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百户展启·客似云来-《我在大秦种田养家》

  天光刚亮,墟市入口的木牌已经摆好。陈麦穗站在主道边上,手里捏着一支新炭笔,鹿皮囊斜挂在肩上。她没翻货单,也没啃指甲。昨晚写下的“防火”两个字还夹在陶片册里,但她现在不看它。

  展棚全都搭好了。粮袋堆在东头,布匹挂在中间的架子上,酱坛围成一圈,陶器摆在靠墙的长案上。每户人家都来了人,守在自家摊位前。有人低头整理布料,有人轻拍坛口封泥,没人说话,但眼睛都盯着官道方向。

  阿禾从西边走来,脚步快而稳。她走到陈麦穗身边,低声说:“水龙样器还在原位,老吴的人夜里轮着守,没离岗。”

  陈麦穗点头。

  “商客呢?”

  “来了三队,都在查货单。囡囡在路口验了半个时辰,一个没放错。”

  她往展台那边看了一眼。布棚下挂着一匹深蓝色的布,阳光照上去,颜色沉实又透亮。那是“陇西蓝”,染了二十次才定下来的色。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百户织布组 · 陇西蓝 · 染法独创**。

  阿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有没有人敢订。”

  话音落下不久,官道尽头扬起一阵尘土。一辆双骡车慢慢驶近,车辕上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握着一根竹尺。他下车时动作不急,先扶了下车板,再整了整衣领,朝布棚走来。

  阿禾看了陈麦穗一眼。

  陈麦穗没动。

  “我去说。”阿禾低声道。

  她迎上去,拱手行礼:“老周掌柜,一路辛苦。”

  老周抬头,认出她,点点头:“你是布娘子身边那位。”

  “是。今日百户展,您先看看货。”

  他没答话,径直走到布架前。伸手摸了摸那匹“陇西蓝”,指尖顺着布纹滑下去,又抬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这色……不是草木染出来的。”

  “是。”阿禾说,“用的是山矾果加铁浆调制,试了二十回才成。”

  老周皱眉:“山矾果涩,铁浆沉,混不好会烂布。”

  “我们分三道工序,先固色,再浸染,最后晾七日。”

  老周又摸了一遍,忽然笑了:“难怪叫‘陇西蓝’。别的地方染不出这个味儿。”

  他转过身,看见陈麦穗站在几步外。

  “布娘子。”他喊了一声。

  陈麦穗走过来。

  “你就是那个能让妇人种田、织布、管账的陈麦穗?”

  “是我。”

  “名不虚传。”老周拍了拍布架,“这布我收了。不止今天这几匹,秋市我要订三百匹。”

  周围几个守摊的妇人听见了,互相看了一眼。

  陈麦穗没立刻接话。

  “三百匹,你能供?”

  “能。”她说,“百户联织,一人十匹,两个月交货。”

  “工钱怎么算?”

  “按布幅计价,每尺三钱,染坏不计。”

  老周想了想:“行。但我有个条件——得用你的‘陇西蓝’方子。”

  阿禾立刻开口:“方子不卖。”

  老周摆手:“我不买。我只借三个月。等我城里的匠人学会,就还你。若外泄,我老周断指谢罪。”

  陈麦穗看着他。

  老周不躲她的目光。

  “你在赌。”她说。

  “我也在信。”他说,“信你能做出这布,也信你不会骗我。”

  她回头看向阿禾。

  阿禾抿着嘴,轻轻点头。

  “好。”陈麦穗说,“方子可以给你。但你要立字据,三个月后收回。”

  “当场写。”老周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我带了印泥。”

  阿禾取来笔墨。老周蹲下,在石板上写下约定,按了拇指印。陈麦穗接过纸,看了一遍,塞进鹿皮囊。

  “第一批五十匹,十日后送进城。”她说,“你派人来验。”

  “我亲自来。”老周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布娘子之名,果非虚传。”

  他说完,转身走向粮棚。

  身后几个妇人围上来。

  “真订了?”

  “三百匹!”

  “一匹算五尺,那就是一千五百尺!一尺三钱……”

  有人开始掰手指算。

  陈麦穗没听她们算完。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主道中央,看着老周在粮袋前弯腰查看防潮石。

  风从背后吹过来,把她的短褐掀了一下。艾草绳在手腕上晃了半圈。她伸手按住衣角,目光扫过整个展场。

  粮棚边上,水龙样器静静立着,筒身刷了清漆,活塞杆擦得发亮。旁边钉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防火”二字。没人去碰它,也没人议论它。但它就在那儿,像一件寻常器具。

  老周看完粮食,又去了酱坛区。他敲了敲坛壁,听声辨质,点头离开。经过陶案时,他拿起一只碗,对着光看了看内壁,放下,继续走。

  越来越多的商客进了墟市。有的背着货单,有的提着秤,三五成群地在各摊位前停留。有人问价,有人记数,有人直接递上订金竹片。布棚前人最多,几个年轻妇人忙着拿布样,报尺寸,写单子。

  阿禾走回来,手里拿着三张新签的意向竹片。

  “李家布行订八十匹粗麻。”

  “孙记粮栈要五十石新米。”

  “还有个卖陶的,想学咱们的釉烧法,愿意换柴窑图纸。”

  陈麦穗接过竹片,一一看过,放进鹿皮囊。

  “别答应换法。”她说,“可以租窑,按次收费。”

  “明白。”阿禾应下,转身又要走。

  “等等。”

  “还有事?”

  “让各家把货单再核一遍。今天来的不止善客。”

  阿禾顿了顿,点头走开。

  陈麦穗站在原地,看着人流渐渐密集。孩童在展棚间跑过,妇人抱着布匹来回搬运,商客们低声交谈,声音连成一片。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布棚下,伸手摸了摸那匹“陇西蓝”。

  布面平整,经纬分明。她记得第一次染出来时,颜色发黑,布也脆。第二次褪得只剩浅灰。第七次终于有了蓝意,可三天就褪了。直到第二十次,她在铁浆里加了陈醋,晾布时避开正午日头,才得了现在的色。

  老周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她旁边。

  “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订吗?”

  她没答。

  “因为你这儿的布,每一寸都经得起摸。”他说,“我在郡城三十年,没见过哪家妇人能把布做到这个地步。更没见过,能把一百户人拢在一起做事。”

  陈麦穗看着他。

  “你不信妇人能成事?”

  “我以前不信。”老周说,“但现在信了。不是因为你是女人,是因为你做成的事,比男人还硬。”

  她没笑,也没点头。只是把手从布上收回,拍了拍指尖沾的一点灰。

  “那你还要借方子?”

  “要。”他说,“我不只为我自己。城里十几个布坊等着活路。你这方子若能传开,多少人家能吃上饭?”

  她看着他。

  老周也不躲。

  “我可以教你。”她说,“但得按我的法子来。谁学,谁就得签契,三年内不得抬价压工。”

  “行。”

  “还要立女工名册,每月公示工钱。”

  “这也行。”

  “若有人违契,你老周得带头罚。”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布娘子,你这是要把规矩铺到郡城去啊。”

  “不是我要铺。”她说,“是活路得让人看得见。”

  老周收住笑,认真看她一眼:“好。我回去就召集布坊主,按你说的办。”

  他伸出手。

  她也伸出手。两人手掌在空中碰了一下,没握,也没退。

  远处传来一声锣响。是开市的信号。

  人群动了起来。商客们开始逐摊查验,农户们纷纷站到自家货前。布棚这边挤满了人,老周被几个同行围住,正指着“陇西蓝”说着什么。

  陈麦穗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根棚柱上。她从鹿皮囊里抽出炭笔,在陶片上写下:

  **老周,三百匹,秋市订。**

  写完,她抬头看向官道。

  尘土又扬起来了。

  又有一队车马正往这边来。领头那人穿着青布短打,腰间挂着一块牙行旧牌。

  她把陶片翻了个面,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