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陆恒身份·儒法之争-《我在大秦种田养家》

  院门还在晃。

  陈麦穗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风从背后吹来,把她的短褐掀起来一角。她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泥地,那道湿痕还在,边缘已经干了,裂出细纹。

  她把断掉的炭笔放进鹿皮囊,转身朝墟市走。

  天刚亮,雾还没散。田埂上有人影移动,是早起查岗的妇人。她们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牌举高了些。那是新制的轮值牌,上面刻着名字和时辰。

  她走到信秤台前,伸手摸了摸秤杆。木头被晨露打湿,有点滑。她用力擦了下,把秤摆正。旁边放着一叠纸,是昨日交易的记录。她抽出一张,看到“赵王氏”三个字写在验粮栏里,笔迹歪但清楚。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没抬头。脚步很稳,不是村民走路的样子。鞋底踩在地上,有节奏,像是按着某种规矩来的。

  里正赵德从岔路走出来,手里拄着铜杖。他看见来人,脚步慢下来,停在三步外。

  那人穿着深衣,腰间挂玉佩,袖口宽大。脸上没有蒙巾,五官清晰。他站得直,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块象牙板。

  赵德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御史台……陆大人?”

  陆恒没看他。目光落在陈麦穗身上。

  她蹲下了。

  一只手撑在田埂上,另一只手抬起,指甲塞进嘴里。她咬了一下,又松开,低头看着地面。

  “布娘子。”陆恒开口,“你可知‘妇人干政,必生妖孽’?”

  她吐出指甲,抬头:“陆大人,您可知‘民以食为天’?”

  陆恒一顿。

  她站起来,拍了下手上的土:“昨夜翻墙的人,今天能穿官服站在这儿,本事不小。”

  陆恒脸色不变:“我是奉命巡查陇西吏治。你私设市规,擅调人手,聚众查账,哪一条合律?”

  “张老三纵火,按秦律当流三千里。”她说,“我报给里正,由他裁决。斗尺不准,我找老吴重造。水缸不齐,妇人们自己搬。这些事,哪件不是照着规矩做?”

  “规矩?”陆恒冷笑,“妇人议事,成何体统。市集乃公器,岂容女子指手画脚。”

  “那谁来种粮?”她问。

  “什么?”

  “我说,”她声音抬高一点,“谁在晒酱?谁在织布?谁每天清点斗秤?谁守夜查火道?要是没了妇人,这市还能不能开?”

  没人回答。

  几个早到的摊主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筐。一个卖陶碗的老汉低头搓手,另一个修车的妇人把推车停在路边,站着不动。

  陆恒袖中的象牙板动了一下:“你巧言令色,妄图淆乱纲常。朝廷设官分职,自有法度。你不过一介农妇,凭什么插手政务?”

  “我没有插手政务。”她说,“我在管活人的饭。”

  “放肆!”

  “你不信?”她转身指向墟市,“东区三十七家摊位,烧毁十一间。重建用了八天。材料是各家凑的,工是妇人出的。西区火道拓宽,挖沟的二十人里,十四个是女人。望火楼顶敲锣的,是我教出来的市女吏。你要是觉得这些不该做,你现在就可以下令拆了它。”

  陆恒盯着她。

  她迎着他看回去:“你说妇人干政是妖孽。可我问你,饿死的人是不是妖孽害的?冻死的人是不是因为没人管?要是真讲天理,第一个该问罪的,是不是那些坐着不管的人?”

  人群里有人咳嗽了一声。

  赵德站在原地,铜杖拄在地上。他没看陆恒,也没看陈麦穗,目光落在信秤台上。那杆秤静静立着,秤星在雾气里泛出一点光。

  “你……”陆恒终于开口,“你竟敢质疑朝廷命官?”

  “我没质疑你。”她说,“我只问一件事——如果我不做,你来做吗?你能三天内让市集重开?你能保证下一回失火时,百人能在半刻内赶到?你能挨家教人怎么用草木灰防虫?你能蹲在田里,一条条记下哪种豆子耐旱?”

  她往前一步:“你要讲礼,我讲不了。我要的是粮食不烂,人不饿死。你要砍我的手,可以。但你得先找人来接下这些事。”

  空气静了一瞬。

  陆恒的手紧了紧。

  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都穿着衙役服。其中一个想上前,被他抬手拦住。

  “好一张利嘴。”他说,“你以为仗着百姓几句闲话,就能立身于公堂之上?妇人之见,终究浅薄。今日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利。但你记住,此地归郡守辖制,不是你一家说了算。”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没说我要当官。我只是说,这事得有人做。现在,人就在这儿。”

  她退后一步,站回信秤台旁。

  “你要查,可以。账本在仓房,轮值表贴在墙上,每一笔进出都有名字。你要抓人,也行。但你得告诉他们,以后谁都不许碰市集的事。包括你带来的这些人。”

  陆恒没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有点裂了,边缘发白。她用拇指蹭了下,抬起头:“还是说,你其实也知道,拆了这些,你也补不上?”

  赵德忽然咳嗽了一下。

  他抬起手,捋了下袖子:“陆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去祠堂歇息。这墟市……近来事务繁杂,有些规矩变了,也是为了应灾应急。”

  陆恒转头看他:“里正也认可她所为?”

  赵德没接这话。只是把铜杖提起来,轻轻点了下地面:“我只是说,事情已经这样了。”

  “那你呢?”陆恒看向陈麦穗,“你以为赢了这一句,就能一直站在这里?”

  “我没想赢。”她说,“我想的是明天早上还有没有米下锅。”

  她弯腰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张纸,展开。是昨晚写的那张“北口小径连查七日”。她把它压在秤砣底下,风吹不走。

  “你要走这条路,我也走这条路。”她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在这儿。”

  陆恒站着不动。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墟市入口。几个孩子跑过空地,踢起一串尘土。一个妇人喊了声什么,声音拖得长长的。

  陈麦穗没再看他。

  她走到秤台另一边,拿起一把粟米,撒进量斗。谷粒落下,发出沙沙声。她提起秤,看着秤尾是否平。

  平了。

  她把粟米倒进旁边的麻袋,换了个位置站好。

  陆恒转身要走。

  赵德没动,也没拦。

  那个随从快走两步,跟上去。陆恒的袖口扫过路边的草,带起几片叶子。

  陈麦穗看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拐过巷口,看不见了。

  她才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支断炭笔。笔尖已经碎了,扎得手指有点疼。

  她没拿出来。

  远处传来开市的鼓声。

  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