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这片光怪陆离、颠簸不止的虚海之中，失去了固有的刻度。莱娜只能通过身体的饥饿程度、伤口的抽痛周期，以及窗外那永无止境、变幻莫测的扭曲色带，来模糊地感知它的流动。
又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莱娜紧紧抓住身旁一根裸露的、冰冷的管线，稳住身形，避免压到依旧昏迷的安娜。那名重伤的战士在颠簸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包扎伤口的布条上，暗红色的血迹又扩大了一圈。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在莱娜心中愈发强烈。干等着抵达那个虚无缥缈的“暂时安全的地方”，她的同伴很可能撑不到那一刻。尤其是安娜，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得让人心慌，那不完全是肉体伤势，更像是一种生命本源上的消耗过度。
莱娜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沉默的驾驶者。他\/她依旧像一尊雕塑般固定在驾驶座上，只有偶尔微调操纵杆或拍打仪表时，才证明那兜帽下是一个活物（或者至少是能动的存在）。之前的简短对话已经证明，从他\/她那里直接获取信息困难重重。
但莱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是战士，是“监护者遗产”的精英，即便身陷绝境、手无寸铁，她的观察力、分析能力和行动力也并未消失。
她开始更系统性地观察这艘破烂的飞行器，这个他们暂时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
船舱内部比第一眼看到的更加陈旧和混乱。铆接的钢板舱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和凹坑，有些像是弹痕，有些则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撞击或撕裂过。许多地方的修补痕迹显而易见——粗糙的焊接点、大小不一的金属补丁、甚至有些地方只是用一种看起来像硬化树脂的物质勉强糊住。这艘船显然经历过无数磨难，能坚持航行在虚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零件和工具。它们大多陈旧不堪，型号杂乱，来自不同的科技体系甚至不同的时代。有锈迹斑斑的齿轮连杆、布满油污的液压阀、烧蚀严重的能量电容、甚至还有一些刻着陌生符文的骨质或石质碎片，被随意地扔在角落，与科技造物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拾荒者。 莱娜在心中再次确认。这个神秘的驾驶者，大概率是一个在虚海中依靠捡拾废墟残骸、勉强维持生存的孤独拾荒者。这解释了他\/她的沉默、谨慎以及对“肃清者”的回避态度——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和联系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的耳朵捕捉着引擎的轰鸣。那声音沉重而吃力，间歇性地会夹杂一些不祥的爆震和摩擦异响，显然动力系统也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能源读数？莱娜看向驾驶座前方那堆仪表。大部分指针都在红色区域颤抖，或者干脆失灵，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显示着难以理解的符号和不断跳动的、低得可怜的数字。
资源匮乏，状态极差。 这是莱娜得出的第二个结论。对方救下他们，恐怕也承担了额外的风险和负担。这让她心中的警惕略微缓和了一丝，但疑惑更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出于同情？在虚海这种地方，同情心往往是第一个被抛弃的奢侈品。
就在这时，一阵特别剧烈的咳嗽声从那名重伤的战士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身体剧烈抽搐，包扎处渗出的鲜血更多了，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莱娜的心猛地一紧。她顾不上许多，挣扎着爬过去，检查他的情况。体温高得吓人，伤口显然感染了，在这肮脏的环境里，这几乎是致命的。
“他需要抗生素！清洁的水！或者任何能消炎的东西！”莱娜抬起头，朝着驾驶者的背影喊道，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你这里有没有医疗用品？任何东西都行！”
驾驶者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那沉默让莱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几秒钟后，他\/她终于有了动作。他\/她松开操纵杆（飞行器暂时似乎处于某种相对稳定的自动航行状态），弯下腰，在驾驶座底下摸索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后，他\/她拿出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看起来比水壶干净不了多少的小铁盒，反手扔了过来。
铁盒哐当一声落在莱娜脚边，盖子摔开了。
里面东西很少：几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绷带（但质地粗糙），一小瓶浑浊的、标签早已脱落的液体（可能是酒精或某种劣质消毒水），几片用油纸包裹的、看不出原色的药片，还有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
寒酸，简陋，但可能是他\/她能拿出的全部。 莱娜没有犹豫，立刻拿起那瓶液体，凑近闻了闻，一股强烈的、类似工业酒精的味道冲入鼻腔。就是它了。
她道谢，但驾驶者已经重新握住了操纵杆，仿佛刚才的互动从未发生。
莱娜小心翼翼地用那劣质消毒水清洗战士的伤口。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让战士即使在昏迷中也浑身痉挛。清洗完毕，她挤出那刺鼻的药膏敷上，再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虚汗。
她看向安娜。少女依旧昏迷，但似乎没有明显外伤。莱娜用指尖蘸了点水，轻轻湿润安娜干裂的嘴唇。触手所及，安娜的皮肤冰凉得可怕，不像活人，反而更像某种冷血动物，或者……精致的瓷器。这种异常的温度让莱娜心中的不安再次升级。安娜的状态，绝非普通昏迷。
她想起安娜那独特的星痕血脉，想起她在平台上试图用自身力量干扰“肃清者”阵列的疯狂举动。是力量反噬？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消耗？
莱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驾驶者。他\/她对于舱内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兴趣，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和窗外那永恒的混乱之上。那种极致的专注和麻木，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他\/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一个念头闯入莱娜脑海。那合成音，那僵硬的动作，那对恐怖景象的无动于衷……虚海之中，存在什么奇异的种族或改造体，也并非不可能。
为了测试，也为了尽可能获取信息，莱娜再次开口，这次换了一种方式。
“我们来自‘守夜’前哨站。”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肃清者’攻击并毁灭了那里。你……知道‘守夜’吗？”
驾驶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合成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但莱娜捕捉到那平板声调下极其细微的一丝……波动？
“……知道。”合成音回答，“……灯塔。……熄灭了。”
灯塔？这个比喻让莱娜微微一怔。“守夜”前哨站确实承担着部分监测虚海异常、为特定航道提供微弱指引的功能。
“‘肃清者’为什么攻击它？它们在那平台上做什么？”莱娜追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跳动。对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秩序……需要沉默。”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回答，词汇的选择显得有些古怪，“……它们……修剪。……清除杂音。……抽取‘回响’……或者……注入‘寂静’。”
修剪？清除杂音？回响？寂静？
这些词语充满了隐喻和难以捉摸的含义，莱娜无法完全理解，但其中透出的冰冷意图让她不寒而栗。“肃清者”的行为并非简单的破坏，而是带有某种特定目的的、系统性的“操作”。它们将“守夜”前哨站视为需要被“修剪”的“杂音”？而“回响”和“寂静”又指代什么？
“什么样的‘回响’？‘寂静’又是什么？”莱娜紧追不舍。
“……”驾驶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飞行器正小心地绕开一大片缓慢旋转的、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尘埃云。他\/她的操作精准而迅速，显示出对这片空域异乎寻常的熟悉。
“……世界的……心跳。……古老的……低语。”合成音最终回答道，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加沙哑，杂音也更重，“……或者……相反。……虚无。……终结之音。……‘肃清者’……渴望后者。……恐惧前者。”
世界的低语？终结之音？莱娜感到一阵茫然，同时又有一种触及到某种巨大真相边缘的战栗。她回想起在“守夜”站深处感受到的那些诡异低语，那些试图侵蚀意识的污染。难道那就是所谓的“古老低语”？而“肃清者”想要抽取它？或者……用它们所谓的“寂静”去覆盖、取代它？
这背后的图谋太过骇人，远超她之前的想象。
“你呢？”莱娜突然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那背影，“你渴望什么？恐惧什么？你为什么救我们？”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核心。驾驶者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那细微的操作动作都停顿了刹那。飞行器因此稍微偏离了航向，险些撞进一片突然涌动的能量乱流中。他\/她猛地一拉操纵杆，才堪堪稳住。
合成音发出了更加刺耳的电流嘶声，仿佛系统过载。
“……代价。”他\/她终于回答，那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种深沉的、仿佛刻入灵魂的疲惫和……哀伤？
“……缄默……是唯一的……生存……代价。”他\/她重复了“代价”这个词，声音低沉下去，“……但有时……缄默……本身……就是另一种……代价。”
这句话如同一声叹息，回荡在喧嚣的引擎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复杂意味。莱娜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拾荒者选择在虚海中沉默求生，回避“肃清者”，回避一切，这是他为生存支付的代价。但救下他们，打破了这种缄默，可能意味着要支付另一种代价——被卷入麻烦，暴露行踪的风险。
而他，依然选择了出手。
为什么？是因为对“肃清者”的共同警惕？还是因为别的？
就在莱娜试图进一步解读时，驾驶者突然坐直了身体，操纵杆猛地向一侧压去！
呜——！
飞行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这破船居然还有警报系统！），引擎功率瞬间提升，船体以一个近乎粗暴的角度急转！
莱娜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舱壁，撞得她眼冒金星，伤口崩裂般的剧痛传来。她死死抓住固定物，看到舷窗外，一道惨白色的、无声无息的能量光束几乎是擦着船尾掠过，击中了远处一块漂浮的巨石，那巨石瞬间化作齑粉，连爆炸的光芒都被周围的虚无迅速吞噬！
攻击！
“怎么回事？！”莱娜惊呼。
驾驶者没有回答，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关闭了刚刚因为紧急规避而过度输出的引擎，让船体再次融入一片相对暗淡的尘埃带中，同时迅速切换了几个监视屏幕的频道。屏幕上雪花一片，干扰极强。
合成音响起，语速似乎快了一丝，但依旧竭力维持着平板：“……不是‘肃清者’……是‘清道夫’……巡逻单元……小型、快速……我们被它们的边缘扫描波擦到了……”
莱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清道夫！那些该死的、冰冷的猎杀机器！它们竟然巡逻到了这么深的地方？还是说，它们的搜索网远比想象的要大？
驾驶者操控着飞船，像一条受惊的鱼，在混乱的能量流和尘埃云中穿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障碍隐藏自身。他\/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莱娜能感觉到那沉稳之下绷紧的弦。
几分钟后，警报声渐渐平息。监视屏幕上，那个代表威胁的小红点似乎远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
驾驶者缓缓放松了操纵杆，飞行器恢复了相对平稳的航行。他\/她伸出手，再次拍打了两下那个闪烁不定的主能源仪表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舱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压抑的沉默。刚刚的经历无情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危险无处不在，死亡如影随形。
莱娜看着驾驶者那重新变得僵硬麻木的背影，回味着他刚才那句关于“代价”的话。
缄默的代价……打破缄默的代价……
她忽然注意到，在刚才激烈的规避动作中，驾驶者那破烂兜帽的侧面，被什么东西稍微勾扯开了一点点。虽然大部分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里，但她似乎瞥见了一抹极其不自然的、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他\/她的下颌与脖颈连接处一闪而过。
那不是正常的皮肤质感，更像是……植入体？或者……义肢的接口？
这个神秘的拾荒者，他\/她沉默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去？支付了怎样的“代价”？他\/她救下他们，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还是说……他\/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某种打破这令人窒息循环的……微弱的可能性？
莱娜没有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坐回安娜身边，拿起那块粗糙的织物，蘸了点水，再次轻轻擦拭安娜冰冷的额头。
飞行器继续向着虚海深处航行，引擎轰鸣，仿佛一首永无止境的、孤独而坚韧的生存挽歌。前方的混沌色带中，隐约出现了一些更加巨大的、似乎并非自然形成的阴影轮廓。
新的“地标”？还是新的危险？
莱娜不知道。但她知道，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海中，缄默或许能苟活，但若想真正找到出路，有些代价，恐怕必须支付。
而她，以及她所守护的人，或许正是这“代价”的一部分。
又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莱娜紧紧抓住身旁一根裸露的、冰冷的管线，稳住身形，避免压到依旧昏迷的安娜。那名重伤的战士在颠簸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包扎伤口的布条上，暗红色的血迹又扩大了一圈。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在莱娜心中愈发强烈。干等着抵达那个虚无缥缈的“暂时安全的地方”，她的同伴很可能撑不到那一刻。尤其是安娜，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得让人心慌，那不完全是肉体伤势，更像是一种生命本源上的消耗过度。
莱娜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沉默的驾驶者。他\/她依旧像一尊雕塑般固定在驾驶座上，只有偶尔微调操纵杆或拍打仪表时，才证明那兜帽下是一个活物（或者至少是能动的存在）。之前的简短对话已经证明，从他\/她那里直接获取信息困难重重。
但莱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是战士，是“监护者遗产”的精英，即便身陷绝境、手无寸铁，她的观察力、分析能力和行动力也并未消失。
她开始更系统性地观察这艘破烂的飞行器，这个他们暂时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
船舱内部比第一眼看到的更加陈旧和混乱。铆接的钢板舱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和凹坑，有些像是弹痕，有些则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撞击或撕裂过。许多地方的修补痕迹显而易见——粗糙的焊接点、大小不一的金属补丁、甚至有些地方只是用一种看起来像硬化树脂的物质勉强糊住。这艘船显然经历过无数磨难，能坚持航行在虚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零件和工具。它们大多陈旧不堪，型号杂乱，来自不同的科技体系甚至不同的时代。有锈迹斑斑的齿轮连杆、布满油污的液压阀、烧蚀严重的能量电容、甚至还有一些刻着陌生符文的骨质或石质碎片，被随意地扔在角落，与科技造物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拾荒者。 莱娜在心中再次确认。这个神秘的驾驶者，大概率是一个在虚海中依靠捡拾废墟残骸、勉强维持生存的孤独拾荒者。这解释了他\/她的沉默、谨慎以及对“肃清者”的回避态度——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和联系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的耳朵捕捉着引擎的轰鸣。那声音沉重而吃力，间歇性地会夹杂一些不祥的爆震和摩擦异响，显然动力系统也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能源读数？莱娜看向驾驶座前方那堆仪表。大部分指针都在红色区域颤抖，或者干脆失灵，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显示着难以理解的符号和不断跳动的、低得可怜的数字。
资源匮乏，状态极差。 这是莱娜得出的第二个结论。对方救下他们，恐怕也承担了额外的风险和负担。这让她心中的警惕略微缓和了一丝，但疑惑更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出于同情？在虚海这种地方，同情心往往是第一个被抛弃的奢侈品。
就在这时，一阵特别剧烈的咳嗽声从那名重伤的战士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身体剧烈抽搐，包扎处渗出的鲜血更多了，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莱娜的心猛地一紧。她顾不上许多，挣扎着爬过去，检查他的情况。体温高得吓人，伤口显然感染了，在这肮脏的环境里，这几乎是致命的。
“他需要抗生素！清洁的水！或者任何能消炎的东西！”莱娜抬起头，朝着驾驶者的背影喊道，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你这里有没有医疗用品？任何东西都行！”
驾驶者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那沉默让莱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几秒钟后，他\/她终于有了动作。他\/她松开操纵杆（飞行器暂时似乎处于某种相对稳定的自动航行状态），弯下腰，在驾驶座底下摸索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后，他\/她拿出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看起来比水壶干净不了多少的小铁盒，反手扔了过来。
铁盒哐当一声落在莱娜脚边，盖子摔开了。
里面东西很少：几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绷带（但质地粗糙），一小瓶浑浊的、标签早已脱落的液体（可能是酒精或某种劣质消毒水），几片用油纸包裹的、看不出原色的药片，还有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
寒酸，简陋，但可能是他\/她能拿出的全部。 莱娜没有犹豫，立刻拿起那瓶液体，凑近闻了闻，一股强烈的、类似工业酒精的味道冲入鼻腔。就是它了。
她道谢，但驾驶者已经重新握住了操纵杆，仿佛刚才的互动从未发生。
莱娜小心翼翼地用那劣质消毒水清洗战士的伤口。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让战士即使在昏迷中也浑身痉挛。清洗完毕，她挤出那刺鼻的药膏敷上，再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虚汗。
她看向安娜。少女依旧昏迷，但似乎没有明显外伤。莱娜用指尖蘸了点水，轻轻湿润安娜干裂的嘴唇。触手所及，安娜的皮肤冰凉得可怕，不像活人，反而更像某种冷血动物，或者……精致的瓷器。这种异常的温度让莱娜心中的不安再次升级。安娜的状态，绝非普通昏迷。
她想起安娜那独特的星痕血脉，想起她在平台上试图用自身力量干扰“肃清者”阵列的疯狂举动。是力量反噬？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消耗？
莱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驾驶者。他\/她对于舱内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兴趣，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和窗外那永恒的混乱之上。那种极致的专注和麻木，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他\/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一个念头闯入莱娜脑海。那合成音，那僵硬的动作，那对恐怖景象的无动于衷……虚海之中，存在什么奇异的种族或改造体，也并非不可能。
为了测试，也为了尽可能获取信息，莱娜再次开口，这次换了一种方式。
“我们来自‘守夜’前哨站。”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肃清者’攻击并毁灭了那里。你……知道‘守夜’吗？”
驾驶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合成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但莱娜捕捉到那平板声调下极其细微的一丝……波动？
“……知道。”合成音回答，“……灯塔。……熄灭了。”
灯塔？这个比喻让莱娜微微一怔。“守夜”前哨站确实承担着部分监测虚海异常、为特定航道提供微弱指引的功能。
“‘肃清者’为什么攻击它？它们在那平台上做什么？”莱娜追问，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跳动。对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秩序……需要沉默。”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回答，词汇的选择显得有些古怪，“……它们……修剪。……清除杂音。……抽取‘回响’……或者……注入‘寂静’。”
修剪？清除杂音？回响？寂静？
这些词语充满了隐喻和难以捉摸的含义，莱娜无法完全理解，但其中透出的冰冷意图让她不寒而栗。“肃清者”的行为并非简单的破坏，而是带有某种特定目的的、系统性的“操作”。它们将“守夜”前哨站视为需要被“修剪”的“杂音”？而“回响”和“寂静”又指代什么？
“什么样的‘回响’？‘寂静’又是什么？”莱娜紧追不舍。
“……”驾驶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飞行器正小心地绕开一大片缓慢旋转的、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尘埃云。他\/她的操作精准而迅速，显示出对这片空域异乎寻常的熟悉。
“……世界的……心跳。……古老的……低语。”合成音最终回答道，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加沙哑，杂音也更重，“……或者……相反。……虚无。……终结之音。……‘肃清者’……渴望后者。……恐惧前者。”
世界的低语？终结之音？莱娜感到一阵茫然，同时又有一种触及到某种巨大真相边缘的战栗。她回想起在“守夜”站深处感受到的那些诡异低语，那些试图侵蚀意识的污染。难道那就是所谓的“古老低语”？而“肃清者”想要抽取它？或者……用它们所谓的“寂静”去覆盖、取代它？
这背后的图谋太过骇人，远超她之前的想象。
“你呢？”莱娜突然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那背影，“你渴望什么？恐惧什么？你为什么救我们？”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核心。驾驶者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那细微的操作动作都停顿了刹那。飞行器因此稍微偏离了航向，险些撞进一片突然涌动的能量乱流中。他\/她猛地一拉操纵杆，才堪堪稳住。
合成音发出了更加刺耳的电流嘶声，仿佛系统过载。
“……代价。”他\/她终于回答，那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种深沉的、仿佛刻入灵魂的疲惫和……哀伤？
“……缄默……是唯一的……生存……代价。”他\/她重复了“代价”这个词，声音低沉下去，“……但有时……缄默……本身……就是另一种……代价。”
这句话如同一声叹息，回荡在喧嚣的引擎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复杂意味。莱娜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拾荒者选择在虚海中沉默求生，回避“肃清者”，回避一切，这是他为生存支付的代价。但救下他们，打破了这种缄默，可能意味着要支付另一种代价——被卷入麻烦，暴露行踪的风险。
而他，依然选择了出手。
为什么？是因为对“肃清者”的共同警惕？还是因为别的？
就在莱娜试图进一步解读时，驾驶者突然坐直了身体，操纵杆猛地向一侧压去！
呜——！
飞行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这破船居然还有警报系统！），引擎功率瞬间提升，船体以一个近乎粗暴的角度急转！
莱娜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舱壁，撞得她眼冒金星，伤口崩裂般的剧痛传来。她死死抓住固定物，看到舷窗外，一道惨白色的、无声无息的能量光束几乎是擦着船尾掠过，击中了远处一块漂浮的巨石，那巨石瞬间化作齑粉，连爆炸的光芒都被周围的虚无迅速吞噬！
攻击！
“怎么回事？！”莱娜惊呼。
驾驶者没有回答，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关闭了刚刚因为紧急规避而过度输出的引擎，让船体再次融入一片相对暗淡的尘埃带中，同时迅速切换了几个监视屏幕的频道。屏幕上雪花一片，干扰极强。
合成音响起，语速似乎快了一丝，但依旧竭力维持着平板：“……不是‘肃清者’……是‘清道夫’……巡逻单元……小型、快速……我们被它们的边缘扫描波擦到了……”
莱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清道夫！那些该死的、冰冷的猎杀机器！它们竟然巡逻到了这么深的地方？还是说，它们的搜索网远比想象的要大？
驾驶者操控着飞船，像一条受惊的鱼，在混乱的能量流和尘埃云中穿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障碍隐藏自身。他\/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莱娜能感觉到那沉稳之下绷紧的弦。
几分钟后，警报声渐渐平息。监视屏幕上，那个代表威胁的小红点似乎远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
驾驶者缓缓放松了操纵杆，飞行器恢复了相对平稳的航行。他\/她伸出手，再次拍打了两下那个闪烁不定的主能源仪表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舱内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压抑的沉默。刚刚的经历无情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危险无处不在，死亡如影随形。
莱娜看着驾驶者那重新变得僵硬麻木的背影，回味着他刚才那句关于“代价”的话。
缄默的代价……打破缄默的代价……
她忽然注意到，在刚才激烈的规避动作中，驾驶者那破烂兜帽的侧面，被什么东西稍微勾扯开了一点点。虽然大部分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里，但她似乎瞥见了一抹极其不自然的、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他\/她的下颌与脖颈连接处一闪而过。
那不是正常的皮肤质感，更像是……植入体？或者……义肢的接口？
这个神秘的拾荒者，他\/她沉默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去？支付了怎样的“代价”？他\/她救下他们，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还是说……他\/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某种打破这令人窒息循环的……微弱的可能性？
莱娜没有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坐回安娜身边，拿起那块粗糙的织物，蘸了点水，再次轻轻擦拭安娜冰冷的额头。
飞行器继续向着虚海深处航行，引擎轰鸣，仿佛一首永无止境的、孤独而坚韧的生存挽歌。前方的混沌色带中，隐约出现了一些更加巨大的、似乎并非自然形成的阴影轮廓。
新的“地标”？还是新的危险？
莱娜不知道。但她知道，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海中，缄默或许能苟活，但若想真正找到出路，有些代价，恐怕必须支付。
而她，以及她所守护的人，或许正是这“代价”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