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阙密语-《燕宫阙:凰途逆袭》

  未时三刻,宫城。

  夕阳将琉璃瓦染成血色,飞檐上的脊兽在斜阳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萧景玄从玄武门入宫,青色布衣在朱红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守门的禁军都认识这位靖王,虽诧异他今日装扮,却无人敢拦,只依礼放行。

  通往永和帝寝殿的宫道漫长而寂静。这个时辰,宫人大多在各司值守,只有零星几个洒扫太监在清理落叶。见萧景玄走来,他们慌忙退到道旁躬身,头垂得极低。

  萧景玄的脚步很稳,心里却翻涌如潮。怀中的那封信沉甸甸的,不仅是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更是一把能揭开无数疮疤的利刃。他不知今日面圣,究竟是对是错。

  父皇病重至此,还能承受这样的真相吗?

  正思忖间,前方拐角处转出一人——德妃崔氏。

  她似乎专程在此等候,一身藕荷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比往日更加朴素。见萧景玄,她微微颔首:“摄政王殿下。”

  “德妃娘娘。”萧景玄还礼。

  “殿下这是要去见皇上?”德妃问,声音温和如常,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是。”

  德妃沉默片刻,轻声道:“皇上今日精神更差了,午时咳了血,太医施了针才勉强睡下。殿下若非要紧事,不如……改日再来?”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试探。

  萧景玄抬眼看她:“娘娘,父皇的病,太医究竟如何说?”

  德妃眼圈微红,别过脸去:“太医说……也就是这三五日了。药石罔效,只能用人参吊着。”她顿了顿,声音哽咽,“皇上昨夜昏沉时,一直唤着静妃妹妹的名字……还有你。”

  静妃,萧景玄的生母。

  萧景玄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娘娘告知。正因如此,儿臣更该去见父皇。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德妃深深看他一眼,终是侧身让路:“殿下请。”

  **

  永和帝的寝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

  龙榻上,老皇帝紧闭双目,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两名太医守在屏风外,见萧景玄进来,忙躬身行礼。

  “父皇今日如何?”萧景玄问。

  为首的太医摇头,压低声音:“皇上脉象已呈散乱之象,全凭参汤吊着一口气。殿下若有要事……须得快些。”

  萧景玄点头,挥手让太医退下。他走到榻前跪下,轻声道:“父皇,儿臣景玄来了。”

  永和帝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才渐渐聚焦:“老七……你来了……”

  “是。”萧景玄握住他枯瘦的手,“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说吧……”永和帝声音嘶哑,“朕听着……”

  萧景玄从怀中取出赵德昌的遗信,展开,一字一句念给永和帝听。当念到“当年密室钥匙,非沈公所失,乃有人复制。复制之人,左臂有狼头刺青”时,永和帝的手猛地一颤。

  “狼头……刺青……”老皇帝眼中闪过骇人的精光,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萧景玄忙扶他起身,轻拍后背。咳了半晌,永和帝喘息着问:“这信……从何而来?”

  “赵德昌遗孀王氏所藏。”萧景玄沉声道,“儿臣已查实,笔迹确为赵德昌亲笔。父皇,沈文渊沈大人……是冤枉的。”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

  良久,永和帝长叹一声,那叹息里满是沧桑与悔恨:“朕……早就知道。”

  萧景玄浑身一震:“父皇?”

  “永和十二年,春闱案发,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沈文渊认罪画押。”永和帝闭了闭眼,声音愈发虚弱,“可朕了解沈文渊,他那样的人,若真贪赃枉法,绝不会认罪认得那般干脆。他认罪,是因为他知道……若不认,牵连会更广。”

  “父皇既知他有冤,为何……”

  “为何不替他翻案?”永和帝苦笑,“因为那时,太子与王氏已联手把持朝政,世家势力如日中天。朕若强行翻案,朝局必乱。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内乱一起,大燕危矣。”

  他睁开眼,看着萧景玄,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老七,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明知是错,也得错下去。朕只能保下沈家女眷性命,将她们没入宫中为奴,至少……能活着。”

  萧景玄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父皇的难处,却也无法认同这样的“取舍”。

  “那科举案的真凶……”他问。

  “王氏主谋,太子知情,泰王……”永和帝顿了顿,“他也插了一手。当年王崇明之所以能顺利调包钥匙,是因为有人引开了值守侍卫。那个人,是泰王府的侍卫。”

  果然如此!

  萧景玄握紧拳头:“父皇既知泰王涉案,这些年为何还……”

  “为何还重用他?”永和帝接过话,“因为朕需要他制衡太子,也需要太子制衡他。帝王之术,重在平衡。只是朕没想到……老三的野心,比老大更甚。”

  他剧烈喘息片刻,才继续道:“这些年,朕看着他暗中结党,私蓄兵力,与突厥往来……朕都知道。朕原想,等朕走了,你们兄弟相争,胜者为王,只要不祸及江山百姓,便也罢了。可如今看来……老三想要的,不止是皇位。”

  萧景玄心头一凛:“父皇何意?”

  “他与突厥的交易,朕已探知一二。”永和帝从枕下摸出一张绢帛,颤抖着递给萧景玄,“这是朕的暗卫查到的……他要割让朔州五城,换突厥铁骑助他登基。登基后,还会开放边贸,许突厥人在大燕境内设市,税收……三七分。”

  萧景玄展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泰王与阿史那逻密谈的内容。越看,心中寒意越盛。

  这不是普通的权争,这是卖国!

  “父皇!”他跪地,“儿臣请旨,立即拿下泰王,以正君威!”

  永和帝却摇头:“不可。”

  “为何?”

  “因为朕的暗卫还查到一件事。”永和帝眼中闪过痛色,“老三……在宫中也有安排。禁军副统领陈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阔,乃至……德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他的人。若此刻动他,京城必乱。”

  萧景玄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泰王势力盘根错节,却没想到连宫禁都已渗透至此。

  “那难道就任由他……”

  “所以朕把这个给你。”永和帝又摸出一物——一枚龙纹兵符,“这是调动北疆二十万大军的虎符。朕已密令陈铁山,三日后,若京城有变,他可率军南下清君侧。”

  他将兵符塞进萧景玄手中,紧紧握住:“老七,朕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记住朕的话——帝王之路,尸骨铺就。但你要做个明君,做个……比朕强的明君。”

  萧景玄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还有……”永和帝声音越来越弱,“沈家那丫头……是个好的。朕已拟好旨意,放在……放在御书房匾额后。待你登基,便册立她为后。有她在你身边……朕放心。”

  话音落,他的手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父皇?父皇!”萧景玄急唤。

  太医闻声冲入,把脉后跪地:“殿下,皇上只是昏睡过去了。”

  萧景玄松了口气,却知这可能是父子最后一次清醒对话了。他将兵符和绢帛仔细收好,又看了眼昏睡的永和帝,深深一拜,转身退出寝殿。

  **

  宫门外,暮色四合。

  萧景玄刚出玄武门,便见玄七候在暗处,神色焦急。

  “殿下,”玄七迎上来,压低声音,“泰王府有异动。半个时辰前,王允之秘密出府,往城南去了。我们的人跟到一处宅院,发现……那里有突厥人出入。”

  “宅院位置?”

  “就在观音庙后街,表面是家香料铺子,实则是突厥暗桩。”玄七道,“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听见里面传出刀剑碰撞声,像是在演练什么。”

  萧景玄眼神一凛:“突厥使团那边呢?”

  “使团明日离京,忽尔汗今日去了鸿胪寺辞行,一切如常。但阿史那逻……一直没露面。”

  果然有鬼。

  萧景玄翻身上马:“回绸缎庄。另外,传令刘振,今夜加强九门戒备,尤其是南门。再让陈镇调一队禁军,暗中包围观音庙后街那处宅院,但先别动手,等我号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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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绸缎庄二楼雅间,烛火摇曳。

  沈青澜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街道渐渐安静,暮鼓已敲过,宵禁将至。她心中忐忑,既担心萧景玄宫中安危,又挂念着那封信引发的后续。

  楼梯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她立刻听出是萧景玄的节奏。

  门开,萧景玄一身风尘进来,面色凝重。沈青澜起身为他斟茶:“殿下,宫中……”

  “父皇已知一切。”萧景玄接过茶盏,将宫中对话简要说了一遍,又取出兵符和绢帛,“这是父皇给的。三日后,若泰王发难,陈铁山可率军南下。”

  沈青澜看着那枚沉甸甸的虎符,心中震撼。永和帝这是将整个大燕的未来,都托付给了萧景玄。

  “那我们现在……”她问。

  “等。”萧景玄坐下,“等突厥使团离京,等泰王自己跳出来。今夜泰王必有动作,我已布置妥当,只要他敢动,便是自投罗网。”

  沈青澜点头,却又想起一事:“殿下,赵夫人那边……泰王既已派人追捕我,定然也知道了信的事。天牢恐不安全。”

  萧景玄眼神一冷:“我已让玄七去安排,今夜便将王氏转移至安全处所。泰王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两人同时警觉。萧景玄吹熄烛火,闪身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只见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手中似乎拿着什么。

  “是信鸽。”萧景玄低声道,“方向……是往泰王府去的。”

  沈青澜心中一紧:“他们要在今夜传递消息?”

  “或许不止是传递消息。”萧景玄转身,目光锐利,“青澜,你留在此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去去就回。”

  “殿下要去哪儿?”

  “观音庙后街。”萧景玄系紧衣带,“我要亲眼看看,泰王和突厥到底在谋划什么。”

  “太危险了!玄七不是已经……”

  “有些事,必须亲眼所见才能确定。”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声音放缓,“放心,我有分寸。你在此等我,天亮前必回。”

  沈青澜知道劝不住,只能点头:“殿下……千万小心。”

  萧景玄深深看她一眼,翻身出窗,如夜鹰般没入黑暗。

  **

  子时,观音庙后街。

  这里本是京城的贫民区,巷道狭窄,房屋低矮破败。那家香料铺子就在街角,门面不大,此刻却门窗紧闭,里面透出微弱灯光。

  萧景玄伏在对面的屋顶上,黑衣蒙面,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后跟着四名暗卫,皆是精锐。

  片刻,铺子后门开了。一个突厥装束的男子探出头来,左右张望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十余人鱼贯而出,皆着黑衣,腰佩弯刀,行动迅捷无声。

  果然是突厥武士!

  这些人出了巷子,分作三队,往不同方向散去。萧景玄眼神一凛——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京城几处要害:武库司、粮仓、还有……靖王府!

  好一个声东击西!泰王是想在突厥使团离京前夜,制造混乱,趁机起事!

  萧景玄立刻打出暗号,四名暗卫分头跟上那三队突厥武士。他自己则继续盯着香料铺子。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铺子里走出两人。借着微弱月光,萧景玄看清了他们的脸——是王允之,还有一个,竟是阿史那逻!

  两人低声交谈片刻,阿史那逻拍了拍王允之的肩,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王允之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萧景玄心头剧震。王允之此时入宫,必是去见德妃!难道德妃也……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飞身下屋,尾随王允之而去。

  夜色深沉,京城的最后一场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