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弑父程序-《我在都市拆因果》

  晏临霄的脚踩上网格平面的边缘时,整片九幽核心突然静了一瞬。

  不是声音的静止,是更深层的、数据流中断般的凝滞。那些刚刚被他的樱花权限染成粉色的网格线,此刻齐齐转向他,像无数只眼睛——不,像无数个瞄准镜。

  有东西被激活了。

  不是王座残余的意志,也不是沉眠之主的触须,是某种更古老、更底层、甚至比九幽系统本身还要基础的……协议。

  木头椅子在他身后十米处,歪着那条短腿,静静立着。

  晏临霄没有回头。

  他盯着网格平面的边缘——那里原本应该是通向凌霜所在之地的“门”,此刻却浮现出一面半透明的界面。界面极其简洁:纯黑的底色,中央一个不断旋转的银色齿轮图标,下方一行小字:

  【检测到‘初始变量’E-001试图脱离观测框架】

  【触发终极协议:‘误差修正’】

  齿轮开始加速旋转。

  每转一圈,界面上就浮现出一行新的信息:

  【协议目标:清除‘不稳定变量源’】

  【目标身份:晏长河(基因提供者\/初始设定者)】

  【清除方式:意识层面格式化】

  【执行者:E-001(晏临霄)】

  【确认条件:双生误差体(E-002\/沈爻)血液认证】

  晏临霄的呼吸停了。

  他看着那些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清除……父亲?

  不。

  不是“父亲”,是“晏长河(基因提供者\/初始设定者)”。

  系统用词很精确。

  精确得残忍。

  齿轮旋转的速度快到拉出残影,界面开始变形——从平面拉伸成三维,从三维凝实成……一个悬在半空的、拳头大小的金属装置。

  装置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纹路的走向,赫然是晏临霄右眼瞳孔里万象仪的微缩版。

  而装置的正面,是一个按钮。

  纯黑色的,微微凹陷的,边缘闪着暗红色警示光的——

  按钮。

  晏临霄的右手开始颤抖。

  不,不是颤抖,是掌心的九瓣樱印记正在被强行“唤醒”。印记周围的皮肤开始发烫、隆起、裂开细微的纹路——那些纹路延伸出去,像树根,像血管,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最终全部汇向掌心正中央。

  然后,皮肤裂开了。

  不是流血,是裂开一个完美的、圆形的孔洞。

  孔洞深处,是精密到纳米级别的机械结构——齿轮咬合,轴承旋转,电路板闪烁着微光。而那个金属装置,此刻正缓缓降下,精准地嵌入孔洞中。

  “咔。”

  一声轻响。

  装置与晏临霄的手掌,合为一体。

  现在,那个“清除父亲”的按钮,就长在他的掌心中央。黑色按钮表面,倒映着他自己苍白的脸,倒映着身后遥远的木头椅子,倒映着这片正在被改写的九幽核心……

  也倒映出,一行新的小字:

  【误差修正程序已加载】

  【等待双生误差体血液认证】

  【倒计时: 59分59秒】

  倒计时开始跳动。

  59:58。

  59:57。

  晏临霄猛地握紧拳头——想把那个按钮捏碎,想把整个装置从掌心里抠出来。但手指刚用力,一股剧痛就从掌心炸开,瞬间传遍整条手臂。那不是物理的痛,是权限层面的反噬:他的身体在“拒绝”他破坏程序,因为他自己……就是程序的一部分。

  “呃……”

  他单膝跪地,右手撑在网格平面上。掌心的按钮抵着冰冷的数据流,触感像一块烧红的铁。

  为什么?

  为什么清除父亲的程序,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为什么……需要沈爻的血?

  “因为你下不了手。”

  声音从上方传来。

  晏临霄抬起头。

  不是凌霜,不是系统语音,是……父亲。

  或者说,是父亲的“数据投影”。

  晏长河站在那里,穿着那身749局初代制服——不是视频里年轻时的模样,是更年长一些的、鬓角有白发、眼角有细纹的、晏临霄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的样子。

  他微微弯腰,看着晏临霄,眼神复杂。

  “临霄。”父亲说——声音很真实,真实得让晏临霄心脏揪紧,“这个程序,是我设计的。”

  晏临霄的瞳孔缩紧。

  “你……说什么?”

  “误差修正协议。”晏长河轻声说,“是我和凌霜一起写的最后一段代码。我们把它埋进了九幽系统的底层,设定触发条件为:‘当E-001的误差编码进化到足以威胁系统本身时’。”

  他在晏临霄面前蹲下,伸出手——半透明的手指,穿过晏临霄的肩膀,触碰不到实体。

  “你看,我们设计了你,给了你自由意志的潜力,给了你连接沉眠之主的权限……但我们也是人,我们也会怕。”晏长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怕你失控,怕你成为比沉眠之主更可怕的东西,怕我们亲手放出来的‘误差’,最终会毁掉我们想保护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晏临霄掌心的按钮上。

  “所以,我们留下了这个保险。一个只有你能启动,但启动时需要另一个人‘同意’的程序。那个人必须是和你深度绑定的、你的‘误差’会影响到的、并且……愿意为你承担罪孽的人。”

  沈爻。

  晏临霄明白了。

  双生误差体。

  不是小满,是沈爻。

  从他踏进古卦宗那天起,从他接过沈爻递来的第一杯茶起,从他第一次在任务中受伤、沈爻默默给他包扎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绑在一起了。绑得那么深,深到连清除程序的设计者都知道:要杀晏长河,必须沈爻同意。

  因为沈爻如果同意,就意味着……晏临霄真的该动手了。

  “为什么……”晏临霄的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晏长河沉默了几秒。

  “因为我想给你选择。”最后,他说,“真正的选择。不是被情绪驱动,不是被仇恨蒙蔽,不是被‘弑父’这个概念的沉重压垮……而是一个清醒的、有另一个人见证的、你知道后果并依然要做的选择。”

  他顿了顿。

  “如果沈爻愿意为你染上弑父的血……那至少证明,你觉得我该死,不是因为你恨我,而是因为……我真的该死。”

  倒计时在继续。

  55:23。

  55:22。

  晏临霄看着父亲半透明的脸,看着那双和记忆中一样温柔、此刻却写满疲惫的眼睛。

  “你做了什么?”他问,“除了设计我,除了参与门栓计划……你还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该死’?”

  晏长河笑了。

  笑得很苦。

  “我杀了人。”他说,“很多人。”

  “为了实验?”

  “不。”晏长河摇头,“为了……封口。”

  他抬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下。

  网格平面突然开始播放画面——不是录像,是直接投射进晏临霄意识里的“记忆共享”。

  ---

  第一段记忆。1996年,749局地下三层。

  年轻的晏长河穿着白大褂,站在观察窗外。窗内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培养舱,舱里漂浮着一个……婴儿。不,不是完整的婴儿,是某种“胚胎阶段的生物组织”,正在营养液里缓慢蠕动。

  凌霜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记录板。

  “G细胞与人类胚胎的融合实验,第29次尝试。”她的声音冷静,“本次使用了来自‘自愿捐献者’的卵细胞和精子。融合率……11.3%,维持时间7小时,之后胚胎组织开始不可逆的癌变。”

  她顿了顿。

  “结论:G细胞无法与自然人类基因稳定共存。如果要制造‘容器’,必须……从根源改写人类基因组。”

  晏长河盯着培养舱里那团正在溶解的肉块。

  “那个捐献者……”他问,“知道自己的基因会被用来做这种实验吗?”

  “知道。”凌霜说,“签了协议,拿了钱。一对农村夫妇,孩子重病需要手术费。我告诉他们,是‘新型干细胞疗法研究’。”

  “他们相信了?”

  “相信了。”凌霜的声音低下去,“那个母亲签协议的时候,还一直说谢谢,说我们是大好人。”

  培养舱里,肉块彻底化成一滩暗红色的浊液。

  实验失败。

  晏长河闭上眼睛。

  “继续。”他说,“继续找捐献者。继续实验。”

  ---

  第二段记忆。1998年,某偏远山村。

  大雨。

  晏长河撑着黑伞,站在一个简陋的坟包前。坟很新,土还是湿的,碑上刻着两个名字——就是那对捐献者夫妇。

  凌霜站在他身后,浑身湿透,但没打伞。

  “车祸。”她说,“记录上写的。重型卡车刹车失灵,撞上了他们骑的摩托车。两人当场死亡。”

  “真的吗?”晏长河问。

  凌霜沉默。

  雨声很大。

  “他们的孩子呢?”晏长河又问,“那个需要手术费的孩子?”

  “手术很成功。”凌霜说,“现在在福利院。我匿名捐了钱,够他读到大学。”

  “那他问起父母的时候……”

  “福利院的老师会告诉他,父母去国外打工了,要很多年才能回来。”

  晏长河盯着墓碑。

  盯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上车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坟。

  “还有其他知情人吗?”他问。

  “负责取样的护士,签协议的律师,还有……”凌霜顿了顿,“那对夫妇的主治医生。他知道真实病情,知道手术费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

  “处理干净。”晏长河说。

  不是命令的语气。

  是疲惫的、认命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好”的语气。

  “全部处理干净。”

  轿车发动,驶入雨幕。

  ---

  第三段记忆。2002年,秦岭龙脉勘探现场。

  晏长河戴着安全帽,站在一个刚刚炸开的山洞入口。洞内涌出刺骨的寒气,还有某种……低频的、仿佛大地本身在呼吸的声音。

  凌霜从洞里走出来,手套上沾着暗蓝色的冰晶。

  “找到了。”她说,“沉眠之主的‘心脏’位置。就在这里,地下三公里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能量空洞。如果把门栓钉在这里,至少能封锁祂七成以上的活性。”

  “代价呢?”晏长河问。

  “需要两个活人。”凌霜的声音没有起伏,“不是普通活人,必须是与G细胞有深度共鸣、但又保持人类意识的‘适配者’。他们会成为门栓的‘核’,意识会永远困在能量场里,承受沉眠之主每一秒的侵蚀……直到肉身彻底能量化,或者精神崩溃。”

  她看向晏长河。

  “我们有两个备选:你和我;或者……我们从实验体里挑两个。”

  晏长河没说话。

  他走进山洞,伸手触摸洞壁上那些自然形成的、仿佛血管般的纹路。纹路在他指尖下微微发光,像是在……欢迎他。

  “我们自己去。”最后,他说。

  “为什么?”凌霜问,“我们可以设计更完美的适配者,可以让他们没有痛苦,甚至可以编个故事让他们自愿——”

  “因为这是我们的债。”晏长河打断她,“我们启动了实验,我们造了那些孩子,我们为了封口杀了人……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他转身,看着凌霜。

  “你愿意吗?”

  凌霜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她点头。

  “愿意。”

  “为什么?”

  “因为……”凌霜笑了,笑得有点惨淡,“我设计的那个程序,‘误差修正’……我给自己也留了一个按钮。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该死……我会按下去。”

  她顿了顿。

  “但现在,我觉得,钉在龙脉里承受永世的折磨……更合适一点。”

  ---

  记忆中断。

  晏临霄跪在网格平面上,大口喘气。

  冷汗浸透了衣服,掌心按钮的触感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得像是一块烙铁,烫穿皮肤,烫进骨髓,烫进灵魂深处。

  父亲半透明的身影还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所以你看,”晏长河轻声说,“我确实该死。为了保护实验的秘密,我默许了那些‘处理’。为了让门栓计划成功,我选择了牺牲自己——但那是‘光荣的牺牲’,是用英雄的外衣包装起来的自我满足。我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自己的罪,从来没有像那些被我们‘处理’掉的人一样,赤裸裸地、毫无尊严地……去死。”

  他指向晏临霄掌心的按钮。

  “这个程序,是我给自己设计的结局。不是死在龙脉里当英雄,不是死在沉眠之主的侵蚀里当烈士……而是死在我儿子手里,以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变量’的身份,像垃圾一样被格式化。”

  他顿了顿。

  “这才是我应得的。”

  倒计时。

  30:17。

  30:16。

  晏临霄的手抖得厉害。

  “小满……”他嘶声说,“小满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晏长河摇头,“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病’是我们设计的,她的‘存在’是为了激发你的误差。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是个被哥哥深爱着的、普通的妹妹。”

  他看向晏临霄,眼神温柔。

  “临霄,这是爸爸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一个亲手终结错误的机会。按下按钮,我的意识会被彻底格式化,我从这个世界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那些肮脏的秘密,包括我对你的设计,包括我作为‘父亲’这个角色对你的一切影响——都会被抹除。”

  “那妈妈呢?”晏临霄问,“她也参与了,她也该死吗?”

  晏长河的表情僵了一瞬。

  然后,他苦笑。

  “你妈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我真的在749局做地质勘探,以为小满真的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以为我们一家四口……真的就是普通的一家人。”

  他的身影开始波动,变得更透明。

  “直到她被钉进龙脉的前一天晚上,我才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小满是怎么来的,告诉她在我们相遇之前,我已经和凌霜启动了实验,告诉她……我其实,不配当她的丈夫,不配当你的父亲。”

  “她说什么?”晏临霄的声音在抖。

  “她哭了。”晏长河轻声说,“哭了一整夜。然后天亮的时候,她擦干眼泪,对我说:‘长河,我不原谅你。但小满需要妈妈,临霄需要爸爸……所以,我们一起去当门栓吧。等这一切结束,等孩子们安全了,我们再算账。’”

  他笑了。

  笑里有泪光。

  “你看,你妈妈……比我勇敢得多。她明知道我是个混蛋,还是选择陪我赴死。因为她知道,那些错误里,也有她的一份——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她太相信我,太爱这个家,以至于从来没有怀疑过,丈夫的笑容背后,藏着那么多条人命。”

  倒计时。

  15:44。

  15:43。

  晏临霄的视线模糊了。

  他分不清是因为眼泪,还是因为掌心按钮散发出的高热正在灼烧他的视觉神经。

  “沈爻……”他喃喃道,“我需要沈爻的血……”

  “他在等你。”晏长河说,“就在九幽核心的‘入口缓冲区’。凌霜在那里设了个安全屋,他在里面……等你做决定。”

  父亲的身影淡到几乎看不见了。

  “临霄。”

  “嗯?”

  “不管你按不按那个按钮……”晏长河最后说,“我都爱你。不是作为实验设计者爱他的作品,是作为父亲……爱他的儿子。这份爱,是真的。”

  话音落下。

  身影彻底消散。

  网格平面上,只剩下晏临霄一个人,跪在那里,掌心嵌着一个倒计时的按钮,一个弑父的程序,一个……父亲亲手设计的、给自己的刑场。

  他慢慢站起来。

  转身,看向那把木头椅子。

  椅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新的字——不是小阿七刻的,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来自“观众”的信息:

  【九幽直播间·特别节目】

  【议题:晏临霄是否会按下‘误差修正’按钮?】

  【当前押注比例:

  【会按: 54.7%

  【不会按: 45.3%

  【参与观众: 3,892,451人(含阳间\/阴间)

  【热门弹幕摘录:

  【“按啊!他爹害了那么多人!”】

  【“不能按!那是他亲爹!”】

  【“需要沈爻的血……这设计太残忍了。”】

  【“我赌五百年阴德,他不会按。”】

  晏临霄看着那些滚动的文字。

  看着那些陌生人在讨论他的选择。

  看着那个54.7%的数字。

  超过一半的人,觉得他应该杀了父亲。

  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他走向木头椅子,坐下。

  椅子晃了晃,那条短腿又裂开了一点——记忆材料在消耗,因为他在用椅子的“观测权限”,寻找沈爻的位置。

  找到了。

  在网格平面西南方向,大约三公里处,有一个独立的小型数据空间。空间被设计成古卦宗藏书阁的模样:木质的书架,纸质的古籍,空气里飘着墨香和旧纸的味道。

  沈爻坐在一张蒲团上。

  左眼缠着绷带,绷带下面渗出暗红色的血——坤卦碎片正在崩解,每崩解一片,他的身体就透明一分。现在,他的右手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像一团朦胧的光雾。

  而他的左手,握着一柄短刀。

  不是卦剑,是普通的、铁匠铺里能买到的那种匕首。

  刀刃抵在左手手腕上。

  已经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血珠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蒲团前的青砖上。

  他在等。

  等晏临霄来。

  等晏临霄说“我需要你的血”。

  然后,他会割得更深,让血流得足够多,多到能认证那个按钮,多到能帮晏临霄……杀了父亲。

  晏临霄看着这一幕。

  看了很久。

  然后,他切断观测权限。

  椅子又晃了一下,短腿的裂缝扩大到一指宽。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按钮。

  倒计时。

  05:59。

  05:58。

  时间不多了。

  他该去沈爻那里了。

  该去拿那把刀,割开沈爻的手腕,取血,认证,然后……

  按下去?

  晏临霄抬起左手,摸了摸右手掌心的按钮。

  触感冰冷。

  像父亲最后看他的眼神。

  像母亲在龙脉里哭泣的夜晚。

  像小满化龙前笑着说“哥,这次换我保护你”。

  像阿七在轮椅零件里说“替我看看春天”。

  像所有死去的人,所有被辜负的人,所有因为这个实验、因为父亲的“封口”、因为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和协议……而消失的人。

  他们都在看着他。

  等着他的选择。

  晏临霄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站起来,离开木头椅子,朝着沈爻所在的方向——

  走去。

  每一步,网格平面都微微发光。

  像是在记录。

  像是在见证。

  像是在问: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你真的要亲手,把“父亲”这个存在,从自己的生命里……删除吗?

  晏临霄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

  走向沈爻。

  走向那个愿意为他染上弑父之血的人。

  走向那个……他或许会后悔、但此刻不得不做的决定。

  倒计时。

  01:23。

  01:22。

  他看见了那个藏书阁的入口。

  看见了里面,沈爻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

  平静,温柔,准备好了一切的眼神。

  晏临霄停下脚步。

  站在入口处。

  站在光与暗的交界。

  他举起右手,掌心朝上,让沈爻看见那个按钮,看见倒计时,看见……那个即将被他杀死的人的名字。

  沈爻看见了。

  他笑了。

  很淡,但很真实的笑。

  然后,他举起左手,举起那把刀——

  晏临霄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刀刃割破皮肤的声音。

  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听见倒计时归零的——

  “滴。”

  不是按钮被按下的声音。

  是倒计时……停了。

  晏临霄猛地睁开眼。

  掌心的按钮,还在。

  倒计时,停在00:00:01。

  没有归零。

  没有启动。

  因为——

  沈爻的血,没有滴在按钮上。

  而是滴在了一本书上。

  一本摊开在沈爻膝头的、纸页泛黄的古籍。

  古籍的标题,晏临霄认得:

  《因果律基础原理·修订版》

  编着者:晏长河、凌霜。

  出版年份:1995年。

  扉页上,有一行手写的字:

  【给未来的读者:如果你看到这本书,说明我们的实验失败了。但请相信,我们最初的目的,真的是想救这个世界。】

  【——两个知道自己会下地狱的人】

  血滴在“地狱”两个字上。

  慢慢晕开。

  像一朵花。

  沈爻抬起头,看向晏临霄。

  他的左手腕还在流血,但他没有去捂,只是静静看着晏临霄,轻声说:

  “我想了一整天。”

  “想我该不该给你血。”

  “想我该不该帮你杀你父亲。”

  “然后我想通了。”

  他顿了顿。

  “我不给。”

  晏临霄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真的给了,你就真的成了‘杀死父亲的人’。”沈爻说,“不是因为他该死,不是因为你需要解脱,而是因为……一个程序告诉你该怎么做,而我帮你做了。”

  他放下刀,用还能动的右手,慢慢擦掉左腕的血。

  “晏临霄,你父亲是罪人,但他也是你父亲。这份罪,这份爱,这份复杂到说不清的东西……是你的人生。不是程序的,不是系统的,不是观众投票能决定的。”

  他站起来——身体透明得厉害,像随时会散开的雾气。

  “所以,我不给你血。”

  “你要杀他,可以。等有一天,你不是因为程序,不是因为倒计时,不是因为任何人告诉你‘他该死’……而是你自己,清醒地、孤独地、不找任何借口地,决定要杀他的时候——”

  沈爻走到晏临霄面前。

  透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晏临霄掌心的按钮。

  “那时候,我再给你血。”

  “但现在,不行。”

  晏临霄看着沈爻。

  看着这个左眼流血、身体透明、连站都站不稳、却依然坚持不让他“轻易”弑父的人。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苦,但很真实。

  “你真是个……混蛋。”

  “嗯。”沈爻点头,“跟你学的。”

  倒计时还停在00:00:01。

  程序在等待。

  等待那个永远不会来的、沈爻的血。

  晏临霄低头,看着按钮。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左手,用指尖——不是按,是轻轻敲了敲按钮表面。

  像敲门。

  像试探。

  像在问:你还在吗?

  按钮亮了一下。

  暗红色的光。

  然后,弹出一行新的小字:

  【检测到执行者抗拒】

  【检测到认证者拒绝】

  【协议进入‘待机休眠’模式】

  【休眠期限:无限期】

  【备注:当你真的需要时,它还会醒来。】

  字迹淡去。

  按钮从晏临霄掌心缓缓浮起,脱离皮肤,变回那个金属装置,然后化作一缕暗红色的数据流,消散在空气中。

  掌心的孔洞开始愈合。

  皮肤再生,血管连接,神经末梢重新生长。

  几秒后,右手恢复如初。

  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樱花形状的疤痕。

  在原本按钮的位置。

  沈爻看着那道疤,轻声说:

  “会疼吗?”

  “会。”晏临霄说,“但比按下去……好一点。”

  他转身,看向九幽核心的深处,看向那些还在缓慢被樱花数据改写的网格线,看向远方那个凌霜所在的白色房间。

  然后,他回头,看向沈爻。

  “走吧。”

  “去哪?”

  “去找凌霜。”晏临霄说,“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晏临霄顿了顿。

  “问她……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启动那个实验。”

  他迈步,朝着网格平面的更深处走去。

  沈爻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个按钮,没有再提弑父程序,没有再提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晏临霄心里闪过的是恨,是痛,还是……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有些选择,不需要今天做。

  有些债,不需要今天还。

  有些人……

  不需要今天杀。

  这就够了。

  而在他们身后,木头椅子上,那行“观众押注”的信息,更新了:

  【最终结果:未按下】

  【赌局结算:45.3%的观众赢得赌注】

  【热门弹幕:

  【“果然……他下不了手。”】

  【“沈爻好样的!”】

  【“所以接下来要干嘛?”】

  【“去找凌霜算总账呗。”】

  椅子晃了晃。

  那条短腿,又裂开了一点。

  但还站着。

  歪着。

  等着下次有人来坐的时候……

  记得带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