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灵狸衔真镇谎河-《蟑真人》

  陈狗不要脸了,他对谎言道则反噬无能为力,所以又动了投奔齐燕的心思。

  只盼借她之力暂作周转,待道躯稍复再作计较。

  陈狗不禁想,如风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是这般光景?

  二人同修谎言道则,怎的独独自身身陷此境?

  莫非如风是以微末之躯,仅撬动了分毫真实?

  如风可曾撒过逆天之谎?

  其实如风的谎言道则,不过浮于真实表层,如水面行舟,所耗之力不过杯盏。

  己身之损,微乎其微。

  待道行稍深,谎言渐大。

  陈狗撒的谎都太大,需撼动观者识海,扭曲其五感。

  此时水面上的舟已非轻舟,乃是楼船。

  欲使楼船行于真实之河,所耗之水,便如溪流。

  修士或可凭丹药灵石,暂补亏空。

  然而所补的,是形非神。己身之水,非外物可添。

  言起尘寰外,身作无根萍。

  一语欺天道,半步入幽冥。

  陈狗及至道则大成,言出法随。

  一言可令凡猫司厨,这并不是扭曲他人的认知,而是篡改一方天地之理。

  陈根生的舟,也已经不是楼船,乃是横江的铁索,欲锁住奔流不息的真实长河。

  所耗之水,何异于江海倾泻?

  每一次言出法随,皆是以己身为祭,献于谎言。

  己身之水,被浩浩荡荡地倾入真实之河,以求片刻的逆流。

  水愈少,则愈浑。

  何为浑?

  真我与谎言,渐渐无分别。

  修此道者,初时,知我在说谎。

  继而,觉我所言,或为真实。

  终了,我所言即是真实。

  我即是谎言。

  陈狗便是如此。

  当陈根生为己身编织此一身份,谎言之舟初成。当他于坊市之中,泣诉身世,以言语引动众人心绪,舟已入水。当齐燕信其言,赠其灵石,此舟便已借他人之念,行于真实之河。

  舟行愈远,陈根生之水,耗之愈巨。

  你说你是狗,你便只能吃屎。

  你说你是陈狗,你便只能承其因受其果。

  谎言构筑的苦难,化为了真实的枷锁,牢牢锁死在自己身上。

  天光一线,破开云层。

  坊市的喧嚣尚未苏醒。

  唯有几声早起鸟雀啁啾,衬得巷弄幽深。

  陈狗吐血吐到未曾合眼。

  他从棚子里爬出来,弓着身子剧烈咳嗽,又急忙拿了顶兜帽盖在头上。

  片刻后催动生死道则,才发现这道则的威力竟只剩不到一成。

  想来金丹修士的道则,以他如今炼气的修为,实在难以催动全盛。

  他会就此死去吗?

  往来的修士衣袂飘飘。

  陈狗低着头,将兜帽又往下压了压。

  道则犹在,力已不逮。

  足足三个时辰,他方挪至修士租赁的洞府区,二人首日便是在此作别。

  他一眼望见,李蝉双手拢袖,眉宇间凝着几分思虑,不知所思为何。

  陈狗喟然一叹,朝师兄高呼。

  “取些炼气修士用的灵石丹药来!”

  李蝉闻声,自沉思中回过神。

  他看见一个戴着兜帽的悲惨少年,正朝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来,身上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

  “别墨迹,我快死了…”

  陈狗冲到他面前,大口喘着气。

  李蝉脸上困惑。

  “你是谁?”

  陈狗怔立片刻,自嘲的笑了笑,又摇头道。

  “没,认错人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身形摇摇欲坠。

  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那份突如其来的茫然。

  李蝉立在原地,袖手未动。

  他静望那瘦削身影没入街角,面上恰到好处的疏离,也缓缓敛去。

  直至无复陈狗气息,李蝉面部肌肉松缓,唇角忍不住上扬,化作一声低笑散在晨风里。

  李蝉的笑容意味难明。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他行至石床前,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看似是在吐纳修行,心神却早已沉入一片境地。

  那个梦,这两天又缠上来。

  无边无际的蜚蠊,漫过山川,吞噬城池。

  梦醒他浑身皆是冷汗。

  问题蛊依旧沉默。

  初时以为是心魔作祟,可随着时日推移,那梦境愈发清晰。

  李蝉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根生的可怕。

  而这谎言道则的反噬,来得恰到好处,仿若天要助他。

  天光大亮。

  坊市开始忙活,将早晨的静谧吞噬殆尽。

  陈狗觉得很难受。

  他蜷缩起身子,寻了个角落将头埋在膝间。

  真死在谎言里,总好过死在真实中。

  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费力地抬起头。

  逆光中,一个微胖的身影正朝他跑来。

  是那家夜食肆的肆主。

  陈狗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是来寻自己麻烦的?

  肆主跑到他面前,却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怒斥,反倒是一脸的惊惶与敬畏。

  “可算寻到你了!”

  肆主结结巴巴,脸上汗如雨下。

  陈狗没有力气回应,只是闭目养神。

  肆主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那只猫……那只猫仙……它回来了!”

  “它……它好像……在寻你!”

  陈狗头疼,勉强睁开眼。

  一件麻烦未平,另一件又起。

  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

  它动作优雅,静静地望着蜷缩在墙角的陈狗。

  肆主见状,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逃了。

  陈狗看了那肆主一眼,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肺腑的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他向猫招了招手,猫就过来。

  “你可是来感恩的?”

  “喵。”

  “明白了。”

  那猫用头蹭了蹭陈狗的手心。

  巷弄里晨光熹微,这是一只胖得流油的大橘猫。

  它一身橘黄色的短毛,体态丰腴,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塞满了棉花的布袋,连那条尾巴都比寻常的猫粗上一圈。

  陈狗伸手摸了摸它肥硕的背脊,手感竟出奇的好。

  “真乖。”

  他咳嗽了两声,肺腑里翻江倒海的灼痛感稍稍平复了些许。

  橘猫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似乎很享受他的抚摸。

  “你既有灵智,会那般人模狗样地操弄炊具,想来如今也是能听懂人言的?”

  橘猫闻言,呼噜声一顿。

  陈狗笑了笑,唇色惨白。

  “那你会写字吗?能修行了?”

  “喵。”

  橘猫叫了一声,清亮干脆,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一下,像是在作答。

  陈狗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

  他缓站起身,靠着斑驳墙壁,目光投向巷口之外那片愈发明亮的天光。

  街市的喧嚣渐渐涌入这方僻静的角落,修士往来的脚步声,混杂着各种叫卖与交谈。

  半晌陈狗才重新低下头,看着脚边那只耐心等待的橘猫,眼底落寞化作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帮我盯死那个李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