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壁画低语-《东北民间异闻录》

  2003年非典刚过,辽西的夏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考古队队长老陈领着三个队员,蹲在一座新发现的辽代壁画墓前已经半个月了。墓葬位置偏僻,在凌源市北边二十里的山坳里,周围只有几户农家,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陈老师,主墓室今天能清完吗?”研究生李卫国擦了把汗,他戴着厚厚的口罩,说话闷声闷气的。

  老陈没抬头,手里的刷子轻轻扫着墓道墙上的浮土:“急什么,干咱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心急。”

  下午三点,阳光斜斜照进墓道口,却怎么也照不进主墓室。李卫国跟着老陈爬进那间约莫二十平米的墓室时,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三九天的冰窖。手电光在墙上扫过,一幅完整的宴乐图壁画缓缓显露。

  “保存得真好啊。”老陈感叹着,手电光停在壁画左侧的乐工队列上。八个乐工各执乐器,箜篌、琵琶、横笛、筚篥,栩栩如生。右侧是六名舞女,长袖翩跹,仿佛随时会从墙上飘下来。

  李卫国盯着一个吹横笛的乐工看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乐工的眼睛,好像随着手电光的移动微微转动了一下。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眼花了。

  清理工作进行到傍晚,墓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小王是队里最年轻的队员,才二十四岁,他直起身子捶了捶腰,随口哼起了流行歌:“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歌声在密闭的墓室里回荡,突然变调了。

  那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揉搓过,扭曲成一种古怪的旋律,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笛声和鼓点。小王猛地闭嘴,墓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们听见了吗?”小王的声音有点发颤。

  老陈皱起眉头:“墓室结构特殊,有回声正常。”但他的手电光不自觉地又扫向壁画。这一次,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吹横笛的乐工,原本低垂的眼睑,此刻微微抬起,空洞的眼睛正对着他们。

  李卫国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他想起爷爷讲过的老话:辽墓里的壁画不能盯着看太久,看久了,画里的人会记住你。

  当晚,谁也没睡踏实。老陈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翻着地方志复印件,泛黄的纸页上有一段模糊的记录:“大安七年,辽西有墓现世,壁有乐舞图,夜闻笙歌,乡人惧,复封之。”

  第二天,李卫国主动要求进主墓室做细节测绘。他需要证明昨天是集体幻觉,是疲劳和密闭空间造成的错觉。手电光再次照亮壁画时,他屏住了呼吸。

  舞女的姿势变了。

  昨天那个甩袖向右的舞女,现在袖子甩向了左侧。李卫国连忙翻出昨天拍的照片,对比之下,差异明显。他感觉口干舌燥,想喊老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小王在墓道里喊了一声:“吃饭了!”

  回声在墓道里层层叠叠地传进来,但传进主墓室时,变成了混合的声音——小王的喊声、古老的乐声,还有细碎的、听不懂的呢喃。那呢喃声像很多人在低声交谈,又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李卫国连滚爬爬冲出墓室,脸色白得像纸。

  “你也听见了?”小王问,他的黑眼圈很重,显然一夜没睡。

  老陈抽着烟,沉默良久,说起了本地的一个传说。辽代时,这一带有个贵族酷爱乐舞,死前要求最爱的乐工舞女殉葬。但当时辽已衰落,凑不齐那么多人,便请画师将乐舞场景绘于墓室,请萨满施法,让画中人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演奏。

  “您是共产党员,也信这些?”李卫国问。

  “我信科学。”老陈掐灭烟头,“但有些事,科学还没法解释。”

  接下来的三天,异常现象越来越频繁。壁画上的人物姿势每天都有微妙变化,乐工的手指在琴弦上移动,舞女的脚步似乎在进行一套完整的舞蹈。更可怕的是,只要有人在墓室里说话,回声必定扭曲,夹杂的乐声越来越清晰,有一次甚至能分辨出是《兰陵王入阵曲》的旋律。

  第四天夜里,小王不见了。

  众人找了一夜,凌晨时分,发现他坐在主墓室里,面对着壁画,眼神空洞。问他什么也不答,只是反复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老陈凑近听,隐约听出是辽代雅乐的片段。

  送小王去市里医院的路上,李卫国问老陈:“我们要不要封墓?”

  老陈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玉米地,没有回答。他知道,这座墓的发现对研究辽代乐舞有重大价值,但继续下去,可能会付出更大代价。

  回到驻地,李卫国独自走进主墓室。他打开录音笔,开始说话:“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懂,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小王病了,很重。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告诉我,别伤害我们。”

  他停下,等待回声。

  起初是一片寂静,然后,回声来了——不是他声音的回响,而是一个模糊的女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但语调悲伤,如泣如诉。

  李卫国突然明白了。他们不是恶灵,只是一群被困住的灵魂,重复着千年前未完成的演奏。壁画是他们唯一的出口,声音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

  他跑去找老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是在吓我们,是在求救。”

  老陈盯着李卫国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萨满教里有一种‘释灵’仪式吗?”

  第二天,他们请来了当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是蒙古族,祖上出过萨满。听了情况后,老人点头:“壁画有声灵,需以酒乐送之。”

  夜幕降临,老人在墓室入口处摆上三碗白酒,低声吟唱起古老的送魂曲。没有乐器伴奏,但他的声音苍凉辽远,在夜风中飘散。

  李卫国打着手电,最后一次照向壁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壁画上的人物不再变化,而是恢复了最初的姿势。乐工们垂首,舞女们敛袖,仿佛一场永恒的演出终于落下帷幕。墓室里那股阴冷的气息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夏夜正常的凉意。

  老人唱完最后一句,将酒洒在地上:“走吧,都走吧,千年了,该歇歇了。”

  回去的路上,李卫国问老陈:“您说,他们真的走了吗?”

  老陈没直接回答,只是说:“考古不只是挖东西,有时候,也是送别。”

  一个月后,小王的病情好转,但再也想不起墓室里发生了什么。墓葬的发掘报告里,老陈如实记录了壁画精妙的艺术价值,却只字未提那些夜晚的异常。

  只有李卫国知道,每次他翻开测绘图纸,看见那些乐工舞女的线条时,耳边总会隐约响起一段旋律,遥远而悲伤,像是千年前未唱完的歌。

  而那座辽墓,在完成研究后,被重新封土回填。有人说,偶尔在月圆之夜路过那片山坳,能听到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但仔细听时,又只剩下风声穿过玉米地的沙沙响。

  也许有些秘密,本就该埋在地下,与时间一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