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残旗忆痕-《鬼仙长生》

  判官笔那煌煌神威一击,不仅清空了周围的煞灵,更仿佛在这片亘古死寂的战场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了无形的涟漪。

  前行之路上的煞气变得稀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恶意和窥探也暂时蛰伏了下去,仿佛被那至高无上的审判气息所震慑。

  三人得以继续深入,气氛却愈发沉默和凝重。

  玄尘子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能存在的空间裂缝或古老禁制,一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长生怀里,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羡慕还是后怕。

  长生则心情复杂地抚摸着怀中再次沉寂的判官笔。这支笔的力量超乎想象,但每一次动用似乎都消耗巨大,且总伴随着难以预料的情绪冲击和记忆碎片。它究竟是福是祸?与这片战场,与幽璃仙子,又到底有何关联?一个个疑问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而幽璃,依旧是那般清冷模样,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处,却仿佛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雾,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激烈地涌动着。她的步伐比之前更加坚定,也更加…急切。那无声的号角,似乎一直在她的神魂深处吹响,指引着她,呼唤着她。

  越往深处,地面的骸骨越发巨大,有些甚至如同小山峦般横亘在前,需要他们绕行。破碎的法器残片也越来越多,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巨大而残破的、非金非石的建筑构件,显示这里曾经可能并非单纯的野外战场。

  终于,在绕过一具如同巨龙般蜿蜒的巨型骸骨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已然半塌的古老祭坛。祭坛造型古朴,上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与之前溶洞石碑上类似的古老图腾和文字,散发出无比苍凉的气息。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插在祭坛正中央的那一杆……战旗。

  旗杆呈暗金色,似乎是以某种神木混合金属打造,虽布满伤痕,却依旧笔直地屹立着,并未完全腐朽。而旗面,却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几缕深蓝色的、印着黯淡星辰图案的残片,如同垂死的蝴蝶般缠绕在旗杆上,无风自动。

  即便如此,这杆残旗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磅礴气息!那是一种百战不屈的惨烈,一种守护某物至死不渝的决绝,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磨灭的悲伤!

  在看到那杆残旗的瞬间——

  幽璃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僵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杆残旗。清冷的面容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苍白如纸。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停止。

  脑海中,那被轮回法则和判官笔共同设下的坚固壁垒,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杆残旗的气息悍然撕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轰!!!

  无数破碎的、凌乱的、却带着锥心刺痛感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她的识海!

  ……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军如同黑潮般涌来……

  ……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身着染血的星辰战袍,手持巨笔,于尸山血海中挥毫,泼洒出亿万符文,化作通天壁垒……

  ……战旗猎猎作响,旗下,青衣的琴者十指翻飞,净世梵音涤荡魔氛,琴弦却根根崩裂,溅出血花……

  ……她自己,似乎穿着不同的服饰,于万千鬼影中冲杀,幽冥之力冻结虚空,却只为将某样东西……送到那个持笔的身影身边……

  ……最后……是那持笔的身影猛然回头,那双她曾在长生意识惊鸿一瞥中看到的、蕴含着无尽深情与决绝的眼眸,深深地、最后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是无尽的光爆与黑暗……

  “呃啊……!”

  幽璃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猛地捂住了额头,纤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站立。

  那些画面闪回得太快,太破碎,无法串联成清晰的记忆,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并肩作战的信任、生死相隔的悲恸、刻骨铭心的眷恋以及那最后一眼带来的、几乎将灵魂撕碎的痛苦——却无比真实、无比猛烈地冲击着她的神魂!

  一滴……两滴……

  冰凉剔透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那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眸中滑落,滴落在脚下焦黑的土地上,瞬间湮灭。

  鬼仙……落泪了。

  长生和玄尘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仙子!”长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上前想要搀扶。

  玄尘子却一把拉住了他,面色无比凝重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别动她!是记忆碎片反噬!让她自己缓过来!”

  长生止住脚步,看着幽璃那痛苦颤抖、无声落泪的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那杆残旗……竟然让她如此痛苦?

  就在这时,长生怀中的判官笔再次变得滚烫!并且剧烈地震动起来,笔尖直指那祭坛上的残旗,传递出一股无比强烈、无比复杂的意念——那是极致的悲伤、无尽的怀念、以及……一种仿佛找到旧物般的激动?!

  嗡……

  祭坛上,那杆残旗似乎也感应到了判官笔的气息,那几缕深蓝色的残片无风自动,飘扬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却同样悲怆的星辰光辉,与判官笔的震动隐隐呼应!

  幽璃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与判官笔共鸣的残旗,再看看身边一脸担忧却茫然无措的长生。

  破碎的画面、判官笔的异动、残旗的共鸣、少年的脸庞……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形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指向了一个她不敢置信、却又无法否认的可能……

  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不惜追寻万古的身影……难道……难道真的与这个少年……

  她看着长生那双清澈的、带着关切和疑惑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找到那惊天动地、情深似海的影子。

  可是……没有。

  除了判官笔的关联,除了那偶尔闪过的、让她心悸的熟悉感,眼前的少年,就只是李长生。来自李家村,有着父母和妹妹“丫头”的李长生。

  巨大的失落、迷茫、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几乎将她吞噬。

  她究竟……在追寻什么?找回那段记忆,是解脱,还是更深的劫难?

  玄尘子看着幽璃脸上变幻莫测的痛苦神色,又看了看那杆与判官笔共鸣的残旗,最后目光落在长生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现坚毅的脸庞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叹了口气:

  “唉,尘归尘,土归土,万古星辰也有陨落时。执着是苦,放下……又何尝不是苦?这操蛋的轮回……”

  他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古战场回荡,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无奈。

  幽璃缓缓站直了身体,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剧烈波动却慢慢平息下去,重新变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寒潭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再也无法化开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那残旗,也没有看长生,只是望向祭坛后方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的区域,那里,似乎才是号角声最初传来的源头。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走吧,答案……或许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