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残烬余温-《误煞琅环:剑尊追妻记》

  第二百九十九章:残烬余温

  崩塌,并非山呼海啸式的瞬间倾覆,而是以一种缓慢、粘稠、却不可逆转的方式蔓延。毒心光团如同一个被刺破的、灌满脓液的巨大囊泡,在内部清光与断裂联结的双重反噬下,开始向内坍缩、扭曲。每一次不规则的搏动,都带起渊薮四壁沉闷的呻吟,碎岩混着腥臭的毒液簌簌落下。

  失去了核心那强有力且充满恶意的统御,周围狂舞的藤蔓顿时陷入混乱与萎靡。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巨蛇,软塌塌地垂落、相互纠缠,表面的暗紫光泽迅速黯淡,渗出更多浑浊粘液,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浓稠的毒瘴失去了源头和方向,变得稀薄、滞重,如同垂死巨兽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楚暮和沈珏所在的藤蔓平台,也在这剧震中不断剥落、倾斜。楚暮用尽最后气力,一只手死死扣住平台边缘一根相对稳固的粗藤,另一只手仍紧握着那柄已完全沉寂、变得冰冷沉重的古剑剑柄——此刻它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见证,一个他们无法舍弃、也无力探究的谜团。沈珏被他护在怀中,意识似乎游离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眉头紧蹙,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体内“枯荣引”的生机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修复着,但被强行剥离大量融合毒力后的空虚与反噬,同样让她虚弱得如同琉璃娃娃,一触即碎。

  毒力被古剑清光旋涡剥离了大半,但那联结……楚暮能感觉到,并未完全消失。它还在,只是变得极其细微、脆弱,如同风中蛛丝,时断时续。不再传递剧烈的痛苦或清晰的情感,只剩下一种模糊的、背景噪音般的感知——知道对方还存在,知道对方极度虚弱,仅此而已。甚至连那两枚平安扣的灼热,也随着毒力的抽离和毒源崩溃,而冷却下来,只剩下玉石本身温凉的触感。

  这算解脱吗?楚暮不知道。他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力量被掏空,仇恨的目标似乎也随着这毒林核心的崩溃而变得模糊不清(楚家的覆灭,真的只与这毒源有关?)。怀中女子的重量,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

  上方,坍缩的毒心光团,亮度急剧降低,颜色从暗红转为一种污浊的暗褐色,体积缩小了近半,边缘不断逸散出缕缕黑烟。蓦地,那团侵入其中的清光光点,如同完成了最后的净化或破坏,从光团核心猛然爆开!

  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纯粹的、清冷的白光瞬间扩散,如同在污浊的水潭中滴入一滴净化药剂,所过之处,崩溃的毒心光团残余被迅速“漂白”、消融,连同周围粘稠的毒瘴和萎靡的藤蔓,都被这股力量扫过,化为灰白色的、毫无生机的粉末,簌簌飘落。

  这片净化之光并未无限扩散,在覆盖了约莫十丈范围、将最核心的污秽清除后,便力竭般消散。留下的,是一个残破的、布满灰白尘埃和枯萎藤蔓残骸的丑陋空腔。原本搏动邪恶生命的渊薮心脏,如今只剩下一个濒死的、散发淡淡焦臭的坑洞。

  整个毒林的震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戛然而止。

  一种诡异的寂静降临了。不是安宁,而是死亡般的沉寂。毒瘴不再流动,藤蔓不再蠕动,连之前隐约可闻的、不知名毒虫的窣窣声也彻底消失。光线似乎也随着毒源的消亡而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令人压抑的幽绿磷光,而是从上方不知多厚的岩层和林木缝隙中,艰难地透下几缕惨淡的、真正的天光,灰尘在其中无力地漂浮。

  毒林,正在死去。或者说,是支撑它那异化、邪恶生命形态的核心力量,被拔除了。

  这死亡的过程,对于身处其中的两个幸存者而言,同样是致命的。支撑平台的藤蔓彻底失去了活性,开始断裂。楚暮扣住的那根粗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双眸紧闭、睫毛微颤的沈珏,又抬眼看了看上方那透下天光的缝隙——遥远,陡峭,遍布枯萎的藤网和锐利的岩石,对于此刻的他们,不啻于天堑。

  但他没有选择。留在这里,只会随着这腐烂的巨树一同被埋葬。

  楚暮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却只引来一阵虚脱的眩晕和心脉的抽痛。毒力被剥离,他空有境界,却无足够灵力支撑。沈珏那边传来的感知同样微弱至极。

  他将古剑艰难地挪到背后,用撕下的破烂衣料勉强捆住,剑柄的冰冷透过单薄衣物传来。然后,他调整了一下怀抱沈珏的姿势,让她更贴近自己胸膛,用尚算完好的左臂环住她,右手则试图寻找新的攀附点。

  平台边缘的一根藤蔓彻底断裂,两人身体猛地一沉!

  楚暮闷哼一声,右手五指如钩,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抠进了一处潮湿滑腻的岩壁缝隙!指甲翻裂,鲜血瞬间涌出,混合着岩壁上的毒液残迹,带来钻心的刺痛。他靠着这股狠劲,勉强稳住了身形,悬挂在半空。

  沈珏似乎被这剧烈的晃动惊动,眼睫颤抖得更厉害,终于,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焦点涣散,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紧绷、沾满血污与汗水的下颌,以及上方遥远如星点的、苍白的天光。

  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流。但楚暮感觉到了,通过那脆弱如游丝的联结,他“听”到了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放下……”

  放下什么?放下她?还是放下这求生的徒劳?

  楚暮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他只是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凭着那股不肯认命的、近乎野兽的求生欲,开始一寸寸,向上挪动。

  没有灵力辅助,没有稳妥的路径,只有一具残破的身躯、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和怀中另一个几乎失去所有重量、却比山岳更沉重的生命。他攀爬得极其缓慢,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的哀鸣和伤口的崩裂。枯萎的藤蔓一触即碎,滑腻的岩壁难以着力,尖锐的岩石划破他的皮肤和衣物。

  血,混着汗,滴落在沈珏苍白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同血泪。

  沈珏的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模糊的光影间浮沉。她能感觉到身体的颠簸,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混合着汗与尘土的气息。那微弱的联结,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线,将他的疲惫、他的坚持、他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一丝丝传递过来。

  “……蠢……”她又无声地吐出半个字,眼角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悄悄渗入鬓发。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寸上升,都像是跨越刀山火海。楚暮的视线开始发黑,手臂和双腿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全凭一股意志在驱动。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攀爬了多久,还有多远。只是机械地、固执地,向上,再向上。

  终于,当他再一次竭力将手臂搭上一处相对平坦的岩架时,发现上方不再是嶙峋的岩壁,而是交错着大量枯萎藤蔓、勉强能称之为“地面”的地方。这里似乎是毒源巨树中上部某个较大的枝桠分叉处,如今也已生机尽失。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沈珏先推上岩架,自己才挣扎着爬了上去,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火辣辣的痛楚。背上的古剑硌得生疼,但他已无力去管。

  沈珏侧躺在他身旁不远处,胸口微弱起伏,眼睛半睁着,望着头顶。

  这里,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天空。不再是完整的苍穹,而是被无数枯萎交错的巨大枝干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蓝色的缝隙。没有阳光,只有天光,但比起渊薮底部的绝对幽暗,这已是另一个世界。

  死寂笼罩着他们。下方是正在缓慢崩塌、化作巨大坟墓的毒源渊薮。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同样在死去的毒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烂的气息,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毒瘴恶意,确实消散了。

  他们活下来了。以几乎油尽灯枯、失去大半力量为代价。

  楚暮躺了很久,直到冰冷的岩面几乎吸走他最后一点体温,才勉强撑起上半身,看向沈珏。

  她也正看着他。那双曾经冷冽如霜、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度的虚弱和一片空茫的疲惫。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审视,没有了沉静如水的算计,只剩下劫后余生、一无所有的空洞。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有说话。那脆弱的联结里,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楚暮挪动身体,靠近她一些,不是为了取暖(两人体温都低得可怕),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彼此都还活着,在这片巨大的死亡森林里。

  他伸手,极其缓慢地,碰了碰沈珏冰冷的手腕,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却依然存在的脉搏。然后,他收回手,重新躺下,望着破碎的天空。

  沈珏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没入身下冰冷的岩尘。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脱困的轻松。只有无尽的虚弱,和前方更加迷茫、更加艰险的未知。

  他们从毒与情的深渊中挣扎而出,带出的,是残烬般的躯壳,和一丝冰冷、却未曾彻底熄灭的……余温。这余温,能支撑他们走出这片死去的森林吗?又能支撑他们,面对外面那个或许比毒林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世界吗?

  无人知晓。

  只有死林的风,穿过枯萎的枝干,发出空洞的呜咽,如同挽歌,也如同……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