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朝堂-《钓走你的鱼,再掀了你鱼塘》

  奕韶这边,心腹侍从正为他布菜,语气欢快:“郎君,如今连管家权也到手了,看这府里谁还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奕韶却看着案头骤然增多的账册、庶务单子,揉了揉额角,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岂会不懂凌薇的意思?

  分明是寻个由头,把一堆琐事砸给他,好让他白天耗干精神,晚上就没那么多精力纠缠她。

  想明白这点,他非但不恼,反而更有兴味。

  他吩咐,“明日开始,午间歇了,所有日常庶务,午前午后料理干净。”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晨起理事的时辰,再提早半个时辰。”

  谁敢耽搁他与妻主的晚间治疗?

  对,只是治疗。

  他这么告诉自己,唇角却越翘越高。

  ......

  凌薇的休沐假期,从未如此盼着结束。

  她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去上朝。

  自从上次白芨那番医嘱之后,若是没有正当事务在身,她再想推拒奕韶夜里的勤勉,简直难如登天。

  青枢白芨那写着“殿下应以身体为重”的眼神,活像她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成了阻碍自己康复的罪人。

  压力如山。

  如今好了,政务缠身,她总算能理直气壮地宣布:朝事繁忙,需独寝养神。

  从未如此迫切想处理政务,但值得一提的是,武脉是真的在逐渐恢复。

  景和十六年的初夏,朝堂上为着一件“牧马监扩地”的案子,已经吵了三天。

  牧马监设在西山三百里外,虽不算腹地,却也是朝廷直属养马的重地,新任主事是蔡首辅的门生。

  当朝这位蔡首辅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要害衙门,势力盘根错节,人称“蔡党”。

  朝中除蔡党外还有两派,一派是以开国勋贵后裔为主的勋贵党,凌姓血脉,不满蔡党不断侵夺田亩、矿产等本属于他们的世代利益。

  另一派则是多以科举晋身的清流官员,他们鄙夷蔡党贪权敛财,也看不上勋贵党的顽固守旧,虽常占理,却根基浅薄。

  原先皇太女凌华还在时,因其明显偏向清流,加之自身能力出众且处事公允,颇得人心,故三派之间虽各有心思,却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待凌华骤然薨逝,这平衡便彻底打破,勋贵党一系迅速靠向了三皇女凌暄,蔡党则暗中向二皇女凌瑶递出了橄榄枝,唯独清流一派,失了最有力的支撑,在日渐激烈的朝争中,便显得愈发势单力薄,左支右绌起来。

  此次扩地,明为养马,暗里牵涉的利益不小,各方都盯着。

  新主事一上任就上奏,说马多了草场不够,请求稍作扩展,奏章写得漂亮,可这稍作扩展胃口不小,一口气要圈走旁边三个村子近千亩的好田、山林,连灌溉的河岔也要占去。

  旨意还没下,便被有心人漏了消息。

  这几个村子去岁秋收遭了雹灾,今春又遇着旱,地里收成本就指望不上,全靠着这些祖辈传下来的熟田度过青黄不接的时候。

  如今官府一张口就要收地,无异于夺他们活路,乡民们急红了眼,哪里肯依?

  冲突一起,牧监官吏带人强行划界埋桩,和护田的村民从推搡发展到动手,混乱中,牧监小吏“不小心”放马群冲进麦田,踏坏了一大片快抽穗的青苗。

  这事原本或许能压下去,偏偏被一位在附近访友的监察御史方大人亲眼看见。

  方御史出身清贫,是朝中有名的硬骨头,立刻写了弹劾奏章,直指牧马监“仗势欺民、毁坏庄稼”,请求严惩并收回扩地之令。

  朝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第一日,方御史摆事实讲道理,证据清楚,蔡党的官员们纷纷站出来,说“牧马监关系军队大事,拓展草场是为国家武备着想,百姓该体谅”,至于踏坏青苗,则轻描淡写说成马匹受了惊,不小心踩到的。

  第二日,吵得更凶,清流官员斥责毁田伤农,眼中无民,岂配为官,更将此事拔高到有损陛下圣德仁名的地步。

  蔡党则反唇相讥,指责明明有补偿,清流只顾虚名,罔顾军国大计。

  一位清流官员声音微沉:“补偿?下官查阅卷宗,此类补偿按最低标准折成现银,或发些陈年存粮,或指划偏远荒地。

  听起来田粮俱在,可陈米难食,荒地薄收,百姓今年的口粮断了,这算哪门子的补偿?更有地方豪强后期种种手段......”

  更难听的她还没说,若是地方豪族趁火打劫,等百姓家里彻底揭不开锅时,再用几个现钱去“买”他们手里仅剩的良田......简直是倒逼百姓成为佃户。

  蔡党那边又有人出来打圆场,话说得漂亮:“谢大人过虑了,补偿定然公允,若有奸人作乱,自有法度惩处。百姓为国让地,一时或有困难,但国家强了,他们才能真正安稳不是?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

  这番“长远”的大道理,让一些中立官员点了点头。

  勋贵党的几位宗亲,大多眼观鼻鼻观心,偶尔和三皇女凌暄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这事不直接损及她们的利益,乐得看蔡党与清流打擂台。

  第三日,朝堂上的气氛彻底变了。

  蔡党显然有备而来,工部右侍郎,蔡首辅的心腹站出来,不再纠缠细枝末节,直接抛出杀手锏:

  “陛下,”她声音压住所有杂音,“这地,说到底是皇家的地,牧马监的草场,养的是朝廷的战马,护的是国家边疆。现在马多了草不够,皇家在自家产业里腾挪些地方,有什么不对?”

  她环视众人:“周围百姓能在那儿种地,那是皇恩浩荡,许他们暂种纳粮。

  如今国家有需要,皇家收回一点自家地方,怎么就成了与民争利?踩坏几垄苗,照价赔偿便是,何必揪着不放,倒像是朝廷亏欠了他们!”

  大殿里静了一瞬。

  凌薇眉梢微动,这话厉害,直接把强征说成了皇家家务事,蔡党这角度,找得真是刁钻。

  方御史气得脸色发青:“侍郎此言差矣,百姓种的地,官府发了田契,他们年年缴粮纳税,怎么就成了暂种?

  若都这么算,天下田地岂不是都能以皇家需要为由随意收走?朝廷法度何在?百姓怎么活?”

  “法度?”工部侍郎冷笑一声,忽然提高声音,“好,既然方御史要讲法度,那下官斗胆请问——”

  她转身,目光锐利地直刺方御史:

  “您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清清楚楚说一句:西山那地,不是皇家的地?那地上长出的粮食,不该供给皇家!”

  满殿死寂。

  这话太毒了,逼着人在“忠于百姓”和“忠于皇家”之间选边站。

  若坚持是百姓的地,就有轻视皇权之嫌;若承认是皇家的地,那之前所有与民争利的指控就都站不住脚了:皇家处置自家产业,有何不可?

  方御史嘴唇哆嗦,竟被这诛心之问噎住,她忠于陛下,亦知民为邦本,可在此刻对方设下的君民对立陷阱前,这道理竟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