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拜师素心庵(中)-《小镇炊烟米其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苏琪就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浑身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尤其是手臂和腰背,动一下都龇牙咧嘴。顺便说一句,自打我独自回到省城,苏琪就跑来和我住了,美其名曰是为了照顾我,不让我忧心过重,其实就是为了省房租!

  “我的老天爷……我感觉自己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苏琪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哀嚎,“薇姐,我们真的还要去吗?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对那片菜地产生抗拒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同样憔悴的脸,以及手上那个明显的水泡,深吸了一口气:“去。师太给了机会,我们不能第一天就放弃。”

  当我们再次顶着晨露赶到素心庵后院时,静心师太已经在那里了。她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我们昨日的狼狈和挣扎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指了指那片我们只清理了一小半的菜地,以及旁边两个装满清水的大木桶。

  “今日,除尽杂草,土地深翻八寸,均匀浇水,直至润透。”师太的声音平静无波,下达的任务却让我们眼前一黑。

  深翻八寸?!还要均匀浇水?!这工作量比昨天大了何止一倍!

  苏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讨价还价,但看到师太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认命地拿起了比她胳膊还粗的锄头。

  我咬咬牙,也拿起工具,埋头苦干起来。

  如果说昨天只是身体上的劳累,那么今天,则更多是心志上的煎熬。重复、枯燥、看不到尽头的体力劳动,不断消磨着我们的耐心和意志。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流进眼睛,涩得生疼。手上的水泡磨破了,沾上泥土,火辣辣地痛。

  苏琪的烦躁肉眼可见。她挥舞锄头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乱,好几次差点伤到旁边的菜苗。浇水时,她也毫无章法,一瓢水泼出去,有的地方积水成洼,有的地方还是干的。

  “烦死了!这要干到猴年马月!”她终于忍不住,把水瓢往桶里一扔,溅起一片水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眼圈有点红,“我们是来学功夫的,不是来当免费劳力的!师太是不是根本不想教我们,故意用这种办法逼我们走?”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的心也乱得像一团麻。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尚可忍耐,但那种看不到希望、不知前路在何方的迷茫感,才是最折磨人的。我也无数次在心里质问,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我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我停下来,直起腰,看着眼前这片依旧杂乱的土地,又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也许苏琪是对的,师太根本无意收徒……

  就在我的心防即将崩溃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静心师太的身影。她并没有看我们,而是闭目盘坐在一块青石上,双手结印,气息悠长,仿佛与周遭的山林、清风、阳光融为了一体。那份极致的宁静与祥和,像一道清泉,骤然浇灭了我心头翻腾的焦躁。

  我想起她昨天的话——“心浮气躁,急功近利者,难窥门径。”

  我们现在,不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吗?满脑子想着“学功夫”这个结果,却无法忍受通往结果过程中必要的磨砺和沉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里那些杂念——对速成的渴望、对辛苦的抱怨、对师太用意的猜疑——统统抛开。我重新拿起锄头,不再去想还有多少地没翻,不再去计算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当下这一锄头上。感受腰腿发力,控制手臂落点,倾听泥土被翻开时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动作变得缓慢,却异常稳定。

  汗水依旧在流,手上的疼痛依旧存在,但心,却奇异地慢慢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这把锄头,和脚下这片需要被温柔以待的土地。

  我甚至开始能分辨出不同杂草根系的韧性,感受到翻动后泥土散发出的、带着微腥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直起腰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中,将分给我的那一垄地清理并深翻了一大半,泥土松软均匀,远比昨天苏琪胡乱刨出来的像样得多。

  而苏琪,还坐在那里生闷气。

  我走过去,没有劝她,只是拿起她扔下的水瓢,走到水桶边,学着师太那种不疾不徐的节奏,一瓢一瓢,均匀地将清水洒在刚刚翻好的土地上。水流渗入干涸的泥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土地在畅快地呼吸。

  苏琪愣愣地看着我的动作,看着那被水浸润后颜色变深的、显得格外肥沃的土壤,又看看我平静的侧脸,脸上的烦躁和委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默默地站起身,重新拿起锄头,这次,她没有再抱怨,也没有再追求速度,而是学着我的样子,放慢动作,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清理着剩下的杂草。

  整个下午,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有锄头入土、水流浇灌的声音,以及我们逐渐同步的、沉稳的呼吸声。

  当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我们终于完成了师太布置的所有任务。整片菜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泥土松软湿润,在夕阳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

  我们累得几乎虚脱,身上沾满了泥点,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狼狈到了极点。但互相看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踏实的光芒。

  静心师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扫过那片焕然一新的菜地,最后落在我们身上,微微颔首。

  “今日,尚可。”她只说了四个字,却让我们心头一热,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心稍定,气稍匀。”她看着我们,语气依旧平淡,“明日,依旧辰时。任务:将东边柴房的木柴,以腕力劈成均匀粗细,不得借助斧刃惯性,需感知木纹,顺势而断。”

  劈柴?不用斧头惯性?感知木纹?

  我和苏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和……一丝跃跃欲试的挑战欲。

  看来,这“拜师”之路,远未结束,而下一个考验,似乎更加玄乎,也更加接近“功夫”的本质了。

  回去的路上,苏琪难得地安静,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轻声说:“薇姐,我好像……有点明白师太的用意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感受着手上水泡传来的隐隐痛感,和心底那片被汗水洗涤过的、前所未有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