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林中父子诉心迹-《蟑真人》

  李蝉瞥了眼像杀胚一样的周下隼,终是走了。

  父亲抛弃儿子,能如此干脆决绝?

  自然可以。

  嗤笑间,他遁光骤盛,化作一道长虹。

  脑海中,翻涌起回忆。

  昔年赤生魔纳陈大口入麾下,那厮也曾这般强横桀骜、目空一切。

  然其空有一身蛮力,腹中却无半点丘壑,终日唯母命是从。

  每天除了我老母说就是老母道。

  周下隼倒像是有脑子的陈大口,而其体道法则,只怕比当时陈大口还要胜出一筹。

  一个时辰后,李蝉轻叹一声,不知李稳如何了。

  他彻底遁出天柱山,寻得一片密林,再次催动父子蛊,将李稳强行摄了回来。

  此时的李稳浑身浴血,左臂断去,一落地见身处林间,他不发一语。

  刹那间,周遭树木生机断绝,漫天绿芒涌入其断肢处。

  不过转瞬,一条新臂已复原,光泽与旧肢无异。

  他这才拢袖看着李蝉。

  而李蝉则是拢袖,看着被吸干生机的森林。

  尚且蓊郁的草木,此刻尽皆枯败。

  绿意褪去,化作一片死灰。

  “怎么断了臂膀了?周下隼那么强?”

  他问得轻描淡写。

  李稳摇了摇头,没有怨怼,唯有平静。

  “一般。”

  李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既说他实力一般,又怎会让他断了你一臂?”

  李稳沉默了片刻,说道。

  “柱子里钻出了个多宝,我断难同时匹敌两人。”

  李蝉嘴角微抽,深深吸气,复又缓缓吐出。

  “多宝不是炼气修士吗,你怎会不敌,他拿屎砸你了?”

  李稳摇头。

  “多宝从柱子里爬出来,失足坠地负了重伤,说是脚断了。”

  “周下隼见其受伤,竟当场折了我一臂,言称先毙我性命,再寻你清算。”

  “……”

  李蝉皱眉。

  “此事不合情理。若根生真是那收徒道则,多宝此刻,早该和周下隼一样晋入金丹之境了。”

  李稳听罢,张口喷出十余只雷蚤。

  待雷蚤四下探查,确认周下隼未曾追来,方才眯起双眼,定定看向身前的父亲,淡淡发问道。

  “你与他反目了?”

  李蝉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不好说,若真与我反目,我如今怕是已在轮回第八世的路上,瞧不见你了。”

  “前几世,若非有他相助,我早已身死道消,哪能走到今日这步。”

  “他一直在帮我。”

  话音落定,林间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李蝉目光落在李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如今可至金丹中期了?”

  李稳也摇了摇头,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动作。

  “未曾,仍是前期。”

  李稳,乙木灵根,万古未有之天骄。

  按理说,他结丹之后,修为进境当是一日千里,远非寻常修士可比。

  可如今周下隼都已展露凶威,李稳却依旧停留在金丹前期。

  “为何?”

  李蝉问得直接。

  李稳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赤生魔收我为徒那会,我脑海中常自涌现各式功法神通,更时有醍醐灌顶般的顿悟之感。”

  李蝉呆愣了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昔年我于金丹道中仙游之时,亦是这般境遇。如此说来,那收徒道则,当真被根生取走了。”

  “你会怪我把赤生魔封进蛊中?”

  李稳呵呵一笑。

  “我只怪你没有复活我娘。”

  李蝉将袖摆拢得更紧,闻言非但未有半分赧然,反而抬眸看向儿子。

  “你且回去吧,回红枫谷去。那里有大修,是万全之地。”

  “我尚有要事未了,待我结婴之后自会寻你。”

  林间的光影在李稳脸上交错,忽明忽暗。

  “结婴你有几分把握?”

  李蝉苦笑了一声。

  “如若没有变数,当是九成九。”

  李稳眼帘微垂,只是慢慢点头。

  “变数,是陈根生吧。”

  李蝉没有否认,望向远方被枯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喃喃自语。

  “是啊……”

  “最大的变数,就是他了。”

  林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死寂的枝干在微风中摇曳,像是垂死之人的呜咽。

  李稳忽然朝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李蝉的面前。

  “我留在天柱山帮你?”

  李蝉愣住了。

  “我此番行事,已布下万全之策,并非是去送死。你留下只会打乱我的谋划,让我分心。”

  李稳依旧摇头。

  李蝉赶忙催着他走,脸色严肃。

  “此番变局,恐致中州倾覆,你务必速速离去。”

  李稳不再拢袖,抬手揉了揉眼,先自嘲般牵了牵嘴角,复又抿唇沉吟,似有难言之隐。

  “爹,我也梦到了。”

  话音落地,李蝉语塞,胸中情绪难辨,扬手便要扇向李稳。

  李稳反手格开,又道。

  “我比你早梦到的,所以灵澜官道上,我才执意要多人进去他的秘境一探。”

  “至于那日你所见我与墨景生对峙,不过是故作姿态,我怕他在暗中窥伺我。”

  李蝉又是一怔,又是疑问道。

  “你修他《血肉巢衣》神通,驱他灵虫雷蚤,更学他为人行事,如今反倒要反戈相向,对付于他?”

  李稳抬眼,看向父亲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说到底,我不愿意见到整个中州都爬满虫子。”

  李蝉靠在一棵早已枯死的树干上,闭目沉思。

  他这才确认了,那遮天蔽日的虫潮,非是自己臆想出的心魔,而是真实存在的预兆。

  父子二人,在这片林地中,达成了一种共识。

  只是他们未曾留意。

  不远处,一条小溪旁,正飞着一只快死掉的食血蚊。

  它将口器埋入清冽的溪水里,咕嘟咕嘟地喝着。

  恰在此时,李蝉神识自高天之上一扫而过,掠过林地,掠过溪流,探查着每一寸土地。

  那神识在食血蚊的位置停顿了一瞬,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可细细探去,却又空无一物。

  溪水潺潺,顽石静默。

  食血蚊喝饱了水,抬起枯槁头颅。

  它侧过头,隔着枯败的枝干,遥遥望着林中那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