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虚影现终章 母魂护农书-《我在大秦种田养家》

  陆恒的手停在竹简边缘,指尖压着最后一行字。他没再动,也没抬头,只是把炭笔轻轻放在案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跳了一下,照出额角的汗痕和眼下的青黑。他闭上眼,双手合拢,覆在整卷《田畴新法》之上。

  屋里很静。窗外风小了,屋檐滴水的声音断断续续。麦穗坐在对面,左手搭在膝上,右手无意识地绕着腕间的艾草绳。她看着陆恒的动作,知道他已经写完了。

  就在这时,一股气味浮了起来。

  不是柴烟,也不是墨味,是一种极淡的药香,混着陈年蜡封的气息。麦穗鼻尖一动,这味道她记得——女医手札刚打开时,就有这么一缕气息飘出来。她抬眼看去,书案上方的空气忽然起了波纹,像热天晒场上的气流那样微微扭曲。

  一道影子从竹简上浮起。

  白衣,素裙,发髻斜挽,眉心一点银光。那影子不高,也不清晰,但站定之后,目光便落在陆恒身上。

  陆恒猛地睁开眼。

  他没有惊叫,也没有后退。他的身体僵住,嘴唇微张,眼里先是不信,接着是震动,最后竟有了一丝孩子般的依赖。

  “娘……?”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走什么。

  虚影没说话。她只看了他很久,然后抬起手,指尖轻点他额头正中。动作很轻,像小时候为他试体温那样。

  “恒儿,”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做得很好。”

  陆恒喉咙动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他想伸手,可手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他知道抓不住。

  虚影转过头,看向麦穗。她的目光温和,带着一种跨越时间的感激。然后她慢慢转身,整个人开始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金点,像晨雾里的露珠反光,一粒一粒落向竹简。

  那些光点渗进书页缝隙,沿着秦篆的刻痕流动,最后停在“凡女子习耕、学算、掌渠者,皆记工分,与男等”那一行字上。整句话微微亮起,持续三息,又归于平常。

  麦穗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

  书页是温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整卷农书捧了起来,抱在怀里。这书她写了三十年,改了十七遍,被人烧过三次,埋过两次,有人拿它当罪证,也有人拿它换命。现在它回来了,不只是字还在,是魂也回来了。

  她低头看着书脊,低声说:“这书,有你母的血,有你的泪,更有天下农人的汗。”

  话音落下,窗外天色已经亮了。

  远处新渠两侧的田野里,苜蓿花开得正盛。一片紫色铺到山脚,晨雾浮动其间,露珠顺着叶脉滚落,打在泥土上无声无息。几只早起的雀鸟掠过田埂,翅膀拍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恒仍跪坐着,头低着。他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挺直。他伸手摸了摸衣领,那里还卡着一粒麻种。他取下来,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轻轻放进竹简夹层。

  麦穗把农书放在案上,解开外绳,重新系了一遍。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系好后,她伸手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盖在书上。

  “以后它不会再丢了。”她说。

  陆恒抬起头,看着她。

  “我会守着它。”他说。

  麦穗点点头。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油灯,往灶膛里添了一小段干柴。火苗腾起,映在墙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恒慢慢起身,腿有些麻,扶着案角站稳。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湿土和花香。他望着那片苜蓿田,久久不动。

  麦穗坐回原位,左手覆在书上,右手绕了绕艾草绳。她的目光落在陆恒背影上,看到他肩头微微起伏。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踩在泥地上很轻,但节奏整齐。麦穗听出来了,是村里的年轻人,还有几个外乡来的识字妇人。他们手里拿着笔和陶片,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

  李三拄着拐杖走在最后。他站在门槛外,看着屋里的情形,没说话。

  麦穗起身走到门边。

  “你们来得正好。”她说,“书校完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个年轻后生往前一步:“夫人,能……能让我们看看吗?”

  麦穗回头看了眼案上的农书,掀开布角,露出一行字:“密植间距:三寸为宜”。

  “可以看。”她说,“但要看懂。”

  她走回案前,抽出一页附记,递给后生:“这是施肥量对照表,你先读一遍。”

  后生接过竹片,声音有点抖:“春播前……深翻二尺八寸,冻土裂则止……施腐肥三升,掺灰一斗……”

  屋里的人听着,没人打断。

  陆恒仍站在窗边,听见这些话,慢慢转过身。他看见麦穗坐在灯下,正指着另一份田亩图讲解轮作法。她的手腕一动,艾草绳滑下一圈,又被她挽了回去。

  他走过去,在案侧坐下。

  没人让他坐,也没人反对。他只是坐下了。

  麦穗讲完一段,抬头看他:“你来说说,陇西土硬,犁头该怎么改?”

  陆恒低头看那行字:“加铁角,斜入三寸,减畜力两成。”

  麦穗点头:“对。但这法子还没在沙地试过。明天有人要去北坡开荒,谁愿带一套新犁去试试?”

  立刻有三人举手。

  麦穗记下名字,又问:“要是试坏了呢?”

  “赔!”其中一人答得干脆。

  “不赔。”麦穗说,“错是活路的一部分。改就是了。”

  她合上田亩图,转向陆恒:“你愿意去监一次试耕吗?”

  陆恒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安排。他以为自己只能抄书、校字,顶多做个记录。

  他看着麦穗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也没有怜悯,只有实实在在的信任。

  “我愿意。”他说。

  麦穗笑了。不是大笑,只是一个嘴角的弧度。她从鹿皮囊里掏出炭笔,在陶片上写下:

  **陆恒,试耕监工,一日,记一工。**

  写完,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农书封面。

  天光已经大亮。窗外的紫色田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一片沉静的海。风吹过,花浪起伏,几只蜜蜂飞进窗缝,落在案角的陶碗边。

  陆恒看着那本书,忽然说:“我母亲……她临终前还在写一本医书。”

  麦穗抬头。

  “没写完。”他说,“父亲烧了。但我记得一些方子。”

  他顿了顿:“我想……把它重新写出来。”

  麦穗没说话。她只是把炭笔推到他面前。

  陆恒伸手去拿,手指碰到笔杆时停了一下。然后他握住了。

  他翻开空白竹简,开始写字。

  第一个字是“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