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地宫石门-《沪江潮》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三月十九日,上午九时四十五分。

  静心庵后的洞口如一张漆黑的巨口,阴冷的风从地底深处涌出,带着泥土、朽木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沈知意握紧手中的定魂珠,珠子的温润与洞口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孝陵卫...”陈景明用手电筒照向石壁上的刻字,三个古篆在光斑中清晰可见,“明朝守陵军的称谓。难道这里真是地宫入口?”

  徐砚深蹲下身仔细检查洞口结构。洞口宽约四尺,高六尺,边缘规整,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他伸手摸了摸洞壁,指尖沾上一层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不是正规入口。”徐砚深拍掉手上的粉末,“看这规整程度和凿痕走向,像是盗洞。但规模这么大,至少是百年前挖的,而且维护得很好。”

  老郑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袋,倒出些粉末在掌心,凑近洞口嗅了嗅,又用指尖捻了捻。

  “石灰、黏土、还有...朱砂。”老郑沉声道,“洞壁最近处理过,不超过十天。而且用朱砂混在灰浆里抹过,这是镇邪的手法。”

  沈知意闭目凝神,尝试感知洞口深处的“场”。定魂珠在掌心微微发热,传递给她一片混乱的波动——痛苦、执念、强制性的秩序感,还有...一丝微弱但尖锐的“牵引”。

  “陈景澜在下面。”她睁开眼,语气肯定,“还有引魂铃。但除了他们,还有别的...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杜清晏看向手中怀表:“九点五十分。鸡鸣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

  按照计划,此刻鸡鸣寺山门前,顾知远的人正带着假扮沈知意的替身,等待陈景澜可能派出的探子。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徐砚深站起身,从背包里取出绳索和岩钉:“景明,你带两人先下,老郑的人居中,我和知意、清晏垫后。保持五米间隔,一旦有情况,拉绳示警。”

  “我来打头阵。”陈景明毫不犹豫,“我对陈景澜的手段最熟悉。”

  “不,我先下。”老郑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顾先生交代过,地宫可能有师门先辈布下的禁制。我是师门外围弟子,多少懂一些。”

  短暂的商议后,决定由老郑带一名手下先行,陈景明带两人随后,徐砚深、沈知意、杜清晏及剩余人员在第三批。

  洞口垂直向下约三丈后转为斜坡。甬道宽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湿滑,长满青苔。手电光在黑暗中切开一道道光柱,照出石壁上模糊的壁画——似乎是明代风格的《出警入跸图》,描绘皇帝谒陵的仪仗队伍。

  下行约二十丈后,前方传来老郑压低的声音:“到头了,有石门。”

  众人陆续抵达甬道尽头。眼前是一道青石门,高约一丈,宽六尺,门扇紧闭,表面刻着复杂的纹饰。沈知意用手电照去,看清那是两条蟠龙环绕着一座山峰的图案,山峰顶端有一颗星辰。

  “这是...紫金山的星象图。”杜清晏凑近细看,“你们看,这七颗星的排列,和紫金山观测台遗址的石台上刻的一样。”

  徐砚深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有机关。”

  老郑在门上摸索片刻,忽然停在左侧蟠龙的眼睛处。那颗龙眼是一块凸起的圆形石钮,表面光滑,显然经常被触摸。

  “等等。”沈知意忽然出声,她盯着那颗龙眼,定魂珠在掌心发出微弱的脉动,“不对...这不是开门的机关。”

  话音未落,老郑的手下,一个叫阿勇的年轻汉子,已经下意识按了下去。

  “别——”沈知意想阻止,已经迟了。

  石钮凹陷下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死寂。

  三秒钟后,甬道深处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从石壁缝隙中飘出。

  “闭气!”徐砚深大吼,同时扯下腰间水壶,倒出水浸湿手帕捂住口鼻。

  但已经有人吸入。阿勇晃了晃,眼神开始涣散。他身后的另一名手下直接瘫软在地。

  沈知意迅速取出定魂珠,珠光在黑暗中亮起温润的光晕。光芒所及之处,那股甜香味似乎被中和、驱散。吸入较少的人逐渐清醒,但阿勇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是曼陀罗混合迷香。”杜清晏判断道,他强忍着肩伤的不适,检查倒地者的瞳孔,“剂量很大,吸入超过三口就可能致命。”

  陈景明脸色铁青:“陈景澜布下的陷阱。”

  “不完全是。”老郑仔细观察石门,“这机关是原本就有的,但被人改造过。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龙眼石钮下方,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锋利工具刻出的导流槽。

  “原本的机关可能只是普通迷烟,但有人加了料。”老郑沉声道,“剂量加大了,还混合了致幻成分。这是要让人在昏迷中产生恐怖幻觉。”

  沈知意将定魂珠贴近阿勇的额头。珠子光芒流转,阿勇剧烈颤抖几下,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惊恐。

  “火...好多火...”他语无伦次,“还有...眼睛...金色的眼睛在看我...”

  “是陈景澜的精神暗示混合药物效果。”沈知意收回珠子,“他就在门后面。这陷阱是他给我们的‘欢迎礼’。”

  徐砚深检查完石门,指向右侧蟠龙的龙眼:“这颗才是开门的。左侧是陷阱,右侧才是正途。但需要同时按下,而且...”他看向沈知意,“可能需要定魂珠的力量。”

  沈知意点头,将定魂珠贴在右侧龙眼上。珠子与石钮接触的瞬间,石门内部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仿佛某种锁扣被打开。

  “现在,同时按。”徐砚深下令。

  老郑按住左侧龙眼(需重新按下以解除陷阱锁定),徐砚深按住右侧。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

  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片黑暗。手电光射入,照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地宫前殿。

  众人踏入殿内。空气更加阴冷,带着陈年的尘土味。手电光扫过四周,映出令人震撼的景象:

  殿高约三丈,宽五丈,深不见底。两侧立着十二尊石像,全是明代武将装束,手持各种兵器。石像面部雕刻精细,虽经数百年,仍能看出威严之态。地面铺着青石板,中央一条甬道直通深处。

  “这是孝陵卫的象征。”杜清晏轻声道,“朱元璋下葬后,留下三千孝陵卫世代守陵。这些石像应该是他们的将领。”

  沈知意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定魂珠在手中持续发热,珠子内部的光泽流转加快,仿佛在警告什么。

  “这些石像...不对劲。”她停下脚步。

  几乎同时,离他们最近的一尊石像,手持长戟的武将,突然动了。

  不是整体移动,而是石像的眼睛部分,两块黑曜石镶嵌的眼珠,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退后!”徐砚深举枪。

  但石像没有攻击,只是那双眼珠缓缓转动,盯住了沈知意手中的定魂珠。

  接着,所有十二尊石像的眼珠同时亮起微弱的红光。红光并不刺眼,却给人一种被集体注视的毛骨悚然感。

  “是感应机关。”老郑声音发紧,“它们感应到了定魂珠。”

  话音未落,第一尊石像开始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它的手臂缓缓抬起,手中石戟指向殿顶。紧接着,第二尊、第三尊...所有石像都开始做出同样的动作——戟指穹顶。

  众人顺着戟尖方向抬头。手电光汇聚处,殿顶浮现出一幅巨大的星象图。不是绘制,而是用夜光石镶嵌而成,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芒。

  “紫微垣...”杜清晏辨认出星图,“帝星所在。但这里——”他指着星图中心,“缺了一颗星。”

  那颗空缺的位置,正好对应定魂珠的大小。

  沈知意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注视下,将定魂珠高高举起,对准殿顶空缺处。

  珠子脱手的瞬间,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上升,精准地嵌入星图空缺。霎时间,整个星图被点亮,幽蓝光芒大盛,将地宫前殿照得如同幻境。

  星图开始旋转,光芒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影。那些光影逐渐汇聚,在青石板上形成一行行文字——

  “万历三十七年,钦天监监正张邦彦奏: 紫金异动,地脉不稳,恐伤国本。 奉旨埋‘引魂铃’于孝陵侧,以铃引杂念,以珠定心神。 铃有三用:一引游魂,二镇邪念,三...祭...”

  文字到此中断。“祭”字后面的一整块石板,被人为凿毁了,留下一个粗糙的凹坑。

  “又是‘祭’。”陈景明蹲下身,抚摸凿痕,“新鲜的,不超过半年。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第三用是什么。”

  徐砚深用手电照向地宫深处:“陈景澜知道。程静山也知道。”

  沈知意收回定魂珠(珠子自动落下),星图光芒随之暗淡。她看向那片黑暗:“他们都在里面等我们。”

  队伍继续前进。穿过前殿,是一条更狭窄的甬道。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密集的刻字,全是《度人经》经文,字迹工整,但刻痕深浅不一,仿佛是在极度焦虑或恐惧中刻下的。

  “看这里。”杜清晏忽然停下,指向一处经文下方。

  那里有一行小字,不是经文,而是一段记录:

  “天启六年三月,铃动三日,守陵军夜惊,互殴致死者七人。以黑狗血浇之乃止。——孝陵卫百户赵大成记”

  “天启六年是1626年。”杜清晏计算道,“距离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埋铃,相隔十七年。十七年后,引魂铃就出现异动。”

  再往前走,又见记录:

  “崇祯十年八月,铃自鸣,金陵城内三日夜婴啼不止。道士作法,以朱砂封铃眼。——孝陵卫千户李振记”

  “康熙二十二年...” “乾隆四十五年...” “咸丰三年...”

  每隔数十年,就有一段记录。内容大同小异:引魂铃异动,引发各种诡异现象,然后设法镇压。

  最后一处记录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 “铃裂一缝,铃声不止。西洋教士言此‘共振现象’,然何以独在月圆之夜?以铅匣封之,深埋三丈。望后世勿启。——末代孝陵卫指挥使徐承宗绝笔”

  “徐承宗...”徐砚深念着这个名字,“和我曾祖父同辈。说不定是远亲。”

  沈知意却注意到另一件事:“光绪二十六年埋的,那现在铃怎么又出来了?”

  “被人挖出来了。”老郑语气沉重,“而且看这架势,挖铃的人就是程静山。他二十年前叛出师门,时间对得上。”

  甬道走到尽头,前方出现第二道门。

  这道门比前一道小,但更加精美。门扇是整块黑色石材雕刻而成,表面光滑如镜,映出手电光和人影。门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正中一个凹槽——形状正好是引魂铃。

  “需要铃才能开。”陈景明尝试推门,毫无反应。

  沈知意将定魂珠贴近门扇。珠子没有反应,但她的“心火”却感应到门后强烈的精神波动——混乱、痛苦、强制性的秩序,还有一丝...哀求?

  “陈景澜在门后面。”她低声说,“而且...他在挣扎。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他,但他不想被控制。”

  徐砚深检查门缝:“没有机关痕迹,只能从里面开,或者用铃。”

  “那就等。”陈景明示意众人退后几步,在甬道两侧隐蔽,“程静山想要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来开门。我们守株待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宫中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水滴声。沈知意靠着冰冷的石壁,定魂珠在手中持续传来安抚的力量,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

  她想起母亲笔记中的一段话:“器物无善恶,人心定正邪。然器物若经百年人心浸染,亦会沾染人之性情。慎之。”

  引魂铃埋在地下三百年,经历数十次异动和镇压,它自身是否已经产生了某种“性情”?陈景澜的执念,程静山的野心,与这三百年的积累叠加,会产生什么?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不是从他们来的方向,而是从地宫更深处——门的那一边。

  脚步声很轻,但在地宫死寂中格外清晰。一步,两步,停在门后。

  接着,门扇内部传来锁扣转动的声音。

  黑色石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站着一个身影。手电光汇聚过去,照出一张苍白的面孔——陈景澜。

  但他的状态极其诡异:左眼是标志性的金色,右眼却是浑浊的灰色。金色眼瞳中满是痛苦和挣扎,灰色眼瞳却空洞无神。他手中握着一只青铜铃,铃身布满细密裂痕,正是引魂铃。

  “欢迎...”陈景澜开口,声音嘶哑,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来到...我的...牢笼...”

  话音未落,他右眼灰色突然加深,金色瞬间被压制。整个人气质一变,变得冰冷而陌生。

  那个陌生的声音从陈景澜口中发出: “沈小姐,定魂珠带来了吗?程某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