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文武火,意守丹田-《小镇炊烟米其林》

  后厨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紧张。

  谭一勺带着他的徒弟,占据了灶台的一角。他们动作麻利地处理起我们提供的鸡骨架和猪骨,焯水、冲洗,然后放入他们自带的一个小巧却厚重的紫砂锅里,注入冷水,大火烧开,随即转为极其微小的文火,那火苗细小得如同豆粒,仿佛随时会熄灭。他的徒弟更是拿出一个古朴的沙漏放在一旁计时,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充满了传统匠人的仪式感。

  而我们这边……

  “薇薇!你疯啦!”苏琪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得直跳脚,“跟他比吊高汤?还是用这些边角料?两个小时?这怎么可能赢!他那锅汤可是吊了三天三夜!”

  阿强也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这很疯狂,但并非全无依仗。在素心庵,静心师太教我们控火,不仅仅是控制柴火的大小,更是一种对“火候”本质的理解——火候,是能量传递的艺术,是食材与热量之间一场精密的对话。

  “琪琪,阿强,相信我一次。”我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我们不跟他拼时间,我们拼‘效率’。”

  我让阿强帮我把最大的汤锅搬上来,注入足量冷水,放入焯好水的鸡骨架、猪骨、几片姜、一段葱。没有用谭一勺那种极致文火的“守”,我选择了先用大火猛攻,让锅内的温度在最短时间内提升,汤汁剧烈翻滚。

  “薇薇!你这么大火,鲜味物质都挥发了!会被他笑死的!”苏琪看得心惊肉跳。

  “别急。”我紧紧盯着锅里翻滚的汤汁,回忆着在庵里感知柴火灶温度变化的那种玄妙感觉。我的手掌悬在锅沿上方,不再仅仅是感受热度,而是努力去“倾听”汤汁在沸腾状态下,内部水分、油脂、蛋白质碰撞、融合所传递出的细微“声音”和“振动”。

  这是一种极其抽象的感觉,仿佛在捕捉一种无形的“频率”。

  当我觉得锅内能量积蓄到某个临界点时,我猛地将火调小,但不是调到文火,而是调整到一个比中火略小,又能保持汤汁持续有力滚动的状态。

  “接下来,交给我。”我对苏琪和阿强说了一句,然后,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我直接伸出了双手,虚按在汤锅两侧的外壁上,闭上了眼睛。

  “卧槽!薇薇你干嘛?徒手摸锅?你想烫伤啊!”苏琪吓得差点冲过来。

  阿强也瞬间绷紧了身体。

  但我并没有真的接触滚烫的锅壁,手掌离着还有几厘米的距离。我是在模仿在素心庵时,师太教我们感受柴火灶余温,控制自身气息与外部能量场共鸣的方法!我将全部精神集中,努力将那种站桩时的“扎根”感和“内守”感,投射到这口翻滚的汤锅里。

  我在尝试用意念,或者说,用那种修行带来的、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去“梳理”锅内混乱而剧烈的分子运动!让它们在保持活跃的同时,更加“有序”地碰撞、萃取、融合!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我自己都觉得荒诞。但此时此刻,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我能感觉到锅内那奔涌的能量,像一头躁动的野兽,我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意念”去引导它,安抚它,试图让这场能量的风暴,变得更加“高效”和“温和”。

  苏琪和阿强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对面的谭一勺也偶尔投来诧异的目光,显然不理解我在搞什么名堂。

  一个半小时后,我缓缓收回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一阵轻微的眩晕。这种“意念控汤”的消耗,比劈一天柴还大。

  “可以了。”我声音有些沙哑。

  苏琪赶紧上前,用勺子舀起一点汤,吹凉,尝了一口。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尝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苏琪猛地转过头,看着我,声音都变了调:“薇薇……这……这汤……”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直接把勺子递到阿强嘴边。阿强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细细品味着,然后看向我,缓缓吐出两个字:“……通透。”

  我自己也舀了一勺。汤色清澈,呈淡淡的金黄色,入口的瞬间,一股极其纯粹、鲜甜、醇厚的滋味在口腔中炸开!那鲜味仿佛有层次感,先是鸡的鲜甜,接着是猪骨的醇厚,最后是一丝火腿带来的咸香回甘,各种味道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的杂质和腥气。最关键的是,这汤给人一种“活”的感觉,香气浓郁却不逼人,滋味饱满却又异常清爽!

  这绝不仅仅是两个小时能吊出来的味道!它缺少了长时间熬煮带来的胶质粘稠感,但在“鲜味”的纯粹度和层次感上,竟然……丝毫不逊色!

  我们这边汤成的同时,谭一勺那边的沙漏也恰好漏完。他自信地关火,用一块细纱布,小心翼翼地滤出他那煲精心呵护了两小时的“精品高汤”。

  他也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他示意双方将过滤好的高汤,分别注入两个准备好的、焯烫好的白菜心的炖盅里,上笼蒸制最后一步。

  等待的时间里,后厨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谭一勺气定神闲,而我们这边,苏琪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手心全是汗。

  时间到,取出炖盅。

  谭一勺的“开水白菜”,汤色清亮,白菜如玉,看起来无可挑剔。

  而我们这一盅……汤色同样清澈,但似乎更显……莹润?那白菜心舒展开来,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品汤。

  谭一勺率先拿起小勺,舀了一勺他自己的汤,送入口中。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显然对自己两个小时的成果相当满意。

  然后,他示意我们也尝尝他的。

  平心而论,他的汤极好,鲜味浓郁,底蕴深厚,绝对是高手之作。

  接下来,轮到他品尝我们的了。

  他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舀起一勺我们那盅“意念高汤”喂出的白菜汤,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接触味蕾的瞬间,谭一勺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勺子,又猛地抬头看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不仅仅是惊讶,更像是一种……认知被颠覆的骇然!

  他顾不上失态,又连喝了两口,每一次,他脸上的震惊就加深一分。最后,他放下勺子,看着那盅看似平平无奇的“开水白菜”,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整个后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挑剔的“踢馆者”的最终判决。

  终于,谭一勺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被打败后的颓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

  “这汤……这汤里有……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