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柳病-《风起白蛇》

  朝阳初升。

  橘红色的晨曦,洒落在了一望无际的苍云山中,以及山下缓缓流淌的天水河中,仿佛泼洒下了一缸染料,信手勾画出了一副迷人的冬日风景。

  山间寒气未散,树木披着白霜。

  枯黄的落叶铺满山径,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冬日的呢喃。

  天水河缓缓流淌着。

  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一座破旧的小楼。

  小楼门口,一张早已褪色的旗帜,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热情地招呼着门外孤零零的客人。

  可是烟囱里并没有炊烟。

  只余几只麻雀落在屋脊,时而抖动羽毛,时而低头觅食,给这片寂静的冬日添了些微弱的生气。

  许子吟宛若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她身上的红色披风,在寒风中轻轻飘动着,扎起的马尾,也在披风热情的邀请下,矜持轻舞。

  她身段纤细,如河边杨柳,却玲珑有致。

  但那张略显青涩的俏丽面容,此刻却正如山间的寒风一般冷冽,只是那双隐隐倒映着远处模糊城池的漆黑眸子里,露出了一丝怅惘。

  这时,一名披着青袍的青年从客栈走出,来到她身旁道:“许师妹,还在担心你家里人吗?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最多五个月的时间。”

  许子吟望着远处的城池轮廓,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青年没再多说,又看了一眼她那娇俏却冷冽的面容,转身回了客栈。

  这时,一辆马车碾着地面的薄冰,从远处的小路驶来。

  “咯吱……咯吱……”

  冰层碎裂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许子吟的面前。

  许子吟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看向了马车。

  帘布掀开,一名穿着灰色劲装,披着蓝袍的颀长身影,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对上她的目光后,目光一亮,上下打量着她。

  许子吟冷冷地移开目光,又望向了远处。

  马车上的男子,跳落在了她的面前,目光依旧轻佻地打量着她,开口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许子吟微微蹙了蹙眉头,目光又重新看向了他。

  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气质不错,模样却是极为普通,手里正摇着一支纸扇,面带微笑,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目光不仅轻佻,而且极为无礼和放肆,不断在她脸蛋儿,胸前,纤细的腰肢间来回扫视。

  “滚!”

  许子吟握紧了拳头,眸露寒芒。

  她昨日就听说了,今日的队伍中,新加入了一个想要去游历女儿国的有钱公子哥儿。

  显然就是眼前之人。

  这种人,简直不知死活,在临安城玩腻了,便想着花点钱去那女儿国找乐子,殊不知,甚至连眼前的苍云山都走不出去。

  “姑娘好凶哦。”

  眼前男子似乎并未生气,被她喝斥一声后,便微微一笑,摇着纸扇,进了客栈。

  许子吟刚松开拳头,谁知那男子又退了回来,歪着脑袋瞧着她冰冷的脸蛋儿道:“对了好凶姑娘,请问一下,王强壮来了吗?”

  “唰!”

  红芒一闪,一支寒光森森的锋利枪尖,瞬间抵在了他的咽喉。

  枪尖上的寒意,比林间的寒风还要冷冽。

  许子吟手持一杆红缨枪,满脸寒霜地瞪着他道:“是不是想死?”

  真的好凶!

  洛子君正要说话,客栈里走出一名青袍男子,道:“许师妹,放下枪。”

  说着,看向眼前手持纸扇的公子哥儿道:“花公子是吧?队长正在屋里等着你,快进去吧。”

  洛子君伸出指头,轻轻拨开了脖子前的枪尖,拱手道谢道:“多谢兄台。”

  走到他身前时,又低声问道:“兄台,那位小姑娘是你的师妹?芳名叫什么?可已婚配?”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道:“花公子快进去吧,别招惹我师妹,她可不好惹。若是惹恼了她,在下可拦不住。”

  随即又自我介绍道:“在下杨岩,桃山宗的弟子。”

  然后看了门外一眼,低声道:“我师妹叫许子吟,她不喜欢别人跟她搭讪。”

  “桃山宗?”

  洛子君知道,大炎五大宗门分别为桃山宗,万剑门,金佛寺,青龙观,玉女谷,而桃山宗,就坐落在大梁国的指日峰上。

  原来许子吟那小丫头,竟然是桃山宗的弟子,还真没有想到。

  不知道是何时加入的。

  当然,他更没有想到,这次去往女儿国的商队里,竟然会遇到她。

  “多谢杨兄。”

  洛子君道谢,然后进了屋里。

  他得先去找那位叫王强壮的队长,获得对方批准后,才能加入这支队伍。

  客栈一楼,光线有些昏暗。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活像一个鲁智深,正在啃着鸡腿。

  另一边的角落里,则坐着一名身材干瘦,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正在低头看着铺在桌子上的地图。

  除了这两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

  洛子君走到了那名光头大汉面前,拿出了自己的铭牌,拱手道:“王队长,在下花柳,前来报道。”

  “噗——”

  光头大汉嘴里的鸡肉,顿时喷了出来。

  “花柳……花柳病?你就是那个要去女儿国寻乐子的公子哥?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头大汉顿时笑的前俯后仰,“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在地上继续翻滚大笑着。

  洛子君有些尴尬,但脸皮早就厚如城墙了。

  今早王后在给他铭牌时,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他接过铭牌,看到上面的名字时,旁边的晴儿也笑的蹲在了地上。

  就连不苟言笑的紫衣,也别过头,肩膀不断耸动着。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没法再重新改名了。

  所以他只得拿着这张铭牌,离开了王宫,来到了这里。

  花柳就花柳吧,王后能信守承诺帮他加入这支队伍,他就阿弥陀佛了,还计较什么?

  “花兄,这里,这位才是队长。”

  这时,杨岩连忙在门口提醒。

  洛子君一愣,转过身,看向了他指向的双马尾干瘦小姑娘,呆滞了几秒,连忙拿着铭牌过去道:“王队长……”

  王强壮,一个扎着双马尾,打扮的像个小姑娘的干瘦女孩?

  这名字,这模样……

  王强壮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花公子,我本不愿意带你一起上路的,不过对方给的实在太多,我没法拒绝。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一声,这一路可不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更不是沾花惹草,寻欢作乐,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若要反悔,还来得及,只是我收到的酬劳,是不会再退的。”

  这小姑娘面色严肃,目光凌厉,但声音稚嫩,像是娃娃音,有一种小大人的气势,看着颇为滑稽。

  当然,洛子君绝不敢轻视。

  能够带领五大宗门和朝廷武者的队长,敢跋山涉水去往女儿国的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队长,我已经考虑好了,无论路上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自己一人承担。”

  洛子君恭敬道。

  王强壮摇了摇头,严肃道:“我收的酬劳很多,所以承诺过,要保证你能活着回来的。所以,路上你绝不能出任何问题,除非我死了。当然,如果你不是在路上出的问题,而是在某个女人的床上,或者女儿国,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这时,那名像是鲁智深的光头大汉,也从地上爬起来道:“花公子,我们金佛寺也收到了酬劳,贫僧答应了师父,要护你周全的。路上你最好老老实实跟着贫僧,若是敢到处跑,贫僧不介意打断你的腿,把你背回来。”

  杨岩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金佛寺的高僧智障大师。”

  洛子君:“???”

  智障大师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粗声粗气道:“贫僧总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师兄师弟们都叫智仁,智慧,智根,智悟,我却叫智障,但师父说我的名字是最好的。花公子,听说你是读书人,你觉得呢?”

  洛子君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智障大师的尊师说的对,在下也觉得,智障大师的名字最好。”

  “好在哪里?”

  智障大师问道。

  洛子君又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智障’二字,可不简单,初听可能会觉得有些刺耳,但仔细揣摩,才知其中深含佛意。”

  “深含佛意?当真?”

  智障大师一听,连忙走了过来,洗耳恭听,魁梧的身形高大的像是一堵墙。

  洛子君见此,不敢怠慢,开始胡诌起来:“咱们先把这两字分开来说,‘智’在佛法中分为世智辩聪与般若智慧。前者是世俗的聪明才智,能言善辩、洞察事理;后者是觉悟之智,能破执见、证空性。将‘智’置于‘障’之前,恰恰体现了:真正的智慧不是用来炫耀、争胜,而是用来照见自我无明、认清众生本性。”

  许子吟不知何时,已从外面进来。

  “而‘障’,则是无明烦恼,众生皆有。‘障’在佛法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是烦恼障与所知障。一切众生皆有‘障’,障是业力所成,是修行之所依。没有障,就没有修。因而‘智障’并非贬义,而是一种提醒:智慧未圆满,仍有修路。佛法讲‘以障显道’,有障才有悟。”

  “所以,智障这个名字,其实是镜照众生。”

  “而从禅宗的角度看,又是一次反讽式的点悟。它提醒我们:不要以聪明自居,真正的觉悟是从‘笨’开始;不要以‘智障’为耻,众生皆有障,修行即是去障;不要以名字断人高低,有时正是‘愚痴’之人,更接近‘无所执’的境界……”

  洛子君说到此,发现屋里又多了几人,但整个屋子,寂静无声。

  店小二端着茶水,也站在后门处,不敢进来。

  只能听见屋外旗帜的猎猎声。

  洛子君没敢再继续胡诌下去,做了结语:“正所谓:大智若愚,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智障二字,正是这‘愚中有慧、障中见道’的一念回光。所以,在下觉得令师取的这名字,非常有佛意,其他那些名字太过直白,自不能比。”

  待他说完,屋里众人都面露思索之色。

  智障大师则张着嘴,目光呆滞,似乎正在思考着消化着。

  这时,屋外忽地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花公子解得好啊,‘愚中有慧,障中见道,智障二字’,的确蕴意非常。”

  一名头发花白,留着长须,手持一杆拂尘的老道,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时,智障大师方回过神来,满脸涨红地激动道:“好!花公子解得好!解的妙!虽然贫僧一句都没有听懂,但看花公子说了这么多字,肯定是极好的!智障,智障……师父果然是最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