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东瀛妖风-《小镇炊烟米其林》

  陈默回归带来的那份沉静温润,像一层柔光的滤镜,让“老林菜馆”的日常运转都透着股踏实劲儿。然而,省城餐饮江湖的平静水面下,从来暗流汹涌,这一次,搅动风浪的,是来自东瀛的“邪风”。

  起初是零星的消息。食材供应商老赵压低声音对我说:“听说了吗,最近省城来了一群日本人,叫什么‘鹤之味’协会,来头不小,市里接待规格很高。”

  接着,沈墨言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我这里。这位“天香阁”的掌门,声音里罕见地失去了几分从容,带着冷冽的怒意:“林薇,小心。日本人去了我城南总店,对着‘二十四桥明月夜’大放厥词,说什么‘匠气太重,失了食材天趣’,‘意境流于形式’!”沈姐的菜品向来以雅致如艺术品着称,尤其这道二十桥明月夜极费工夫,如此评价,已非口味之争,近乎羞辱。

  风很快刮遍江湖。

  我们的美食圈小群,已经炸开了锅。

  “聚鲜楼”的海老大在群里骂声震天:“格老子的!几个小鬼子跑到老子码头店,对着刚上岸的东星斑指指点点,说海鱼要有‘寂’味,老子这鱼‘腥气未脱’!还拿着仪器测什么ph值!老子差点把测纸塞他们嘴里!”

  “百味斋”的赵百川赵老爷子说:“……说我的八宝酱‘陈腐’,缺乏‘鲜活香气’。”老爷子一生钻研制酱,此言无异于刨他祖坟。

  连超然物外的“素心庵”,也未能完全幸免。静心师太虽未直接联系我,但有熟客传话,交流团曾试图拜访庵旁素斋馆,被师太以“清净之地,不便待客”为由婉拒,对方竟在外围拍照,议论“素食过于清淡,缺乏修行者应有的生命力展现”,言辞刻薄,真是一群小人。

  这绝非正常交流。“鹤之味”交流团手法精准而恶毒,专攻各派命门,用看似专业的术语包裹文化优越感的贬低,并配以精心剪辑的影像,在海外舆论场散播,我怀疑这些人肯定有隐藏在美食交流背后的阴险目的。

  一时间,省城美食界乌烟瘴气,各家客流量与声誉不同程度受损。尤其是依赖高端客源和外地口碑的“天香阁”、“聚鲜楼”,损失颇重。

  压力之下,由沈墨言发起,“四正盟、四异门”八位掌门人,加上近期风头正劲、也被列入“拜访名单”的“老林菜馆”代表我和陈默,齐聚“天香阁”一间隐秘的茶室。就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妙手空空”司空摘星,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角落,把玩着一只空茶杯。

  茶室里气氛凝重。海老大依旧骂咧咧,赵老爷子沉着脸不停摩挲手中酱壶,雷震岳抱着双臂,脸色铁青,眼角还带着宿醉般的红丝——显然气得不轻。“千面郎君”花想容一身潮牌,翘着腿刷手机,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在盘算什么。“毒手药王”辛无命则隐在更暗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偶尔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司空摘星像个局外人,眼睛却滴溜溜转,观察着每个人。

  沈墨言作为东道主,率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诸位,今日之局,非一家一户之难。‘鹤之味’所图,非品菜,乃诛心。是要拆解我等立身之本,毁我饮食文化之誉于外。”

  “沈掌柜说的在理!”海老大一拍桌子,“可咱们能怎么办?人家顶着交流的名头,市里还当贵客供着!硬来不行,讲理?他们那套歪理,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赵老爷子缓缓道:“我让徒弟,把八宝酱三百六十五日晒酿的工序,每一步都写了明细,他们看也不看,只说‘不符合现代食品科学效率’。”老人语气中有深深的疲惫与愤懑。

  雷震岳闷声道:“老子店被他们一通乱拍,网上现在都说老子的辣是‘暴力美学’,是‘感官霸凌’!去他娘的霸凌!”

  花想容轻笑一声,放下手机:“人家玩的是话语权,是认知作战。雷老板你的辣椒再猛,烧得到太平洋对岸的键盘吗?”话尖刻,却点出了要害。

  辛无命阴恻恻的声音飘来:“既然讲理无用,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些小玩意儿,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话未说完,便被沈墨言严厉的眼神制止。

  司空摘星忽然嗤笑:“下毒?格局小啦。要我说,他们不是爱拍照爱发网上吗?咱也拍啊!把他们那副挑剔的嘴脸,还有他们自己吃的那些……嘿嘿,我也能弄到他们代表团内部聚餐的照片,那吃相,可不如他们说的那么‘雅致’。”

  这主意有些下三滥,但不少人眼睛却亮了一下,显然被恶心坏了。

  “司空先生的方法,或许能解一时之气,但难挽大局,反而可能落人口实。”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压过了细微的骚动。

  众人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坐在我身旁的陈默。

  “陈先生有何高见?”沈墨言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探询。陈默虽年轻,但其专业背景、半年神秘经历以及与那位国学泰斗的关系,让在场老江湖们也不敢小觑。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向雷震岳:“雷老板,他们是否批评你的辣,只有‘痛感’,没有‘鲜香回味’?”

  雷震岳一愣,点头:“差不多就这意思!”

  他又看向海老大:“海老板,他们是否认为,极致的新鲜,反而掩盖了烹饪赋予的‘深度’?”

  海老大皱眉:“对!说老子只会吃食材本味!”

  接着是赵老爷子:“赵老,他们是否认为,传统的发酵、陈酿,是‘不洁’和‘不科学’的?”

  赵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

  陈默最后看向沈墨言:“沈掌柜,他们是否将‘精致’与‘自然’对立,认为我们的‘雅’是‘刻意做作’?”

  沈墨言颔首,眼神锐利起来:“陈先生看得很准。他们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评判标准,将我们的优点曲解为缺点。”

  陈默微微点头,身体稍稍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语气依旧平缓,却字字清晰:“那便清晰了。他们的策略,是‘解构’与‘重新定义’。用他们的审美和话语体系,来框定、贬低我们的烹饪哲学。单个应对,无论是以辣对辣,以鲜辩鲜,还是拿出数据工序,都极易被拉入他们的逻辑陷阱,陷入自证清白的被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茶室中央那盆意境枯山水上。“既然他们想‘解构’,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进行一次‘系统呈现’?”

  “系统呈现?”花想容挑眉。

  “是。”陈默道,“他们攻击‘辣’,攻击‘鲜’,攻击‘陈酿’,攻击‘精致’。那我们就让所有人看到,‘辣’在省城,可以有‘修罗场’的暴烈,也可以有……”他看向我,“‘老林菜馆’尝试的融合与层次,甚至,未尝不可有‘天香阁’未来可能探索的、点缀于精雅之间的微妙辣意。”

  “同理,‘鲜’可以是‘聚鲜楼’海老大码头的第一手生猛,也可以是‘素心庵’静心师太用山泉豆腐诠释的极致清鲜,还可以是‘百味斋’赵老爷子用陈年酱料吊出的醇厚之鲜。‘陈酿’是时间的艺术,‘精致’是心手的修行……这些,都不是他们用几个狭隘词汇可以定义的。”

  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块稳固的基石,垫在众人有些惶惑的心下。“我们八派……加上林薇这里,各有根基,各有绝活。平时或有竞争,但此刻,我们的多样性,恰恰是我们文化底蕴深厚、包容并蓄的最好证明。他们想用一个模子来套,我们就让他们看到,这个模子,根本装不下我们的江湖。”

  茶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煮水声轻微作响。各位掌门脸上怒色稍敛,陷入思索。陈默的话,没有具体战术,却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指出了一个更高层面的应对方向——不是去解释,而是去更自信地展示;不是去反驳他们的点,而是去呈现我们面的广阔与深厚。

  “陈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联手?”海老大迟疑道。

  “不是联手做一道菜。”陈默摇头,“而是形成一种默契,一种共识。当任何一家被攻击其核心特色时,其他家,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内,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向食客、向外界,更丰富地诠释这种特色。让公众看到,不是我们的东西不好,而是他们的眼界太窄。同时,各家严格自律,确保在接待期间,出品、服务、言行,无可挑剔,不留把柄。”

  沈墨言眼中闪过赞赏:“以堂堂正正之师,应对鬼蜮伎俩。陈先生此言大善。”她看向众人,“我‘天香阁’愿守此约。”

  赵老爷子缓缓点头:“老朽的酱,时间会说话。”

  海老大一拍大腿:“行!老子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大海之鲜!”

  雷震岳重重吐了口浊气:“老子忍了!但老子要让他们带来的辣椒,在老子‘地狱火’面前自惭形秽!”

  花想容轻笑:“有意思。那我也让他们见识见识,东方的‘幻术’,不比他们的差。”

  辛无命阴影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可”。

  司空摘星嬉皮笑脸:“那我负责让咱们的好东西,被更多‘普通’舌头尝到,气死那些眼高于顶的。”

  角落里的我,看着陈默沉静的侧脸,心中激荡。他没有挥舞数据利剑,也没有煽动情绪,只是用更深的洞察和更稳的格局,将一盘散沙似的愤怒与焦虑,凝聚成了一种可执行的、有尊严的抵抗策略。

  “至于海外舆论,”陈默最后补充,语气笃定,“我会通过一些渠道,尝试发出更客观、更全面的声音。或许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至少,不能让他们一手遮天。”

  聚会散去时,气氛已然不同。少了几分惶然,多了几分沉凝的斗志。各位掌门离去前,看向陈默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走出“天香阁”,夜风微凉。陈默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你好像……早就想好了。”我轻声说。

  他握紧我的手,掌心温暖。“只是看清楚他们想干什么而已。”他望着城市璀璨却暗藏交锋的灯火,缓缓道,“味道之争,也是文化话语权之争。以前或许会想着用更精确的数据、更犀利的逻辑去辩倒他们。现在觉得,最好的反驳,是我们自己活得足够扎实,做得足够好,好到他们的诋毁,不攻自破。”

  他侧过头看我,目光深邃而温和:“我们的店,我们的菜,就是这‘扎实’的一部分。准备好了吗?接下来,可能不会太平静。”

  我回握他的手,用力点头。心中有忐忑,但更多是被他点燃的坚定。心中有忐忑,但更多是被他点燃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