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黄泉-《卫子夫:暴君的皇后是状元!》

  东行的路,是用金银和谎言铺就的。

  栾大坚信,路的尽头,是万世不移的荣华富贵。

  回到长安这一日,他摆足了五侯九卿的排场。

  车驾仪仗,几乎要与天子比肩。

  宣室殿内。

  御座上的那道身影,隐在十二旒冕的阴影之后,看不清神情。

  栾大跪伏于地,声音里是精心排演过的狂热与激动。

  “陛下!臣此行,虽未能亲登蓬莱,却已得仙师感应!”

  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从华山之巅云雾缭绕的琼楼玉宇,讲到黄河之畔于黑夜中自行发光的夜光仙石。

  最后,又讲到在泰山脚下,偶遇了一位足足一百三十岁、鹤发童颜的百岁老翁。

  每一个故事,都点缀着恰到好处的惊叹与敬畏。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描述自己亲历的神迹。

  “仙师言,陛下乃天命真龙,长生本是命中注定!”

  “只是尘缘未了,时机未至!”

  “仙师不愿现世,只赐臣长生真言数句,并赠此仙石,以示天心!”

  说完,他从一个硕大的锦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石头,高高举起。

  石头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一股奇特的清香四溢开来。

  栾大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说辞中,甚至微微抬眼,瞥向御座。

  他在等待。

  等待皇帝的龙颜大悦,等待满朝文武的羡慕与嫉妒。

  御座之上,终于传来声音。

  “哦?”

  那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仙石?”

  刘彻缓缓开口,语气竟像真的被这奇物吸引了。

  “郭舍人,拿上来,给朕瞧瞧。”

  栾大心中狂喜。

  成了!

  内侍总管郭舍人躬身走下,从栾大手中接过锦盒,恭敬地呈到御前。

  刘彻并未触碰,只是俯身,隔着几寸的距离,细细端详。

  “果有异香,光华内敛。”

  刘彻的赞许声传来。

  “众卿也来赏鉴一番。”

  几位近臣立刻凑了上来,围着石头啧啧称奇。

  “真乃神物!”

  “陛下洪福齐天,方有此祥瑞啊!”

  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栾大跪在地上,嘴角已经压抑不住地上扬。

  他觉得自己已是半个仙人。

  “栾大。”

  刘彻再次开口。

  “你此行,功劳甚伟。”

  “臣!不敢当!皆赖陛下天威!”栾大激动得声音发颤。

  刘彻微微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毫无预兆。

  “朕听闻,你在华山之巅,还见到了琼楼玉宇?”

  “是……是的!云海翻腾,仙鹤环绕,宛如仙境!”栾大连忙点头。

  “郭舍人。”

  刘彻淡淡吩咐。

  郭舍人一挥手,两名小内侍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走上殿来。

  殿外午后的阳光斜射而入,正照在镜面上,光线被反射到大殿另一面空旷的墙壁上。

  光影晃动,调整片刻后,竟真的隐约现出一片亭台楼阁的虚影,云雾缭绕,宛如海市蜃楼。

  栾大的眼珠,瞬间凝固了。

  这……这不就是他描述的景象吗?

  “此物,名曰‘幻景镜’,西域小国之贡品,以光影折射成像。”

  刘彻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

  “朕觉得此物无用,便弃置于库中。不想,竟与仙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汗珠,从栾大的额角渗出。

  不,只是巧合!仙家手段,岂是凡人俗物可以比拟!

  他强作镇定,疯狂安慰自己。

  “陛下明鉴!此凡物之影,呆板僵硬,岂能与臣所见之仙境相比!仙境之中,仙鹤飞舞,皆有灵性!”

  “说得好。”

  刘彻不置可否,又问道。

  “那这仙石,总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此石夜能发光,自带异香,乃仙师亲赐!”栾大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

  “拿上来。”

  郭舍人再次挥手,一个小内侍捧着一堆灰白色的粉末走上殿中央。

  他将粉末在地上撒开一条细线。

  瞬间,那条粉末细线竟发出与“仙石”如出一辙的幽蓝光芒。

  一股熟悉的迷迭香气味,弥漫开来,比那石头上的还要浓郁百倍。

  “此物,名‘磷石粉’,混以西域迷迭香料。”

  刘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撒于石上,便可日夜发光,自带异香。朕宫中,常用此物作夜间指引,以免宫人走错了路。”

  “栾大,你这仙石,与朕宫中引路的石头,倒是颇有渊源。”

  “轰!”

  栾大感觉自己的头颅被巨锤砸中。

  冷汗,大颗大颗地滑落,打湿了他的衣领。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说,你遇到了一个一百三十岁的活神仙?”

  刘彻的语气,终于带上了讥讽。

  “臣……臣不敢欺君!那老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的声音虚弱得像漏气的风箱。

  “画像。”

  郭舍人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走到栾大面前,当着他的面,缓缓展开。

  画上的人,仙风道骨,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

  正是泰山脚下那位“百岁老翁”。

  刘彻嘴角的弧度,变得残忍。

  “此人,长安西市的骗子,姓王,专骗富户钱财三十年。前日刚被京兆尹拿下,打入大牢。”

  “朕派去‘保护’你的人,觉得他扮得不错,特意画了下来,给朕解闷。”

  “栾大。”

  刘彻终于站起身。

  巨大的龙威如山岳般压下,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粘稠。

  他俯视着脚下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骗子。

  “你告诉朕。”

  “这些,也是仙师的安排吗?”

  栾大的脑子炸成一片空白。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疯狂地打颤。

  他想爬起来,膝盖却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袍角沾满了灰尘。

  一败涂地。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骗局,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场闹剧。

  “不……不是的……陛下!这是污蔑!是有人要害臣!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啊!”

  他涕泪横流,疯狂磕头,语无伦次。

  此时,殿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父皇。”

  大殿的侧门被推开,皇后卫子夫身着凤袍,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素白宫装的身影。

  卫长公主刘纁。

  卫子夫的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那瘫倒在地的男人身上,眼底平静无波。

  她走到刘彻身边,旁若无人地为他理了理衣袖。

  刘纁则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她面容平静,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光。

  她先对刘彻与卫子夫盈盈一拜,随即转向瘫倒在地的栾大。

  “夫君。”

  她轻声唤道。

  这两个字,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栾大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

  刘纁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你离家数月,妾身日夜思念。”

  “这个为你缝制的香囊,你可还喜欢?”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香囊。

  正是栾大从不离身的那一个。

  栾大瞳孔地震,死死地盯着那个卫长公主。

  那个亲手将他送上云端,又亲手将他踹入深渊的女人。

  刘纁没有等他回答。

  她捏着香囊,走到栾大面前,蹲下身。

  她打开香囊的束口,将开口对准栾大的脸,指尖轻轻一扇。

  一股浓郁的、能勾起幻觉的异香,扑面而来。

  “夫君。”

  刘纁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贴在他耳边低语。

  “你现在,又看见什么神迹了?”

  “是琼楼玉宇,还是百岁仙翁?”

  栾大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他仿佛看到无数冤魂朝他扑来,看到了那个姓王的骗子在对他狞笑,看到了霍去病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她复仇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一个被利用到极致,最后用来祭旗的,可悲又可笑的祭品。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所有的谎言被彻底戳穿。

  他引以为傲的方术,他赖以生存的骗局,最终,成了埋葬自己的坟墓。

  刘彻看着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眼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了。

  只剩下被愚弄到极致的冰冷。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

  龙靴,停在了栾大的面前。

  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拖下去。”

  刘彻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降至冰点。

  “朕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阳火焚身。”

  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士冲了进来,架起已经疯癫瘫软的栾大。

  “传旨。”

  “三日后,车裂于市!”

  栾大的惨叫和求饶声被堵在了喉咙里,迅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