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暗夜如昼-《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

  巴特尔听完范安的哭诉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坐在大帐里,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眼神冷得像化不开的冰。

  “你是说,刘把总勾结山匪,劫了范家的货,还打死了十几个人?”他慢悠悠地问。

  “千真万确啊将军!”范安跪在地上,额头顶地,“那些山匪凶残得很,我范家护院拼死抵抗,还是让他们把人救走了!将军,这分明是要造反啊!”

  “造反……”巴特尔重复这个词,忽然笑了,“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有……有上百人!”范安想起昨夜赵家庄的火光和惨叫,心有余悸,“而且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土匪!”

  “上百人,就能在你们范家眼皮底下劫人劫货?”巴特尔站起身,走到范安面前,“范管事,你范家在汉中号称护院三百,都是好手。怎么连百来个土匪都挡不住?”

  范安语塞:“这……这……”

  “还是说……”巴特尔蹲下身,盯着范安的眼睛,“你们根本没打算真拦?”

  范安浑身一颤:“将军明鉴!范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怎敢……”

  “行了。”巴特尔重新坐回去,“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范老爷,刘把总的事,本将会查。至于山里那些人……”他顿了顿,“五日后王爷要亲自会面,在这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将军,他们……”

  “本将说了,知道了。”巴特尔声音转冷,“退下吧。”

  范安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巴特尔一人。他拿起桌上那枚铜钱,拇指一弹,铜钱在空中旋转,落下时被他一把抓住——是正面。

  “有意思。”他自言自语,“范家、山匪、刘把总……这汉中,越来越有意思了。”

  亲兵进来请示:“将军,要不要派兵去山里搜剿?”

  “搜什么剿?”巴特尔瞥了他一眼,“王爷五日后就要会面,现在动兵,岂不是告诉王爷,本将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

  “派两队哨探去黑风峪附近盯着。”巴特尔下令,“不要靠近,也不要被发现。看看山里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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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兵谷里,刘把总一夜没睡。

  不是害怕,是睡不着。他躺在安排给自己的小屋里,炕烧得热乎乎的,被褥干净厚实,比他在军营里的条件好多了。可他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夜的情景——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干净利落的动作,还有救他时说的那句话:“想活命,就跟我们走。”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救他?现在把他关在这里,又想干什么?

  天蒙蒙亮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号声。不是军中的号角,是那种用牛角做的号,声音低沉悠长。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口令声。

  刘把总爬起来,凑到窗边往外看。晨雾中,一队队人影正在集合,穿着统一的灰褐色衣服,背着奇形怪状的长火铳,列队走向训练场。人数不多,约莫三四百,但行动间秩序井然,绝不像普通土匪。

  更让他惊讶的是训练场上的景象。那些人分成几队,一队在练习射击——八十步外的草人靶,十发能中七八。一队在练习格斗,用的不是军中的刀法,而是一种更简洁、更狠辣的招式,专攻要害。还有一队在练习攀爬,用绳索和钩爪,眨眼间就能爬上三丈高的悬崖。

  刘把总看得目瞪口呆。他在军中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的训练。这哪是土匪?这分明是……精兵!

  “刘把总起了?”门外传来声音。

  刘把总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热粥和咸菜。这人他认识,昨天在总务堂见过,好像姓周。

  “周先生。”刘把总抱拳。

  “不必多礼。”周典走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山里条件简陋,将就吃点。”

  刘把总看着那碗稠粥——米粒饱满,香气扑鼻,比他这些天吃的霉米强多了。

  “周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问。

  周典在对面坐下,给自己也盛了碗粥:“和范家有仇的人,也是能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人。”

  “活下去?”刘把总苦笑,“范家现在肯定告到巴特尔那里了,说我勾结山匪。我现在是朝廷要犯,还能活下去?”

  “为什么不能?”周典慢悠悠地喝粥,“刘把总在军中十几年,应该知道,这乱世里,谁是忠,谁是奸,全看怎么说。范家能告你,你也能告范家。”

  “我告范家?我一个败军之将,拿什么告?”

  “拿范家陷害忠良的证据。”周典放下碗,“拿范家垄断商路、哄抬粮价的证据。拿范家与山匪‘勾结’的证据——当然,这个勾结是真是假,就看刘把总怎么说了。”

  刘把总明白了。这些人救他,是要用他来对付范家。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周典说,“五日后,阿济格王爷要在黑风峪会面。到时候,刘把总只需要把范家如何陷害你、如何克扣军粮、如何与山里‘勾结’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行。”

  “王爷会信?”

  “信不信,是王爷的事。”周典笑了笑,“但说了,刘把总就有机会活命;不说,范家绝不会放过你。”

  刘把总沉默。他在权衡利弊。投靠这些山里人,就是彻底与朝廷为敌。但不投靠,范家会放过他吗?巴特尔会信他吗?

  “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他最终问。

  “在藏兵谷,没人能动你。”周典起身,“至于五日后……我们会安排妥当。刘把总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了,早饭后,庄主要见你。有些事,庄主想亲自跟你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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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务堂里,张远声正在看地图。

  黑风峪的地形他已经烂熟于心,但为了五日后会面,还是让胡瞎子又去实地勘察了一次,补充了几个细节。此刻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满了记号——哪里适合埋伏,哪里适合撤退,哪里是视线死角,哪里易守难攻。

  “庄主,刘把总来了。”李岩在门口说。

  “请进。”

  刘把总走进来,看到张远声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群人的头领这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穿着普通的粗布棉袍,像个读书人,但眼神沉稳锐利,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刘把总请坐。”张远声放下手中的炭笔,“昨夜休息得可好?”

  “还好。”刘把总在对面坐下,有些拘谨。

  “那就好。”张远声示意李岩倒茶,“刘把总在军中十几年,对清军应该很了解。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庄主请讲。”

  “阿济格这个人,用兵风格如何?”

  刘把总想了想:“勇猛,但也谨慎。喜欢用骑兵,擅长长途奔袭。攻城时往往先围后打,消耗守军粮草士气。不过……”他顿了顿,“他性子急,尤其讨厌别人违逆他。若是觉得被耍了,会不惜代价报复。”

  张远声点头:“那他对汉人将领呢?”

  “用,但不信。”刘把总说得很直白,“汉军旗的待遇比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差一截,打仗时常常被当炮灰。立了功,赏得少;犯了错,罚得重。像我这样的,在他眼里,不过是条狗。”

  这话说得苦涩,但真实。

  “范家呢?”张远声又问,“阿济格对范家是什么态度?”

  “利用。”刘把总冷笑,“范家有钱有粮,阿济格需要他们供应军需。但等汉中稳定了,或者范家没用了……难说。”

  张远声和李岩对视一眼。这些情报很重要。

  “刘把总,”张远声正色道,“五日后会面,我想请你一起去。”

  刘把总一惊:“我去?我去干什么?阿济格看见我,还不当场砍了我?”

  “不会。”张远声摇头,“你是证人,证明范家陷害忠良、勾结山匪的证人。当着阿济格的面,范家不敢动你。而阿济格为了显示自己公正,也不会当场杀你——至少,在听完你的证词之前不会。”

  “可我说了之后呢?”

  “说了之后,阿济格会怎么处理范家,是他的事。”张远声说,“但你的命,我们保了。事成之后,你可以留在藏兵谷,也可以去别处隐姓埋名。你自己选。”

  刘把总沉默良久,最终咬牙:“好!我去!范永昌那个老东西,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他垫背!”

  “不是去死,是去活。”张远声纠正,“而且……要活得比范家更好。”

  送走刘把总,李岩低声问:“庄主,真带他去?万一他临阵反水……”

  “他不会。”张远声很肯定,“他现在恨范家入骨,而我们是他唯一的依靠。况且……”他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清军内情的人。刘把总,正合适。”

  窗外,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进山谷。训练场上的喊杀声、号令声,清晰可闻。

  新的一天,新的训练,新的准备。

  距离会面还有四天。

  时间紧迫,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就像这山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个改变命运的时刻。

  张远声走到窗前,望着训练场上那些年轻的身影。

  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活不到春天。

  但他会尽力,让更多人活下来。

  为了这个目标,他愿意用尽一切手段。

  哪怕是,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