦霜惊讶:

  “沈砚在……对他们的军势?”

  江行之倒吸一口凉气:

  “不,只是看似对冲。”

  他眼神沉定:

  “他没把殷军当敌人,他在——接军意。”

  秦霜怔住。

  江行之解释:

  “殷军踏阵,是‘开战’。”

  “沈砚踏阵,是‘接战’。”

  “不是打,而是接。”

  秦霜喃喃:

  “若接得住……那就是‘承军’?”

  江行之点头:

  “殷统帅再强,也只是残格亡魂,可沈砚——活着。”

  “活军接亡师。”

  “这是……逆天。”

  就在两人震惊的同时——

  无铭者已经抬手。

  刀势未起,声先至。

  “全军。”

  “——压阵!”

  殷军齐踏,战意劈开地形,像灰色海啸,直扑沈砚而去!

  每一步踏落,空气都像被战旗震碎——

  铿!铿!铿!铿!

  声声震心。

  沈砚抬刀,整条碑脉随之升起。

  数千碑纹叠阵交汇,化为血焰战图。

  与殷军正面撞上!

  轰!!!!!

  气浪像陨石坠地般炸开,秦霜与江行之同时被推得向后退十数丈,脚下沟壑裂得像脉络断开。

  天地被轰得暗下来。

  视线尽是灰与血。

  两军阵意真正撞上,不再是虚幻,而是如铁与铁、军与军硬生生的碰撞!

  无铭者盯着沈砚:

  “以你一人……也敢承我殷军阵势?”

  沈砚目光沉稳:

  “以我不够。”

  他并指成印。

  霎时碑阵光芒骤亮,背后血焰战旗展开,从原本的半旗燃成整面。

  那不是古代旗制,而是——

  以沈砚之意重铸的新旗。

  旗面只有四字:

  “为生而战。”

  无铭者微怔。

  殷军震颤。

  沈砚刀势落下:

  “你们为亡而战。”

  “我为生而战。”

  “亡者无路,我开路。”

  “你三十六军打出的血——”

  “我接。”

  碑阵反响,千军刀声、盔声、誓声齐起!

  这一次,不是亡者吼。

  是——新军的吼。

  秦霜失声:

  “他不是在对冲!”

  “他是在……带着殷军走向‘活’!!”

  江行之几乎说不出话:

  “殷军三十六旗,是古朝压死界之阵。”

  “能接,也能化。”

  “若沈砚真接下——”

  “那他将成为千年来第一个‘活接古殷战旗’之人!!”

  轰!!!

  碑阵血焰冲天,天地重震。

  无铭者盯着那面新旗,默然许久,终于低声:

  “活军……接亡师?”

  黑色盔面上。

  第一次流下了一滴火焰形状的光——

  不像血。

  更像……泪。

  那滴火焰般的泪,在无铭者盔面上滑落,又被战意燃成飞灰。

  殷军没有声音,可他们脚下的军阵却震得更深——

  不是怒,而像是迟来的回望。

  无铭者缓缓抬手,旗面猎猎而响。

  “千年以来,我三十七军,从未有人接过。”

  “无论敌我,无论天命。”

  “生者不接,亡者不问。”

  他盔面上黑雾散去一寸,露出冷峻的轮廓,但那冷,不是冷漠,是困在千年铁幕之下……不敢停、不敢歇、不敢忘的痛。

  沈砚刀锋横起,刀背轻敲自己眉心:

  “殷统帅——”

  “亡者战到尽头,是不是也想落个……能歇的地方?”

  无铭者身形狠狠一震。

  周围殷军的阵脚,也抖动了一瞬。

  没有痛,没有哭,但沉沉的战意中,多出了一丝无法钝化的——疲惫。

  秦霜心头泛酸:

  “他们……不是要再战。”

  江行之道:

  “是千年来没人允许他们……停。”

  古战阵,只要无人下令“卸军”,阵魂便永不落旗。

  沈砚深吸一口气,握刀的指节发白:

  “你们执着,是职责。”

  “但我来——不是毁你们的战。”

  他抬刀,指向死寂的风沙:

  “是替你们,把那千年没走完的——最后一步,走完。”

  无铭者第一次沉默。

  不是不屑,是……动摇。

  灰焰从他盔面上缓缓剥落,露出一点暗红——仿佛积攒在铁甲里的血,终于想透透气。

  但下一瞬——

  战旗剧震!

  背后殷阵像被什么力量拉扯,竟再次狂躁涌动。

  秦霜瞳孔骤缩:

  “不对!阵势不是他们主动发的!”

  江行之脸色瞬变:

  “有人在外压殷军魂源——逼他们继续战!”

  沈砚目光一寒。

  血碑战场上出现一条看不见的暗线,从远处碑刻深处牵连出来,像锁链一样死死钳住殷军之魂。

  沈砚冷声:

  “是谁在扰阵?”

  无铭者却倏然仰头,盔面回到冷铁状态:

  “此阵,非我所控。”

  “是——命碑。”

  沈砚眸光陡沉。

  命碑,是整片碑界最深核心,象征古时代**“亡者不息”**的执念,也是殷军千年不能停的源头。

  江行之低声道:

  “命碑不容他们落旗……”

  秦霜面色发白:

  “也就是说,就算殷统帅愿意停……他们也停不了?”

  沈砚抬刀入碑。

  血焰顺着刀锋流进碑阵,像把自己的一寸魂意推入对方的铁链:

  若命碑压殷军不止——

  那便斩命碑锁。

  “沈砚。”

  无铭者开口,声音低沉而重:

  “命碑内,是千年来压死界的根。”

  “你若斩之……”

  他轻轻摇头:

  “整片碑界,都要动。”

  沈砚却没有停,甚至连多余反思都没有。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敲在战场深处:

  “我若不斩——”

  “殷军千年无法卸甲。”

  刀势一点点推入碑纹深处,碑界狂烈震动。

  无铭者盯着那道刀光,忽然笑了。

  “你是活人。”

  “却走着死人也不敢走的路。”

  沈砚淡然:

  “所以我能替死人收路。”

  话落——

  血焰轰然爆起!

  沈砚刀意硬撬向命碑锁链,碑阵被活生生撕开一道巨壑,深处像传出千万沉睡者的怒吟、泣声、战鼓。

  沉重到连空气都快压碎。

  秦霜几乎跪倒:

  “那是……千年死魂?”

  江行之牙关发颤:

  “命碑压的不是殷军,是整个死战史——”

  “沈砚在直接对抗碑界底层的规则!!”

  无铭者盔面轰然破裂,露出半张饱经风霜、棱角如刀的面容:

  “你若扛不住——”

  “我三十六军,将与你一同化灰。”

  沈砚低声一句:

  “你们不会。”

  话落——

  刀锋重落。

  锁链寸寸开裂。

  碑界像有人在远古深海中扯动最后一道桎梏,所有亡魂阵意随之——

  微微抬头。

  仿佛第一次……

  看到一线活光。

  无铭者盯着沈砚,像看着一个与千年规则硬抗的疯子,又像看着一个终于愿意替他们把最后一步走完的人。

  他闭上眼,轻声:

  “那便——”

  “赌你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