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站台的声音博物馆-《烟火里的褶皱》

  凌晨四点半的镜海市老火车站,铁轨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像条沉默的金属巨蟒盘踞在城市边缘。公羊黻裹紧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领口处磨出的毛边蹭着脖颈,带着岁月沉淀的粗糙触感。她踩着台阶走上站台时,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声响,在空旷的站台上撞出细碎的回音,又迅速被弥漫的薄雾吞噬——这雾气浓得有些反常,连十米外的信号灯都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让整个站台像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收音机,机身外壳被摩挲得光滑如玉,边角却因常年揣在兜里,磕出了几处深浅不一的凹槽。这是丈夫老周生前用了二十年的物件,当年他还是火车司机时,总把这台收音机放在驾驶室仪表盘旁,说“听着声响,就不觉得孤单”。此刻收音机冰凉的外壳贴着掌心,却让公羊黻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今天是老周失踪十周年的日子,也是她守着这个“声音博物馆”的第五年。

  站台西侧的铁皮小屋就是“声音博物馆”,招牌上的油漆掉了大半,“博”字的右半边缺了个点,像个没说完的句号悬在半空。公羊黻掏出钥匙串,金属钥匙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她手指顿了顿,目光落在钥匙串上挂着的小铁片上——那是老周第一次独立值乘时,从火车刹车片上磨下来的碎片,上面还能看到模糊的车次编号“K407”。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嗒”一声闷响,门轴“吱呀”一声尖叫,像是积攒了整夜的委屈终于爆发。这声响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翅膀扑棱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声,在清晨的薄雾里散开,又被更浓的寂静重新包裹。公羊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旧物件霉味和铁轨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属于老周的气息,也是属于这个博物馆的气息。

  “老周啊,今天降温了,你在那边可得多穿件衣服。”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手指拂过柜台玻璃上的灰尘,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柜台里陈列着二十多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不同的声音载体——有老周当年的发车录音磁带,磁带标签上的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有拾荒者老马送的旧船票,票面上的目的地“镜海港”早已被磨得看不清;还有去年那个孕妇录下的“给未出生宝宝的话”,录音笔旁放着一张婴儿的满月照,照片里的孩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最显眼的是中央的展柜,里面放着台老式开盘录音机,黑色的磁带盘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细线,像团解不开的心事。这是老周最后一次值乘时的行车记录,也是当年警方调查失踪案时,唯一从火车驾驶室里找到的“线索”——但磁带早已损坏,无论公羊黻找多少人修复,都只能听到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她刚想拿起抹布擦拭展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邻市“昌明县”。公羊黻犹豫了一下,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是周建明的妻子?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消失,中午十二点,到昌明县废弃火车站,别告诉任何人,否则永远别想知道真相。”

  电话突然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公羊黻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冷汗顺着掌心滑落——“周建明”是老周的本名,除了家人和当年的同事,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她抬头看向窗外,薄雾似乎更浓了,远处的信号灯忽明忽暗,像双窥视的眼睛。去,还是不去?去了可能是陷阱,甚至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不去,这或许是解开老周失踪之谜的唯一机会,这个疑问已经折磨了她整整十年。

  就在这时,柜台下的抽屉突然“哐当”一声自己弹开,里面放着的老周的工作证掉落在地。公羊黻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工作证里夹着的一张小纸条——是她当年写给老周的,上面写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等你回家”。看着熟悉的字迹,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她必须去,为了老周,也为了自己这十年的坚守。

  六点整,站台开始热闹起来。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跑过,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清脆;卖早点的推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铁轨旁的石子路,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顺着风飘进博物馆;环卫工王姐握着扫帚,一下下扫着站台地面的落叶,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唰唰”声,像首有节奏的晨曲。

  “公阿姨,早啊!”王姐隔着玻璃朝里喊,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两朵菊花。她把扫帚靠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包着的热乎馒头,“刚买的,还冒着热气,你垫垫肚子。”

  公羊黻接过馒头,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口,她眼眶微微发热:“谢谢你啊王姐,总想着我。”

  “谢啥,当年老周师傅可帮过我不少忙。”王姐摆摆手,目光落在展柜里的开盘录音机上,突然压低声音,“说起来,我昨天值夜班时,好像听到这机子自己响了,就是断断续续的,像有人在说话,还提到了‘昌明县’和‘孩子’。”

  公羊黻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她快步走到展柜前,仔细端详着那台录音机——机身干净,磁带盘纹丝不动,显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你是不是听错了?这机子早就坏了,上次修表的闾丘师傅来看过,说里面的零件都锈死了。”话虽这么说,她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摸向展柜的锁——闾丘师傅上周刚给锁换了新零件,现在锁扣完好无损,没人能打开展柜。

  “可能是我老糊涂了。”王姐笑了笑,拿起扫帚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牛皮本,“对了,昨天晚上我在站台捡到个东西,看着像是你们博物馆的。”牛皮本封面磨损严重,边角卷成了波浪形,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周建明行车记录”,字迹刚劲有力,正是老周的笔迹。

  公羊黻接过来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墨水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用不同的笔写的。第一页写着“1998年3月12日,第一次独立值乘,K407次列车,一切正常”,往后翻,每页都记录着老周的行车日常,偶尔还夹着几张小纸条——有她写的“记得带降压药”,有儿子小周画的简笔画,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一家三口在火车站前的合影,照片里的老周穿着笔挺的制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是……老周的行车日记?”公羊黻的声音发颤,她记得这本日记在老周失踪那年就不见了,当时警方调查时还特意问过,她说找不到了,为此还被怀疑过隐瞒线索。她快速往后翻,翻到最后几页时,手指突然顿住——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而凌乱,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的:“昌明县有问题,那些孩子……他们在火车上换了车厢,副司机是同伙?不能让他们得逞,必须查下去。”

  日记的最后,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分别写着“火”“车”“站”三个字。公羊黻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个符号她见过,去年在整理老周的旧物时,曾在他的工作服口袋里发现过一张画着同样符号的纸条,当时以为是孩子的涂鸦,随手放在了抽屉里。

  “就掉在你平时坐的那个长椅底下。”王姐指了指站台东侧的金属长椅,“我捡起来的时候,里面还夹着张车票,日期是2014年3月12日,正是老周师傅失踪那天的车次。”

  公羊黻急忙翻到日记最后一页,果然夹着张褪色的火车票,目的地是“昌明县站”,发车时间是“08:30”,正是老周当年值乘的车次。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如果我没回来,去昌明县找老马,他知道些事”,字迹潦草,却能看出老周当时的焦急。

  老马?公羊黻皱起眉头——拾荒者老马常年在火车站附近捡废品,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流,只是偶尔会来博物馆门口坐一会儿,有时会送些他觉得“有声音的物件”,比如生锈的铃铛、破旧的口琴。难道老马真的知道些什么?可如果直接问他,万一打草惊蛇,不仅得不到真相,还可能让那个打电话的人警觉。

  就在这时,博物馆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卷着落叶灌了进来。“公阿姨,我来送东西啦!”门口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列车员制服,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林小满”。她手里抱着个纸箱,里面装着几盘磁带和一个旧录音笔,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林小满是公冶龢之前帮助过的失主的孙女,她太奶奶就是当年那个把奖状藏在废品站的拾荒阿婆,三个月前刚去世。公羊黻接过纸箱,刚打开就愣住了——里面的磁带标签上,赫然写着“K407次列车行车记录”,日期从1998年到2014年,整整十六年,从未间断,最后一盘磁带的标签上,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圆圈套三角形,旁边写着“最后一次”。

  “我太奶奶说,当年她总在站台捡废品,老周师傅每次发车前,都会把录音磁带留给她,说‘万一哪天我不在了,这些声音还能陪着你们’。”林小满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临终前说,一定要把这些磁带还给你,还说……还说当年老周师傅失踪那天,她其实看到了些东西,但她不能说,说出来会害了我。”

  公羊黻抓住林小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林小满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手帕,层层展开,里面包着个小小的金属片,和公羊黻钥匙串上的那个很像:“太奶奶说,那天她在站台角落捡废品,看到老周师傅的火车开出站后,又突然倒了回来,停在铁轨中间。然后她看到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上了火车,手里拿着个和这个一样的金属片,过了大概十分钟,火车又重新启动,朝着正常方向开去。但她还说,那个男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个穿环卫工制服的人在站台接应,手里拿着把扫帚,扫帚上绑着红布条。”

  穿环卫工制服?绑着红布条的扫帚?公羊黻猛地看向门口——王姐的扫帚上,确实绑着一根红布条,说是用来区分自己和别人的工具。难道王姐和老周的失踪有关?可王姐这些年一直很照顾她,还经常来博物馆帮忙,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是林小满的太奶奶记错了,还是王姐一直在伪装?

  就在这时,展柜里的老式开盘录音机突然“咔嗒”一声,磁带盘缓缓转动起来,里面传出一段模糊的对话——

  “老周,你不能再查下去了,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他们背后有人。”

  “不行,那些孩子是被拐来的,我是火车司机,保护乘客安全是我的职责,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你要是再固执,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那个叫老马的拾荒者,还有你儿子小周,他们的安全……”

  “你们别碰他们!有什么冲我来!”

  对话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玻璃破碎的声响,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公羊黻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终于明白,老周当年的失踪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拐卖儿童的秘密,还被对方用家人和老马威胁。可王姐为什么要参与其中?老马又知道些什么?中午十二点的昌明县之约,到底是陷阱还是真相的入口?

  就在这时,博物馆的门再次被推开,老马穿着件破旧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脸色苍白得像纸,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公大姐,出事了……”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我刚才在铁轨旁捡到的,你看这上面的字……”

  老马打开布包,里面是个生锈的金属饭盒,饭盒上刻着两个字——“建明”,正是老周当年用的那个饭盒。公羊黻颤抖着打开饭盒,里面装着半张照片,是老周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那个男人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拿着的金属片,和林小满太奶奶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昌明县废弃车站,接头人:红扫帚”。

  “红扫帚?”公羊黻猛地想起林小满的话,“是王姐?她的扫帚上绑着红布条!”

  老马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别声张!公大姐,我知道你想查老周的事,但你不能去昌明县,那是个陷阱!当年我也被他们威胁,他们说如果我敢说出真相,就把我儿子卖到国外去,我没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给我塞了张纸条,说如果你去昌明县,就会和老周一样的下场,还说……还说要杀了小周!”

  公羊黻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去昌明县,可能会有危险,甚至连累儿子;不去,就永远找不到老周失踪的真相,也无法让那些拐卖儿童的坏人受到惩罚;而王姐的身份成谜,是敌是友难以分辨,老马又被威胁了这么多年,是否还能信任?三个选择摆在面前,每一个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就在这时,站台广播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是老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