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战前的宁静-《阎王叫我当秘书》

  参事处的魂灯已亮七昼夜。

  密室内的空气凝稠得仿佛能滴出墨。陆鸣站在玉台前,正进行最后的检视,每一卷证据文书、每一枚证物拓印、每一段可能被引用的律文。

  他动作轻缓,如拭归鞘古剑,指尖魂力流淌,在玉简上留下微不可察的批注痕迹。

  “大人。”阿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夜叉族传统的赤纹战袍,腰间悬着的那对血色短刃不再随意晃动,而是紧紧贴着裙侧,“明日……我该说些什么。”

  陆鸣转身,看着她难得显露的紧张,反而笑了:“说真话就好。你父母当年是如何被构陷的,夜叉族戍守边关三百年却换来了什么,这些年你亲眼见过多少不公,把这些说出来,就是最锋利的刀。”

  阿罗深吸一口气,眼中血色渐渐沉淀为某种更坚硬的东西:“我懂了。刀要快,话要真。”

  秦昭从一堆闪烁的光幕中抬起头,眼窝深陷,但眼神亮得灼人。“大人,所有推演已经完成。证据链闭环,逻辑链无懈可击。我还布置了三重反质询阵,只要对方在辩论中引用任何一条成文规则,阵法就能在瞬息间追溯该规则的七次修订记录、三十二个相关判例,以及如果存在的话,所有曾被这条规则冤枉的案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技术执念者特有的狂热:“他们想用规则压我们,我就用规则的前世今生反压回去。”

  陆鸣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对秦昭而言,沉默的信任比任何褒奖都重。

  孙毅抱着最后几卷文书进来,轻轻放在案头。“所有证人已安排妥当,安置在七处不同的安全点。按您的吩咐,给每个人都备了安魂香和定魄符,还有一份《身后事托付书》范本,需用者自填。”

  陆鸣翻开最上面那卷,看见末尾几个深浅不一的指印。有一个印痕很浅,边缘微微发颤,是那位终于下定决心的鬼卒营统带。

  “辛苦你了,孙毅。”陆鸣合上文书,“明日听证会上,我们的阵脚稳不稳,一半靠你。”

  最后,陆鸣走向密室深处。

  崔小玉坐在一方寒玉台上,周身流转着淡蓝色的符文光泽。她面前悬浮着数百个正在自行推演、碰撞、湮灭又重生的法理模型,每一个都代表明日可能出现的辩论分支。

  陆鸣在她面前停下,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模型同时收敛光华。崔小玉睁开眼,瞳孔深处那片冰蓝色的法理之海平静无波。

  “一万三千种主要辩论走向,三百九十一种可能形成致命质询。已针对每一种,预设了对应驳斥路径。”她的声音清冷如初。

  陆鸣看着她苍白的脸,连续七日的极限推演,即使是她这样的规则化身,魂力也已接近枯竭。

  “小玉。”他开口。

  “在。”

  “明日,我们可能会被质问资格、被翻旧账、被贴上叛逆的标签,甚至被迫面对自己过去不得已的妥协。”陆鸣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无论对方如何出招,最终绕不开的,永远是规则本身是否已背离天道初心这个问题。而能将这个问题,钉死在公义天平上的,只有你的法理真瞳。你是我们所有人里,唯一能纯粹从规则本源层面,看穿一切矫饰与虚妄的人。你不是盾,不是剑,是破开铁幕的最冷也最真的光。”

  崔小玉静静看着他。

  她眼中那些永不停歇的符文流转,在这一刹那,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然后,她颔首。

  同一时刻,三界各处。

  风声阁所有对外灵犀通道尽数关闭。阁主独自坐在观星台顶,面前展开一幅以星辰轨迹绘制的三界气运流转图。每一颗星的明暗变化,每一条星轨的微妙偏折,都在图上投射出对应的涟漪。

  黑白无常麾下的巡夜使已全部散出。谢必安的白袍在忘川河畔九个要害节点间无声飘移,范无救的黑镰倒映着幽冥月冷光,两人一明一暗,将参事处与判官殿护在中央。

  刑罚司校场。

  钟馗赤着上身,手提那柄斩魔无数的镇狱剑,立于三千阴兵阵前。兵甲森寒,魂焰升腾。

  “明日那场会,有些东西可能不想让它好好开完。咱们的任务很简单。”钟馗声不高,却盖过忘川涛声,“让该说话的人,把话说完。”

  “诺——!”低吼如雷。

  阳间,深夜。

  青城山祖师殿。

  玄明道长立于殿前,手中拂尘轻扬。香炉中三柱通幽香笔直上升,烟气三丈高处自散,化作万千无形愿力丝线,如蛛网般没入夜空,与千里之外七十二处福地的香火遥相呼应。

  东海孤悬礁。

  一位披发跣足的散修盘坐于海浪冲刷的礁石上。他双手结潮音印,周身灵气与月下潮汐同频起伏。每一次浪涛拍岸,他袖中便有一枚以贝壳炼制的海言符亮起微光,将东海万顷水灵的沉吟,汇入那道无形的愿力洪流。

  北地雪山祭坛。

  老萨满赤足立于冰面,身披九色兽皮,手持人骨法杖。他以杖击地,古老的战歌随风雪扬起。祭坛四周,九座冰雕的狼像眼中同时亮起幽蓝魂火,那是北地三千部族世代供奉的山灵意志,正透过萨满的吟唱,将雪原的坚韧与苍凉,注入三界共鸣。

  南疆巫蛊密林。

  巫祝将七种毒虫、九种药草投入沸腾的陶釜,蒸汽升腾间化作斑斓雾瘴。她以指尖血在眉心画出古老图腾,雾瘴便扭曲成无数符文,钻入地脉。南疆十万大山的地气随之轻颤,将那种与自然共生、与万毒共舞的野性生命力,汇入大潮。

  西域古寺钟楼。

  老僧闭目撞钟。铜钟每响一次,他身后的千佛壁画就有一尊微微发光。一百零八响后,整座古寺笼罩在淡淡的金辉中。钟声穿过沙漠,与远方的风鸣、沙鸣、驼铃声共振,将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誓愿力,悄然送出。

  无数地点,万千法门,同一种信念正在跨越山河、穿透阴阳,在凡人不可见的层面汇聚成温暖而坚韧的洪流,涌向那个共同的目标。

  参事处密室内,正在闭目调息的陆鸣,忽然心有所感。

  他睁开眼,望向虚空。

  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分明听到了,听到了青城山的香火、东海的潮音、北地的战歌、南疆的巫咒、西域的佛钟,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轻轻叩击着他的魂核。

  不是声音,是亿万生灵的愿在共鸣。

  他唇角极细微地动了一下,重新闭眼。

  而在九天之上,枢机阁深处。

  九天弘文真君立于律海中央。四周悬浮的玉简星河缓缓旋转,每枚玉简都记载着一条三界通行至今的成文规则。

  “都布置妥当了?”真君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阴影中传来回应:“按真君法旨,三界七百二十处天规感应碑已暗中调至共鸣状态。若听证会辩论触及不可言说之禁域,碑文自会显化天条警示,强行终止议题。此外,三位曾对维新派流露善意的仙官,已被安排前往北天域核查星辰轨迹,明日无法列席。”

  真君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流转的玉简星河。

  “陆鸣。”他低语,“借阳间愿力之势,裹挟三界舆情,倒逼公开质辩,倒是好算计。”

  “是否需要提前……”

  “不必。”真君抬手,“静观其变。吾倒要看看,这活水之说,究竟能掀起几尺浪。”

  他凝视着律海中那些由他亲手批阅、修正、或默许存续了千百年的规则条文。

  “规则。”声音几不可闻,“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定数。”

  距离听证会召开,还剩三个时辰。

  参事处密室的门最后一次打开。阿罗、秦昭、孙毅、姜灵儿、崔小玉,所有人重聚于此。

  无人说话。

  陆鸣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然后提起桌上那壶早已凉透的忘川水,斟满六杯。

  每个人眼中,都映着同一簇沉默燃烧的魂火。

  窗外,忘川河水奔流不息。

  而水下的暗涌,已蓄满了改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