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一生一次的恸哭(校对前)-《我,工匠大师,你让我拯救世界?》

  “那个…父亲,”正视着萨隆几秒钟后,泽菲尔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我有些问题想问。”

  “哦?”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萨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还是尽可能镇定地说,

  “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让微光教会的人离开呢?他们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泽菲尔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记得老牧师还在的时候,他既教孩子们学帝国通用语,又能用低廉的酬劳为我们驱散『混沌浸染』…?

  “为什么…突然换成了这奇奇怪怪的『芙提尔教会』?”

  “就这个啊?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呢。” 萨隆的表情明显松了下来,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其实…这不过是翡翠领的『传统信仰』回归了而已。

  “还记得圣皇古斯塔夫,在将微光教派定为帝国国教之前…是怎么做的吗?”

  泽菲尔摇了摇头,不明白父亲想问什么。

  顿了顿,萨隆抱起双臂,仿佛在回忆历史:

  “他老人家收复了许多脱离帝国数百年的故土,也征服了不少全新的领地。

  “但那些地方,宗教和信仰早已五花八门,几乎成为完全独立的民族了。

  “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信奉微光教派,就强行要求所有被征服者改信。

  “因为那样做,统治成本太高,还容易激起不必要的反抗…嘶溜…”

  看到儿子听得很认真,萨隆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稍稍润了润喉咙:

  “恰恰相反,他每征服一处,往往会娶一位当地身份最尊贵、名望最高的少女为妻。

  “说白了,古斯塔夫本人根本不在乎宗教问题,他娶这些妻子,纯粹是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新领地,一种减少摩擦的政治手段罢了。

  “比如为了在北方冰原的统治,他能毫不犹豫地随新妻子改信当地的白龙崇拜,获得了那些冰原蛮子一致的喜爱,甚至高呼圣可汗;

  “后来到了南方湿地,他又宣布尊奉那里的蛇神信仰…

  “…这么前前后后,大大小小娶了十几位夫人,虽说艳福不浅,但核心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加速帝国的统一与稳定。”

  他看向泽菲尔,得意地摊了摊手:

  “所以,这归根结底只是一种统治手腕罢了。

  “翡翠领的居民原本就有深厚的芙提尔信仰基础,而之前帝国派来的教士强行推行微光教派,反而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现在我让本地人回归传统,自己也宣布改宗芙提尔,主要是为了平息民怨,方便管理而已,你不用想太多的。”

  “诶…原来是这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泽菲尔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娶一个当地出身的妻子,然后宣布改宗,就能轻松赢得民意…原来还有这么『方便』的办法啊,哈哈哈…”

  但他的笑声逐渐低落,最终完全消失。

  眼神中温度也陡然冷却,最终凝结成森寒的冰:

  “那…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题的跳转得太过突兀,导致萨隆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这…”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游移,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完全乱了方寸。

  “……”

  没人说话,餐桌上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像想起了自己不是哑巴。

  “当时…帝国那边催得很急…必须用点特别的手段…” 萨隆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形容的窘迫,

  “但,但我并不知道…『蛇泪溶剂』那东西的毒性居然会那么大…”

  “呵。”冷笑一声,泽菲尔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了…

  …椅子上显得有些无措的父亲。

  少年的接下来的话,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那为什么…我回来时碰巧听到本地人闲聊时说,母亲死后还不到两个月,你就和翡翠男爵的遗孀结婚了?

  “说起来,这离那位倒霉的前任男爵,『在狩猎中被野猪意外撞死』,好像也才过来三个月吧?

  “父亲,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咕噜…”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萨隆莫名感到有些口干,

  “泽菲尔,你…你是什么意思?”

  啪!

  一膝盖压在父亲的椅子上,泽菲尔双手按住萨隆的肩膀,阴影笼罩下来,气势是完全压倒了高大父亲:

  “按照你刚才那套『方便』的理论,是不是觉得,只是普通富农家庭出身的母亲,娘家地位太低了,不利于你扩张领地的野心呢?”

  碰!

  身体前倾,泽菲尔一头撞上父亲的额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心里的话:

  “还是说…您觉得微光教会规定一夫一妻,还有丧偶后至少三年的守丧期,实在太过碍事了…

  “…不利于您尽快迎娶那位…带着丰厚嫁妆和庞大领地的漂亮寡妇呢?”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了萨隆脸上。

  “我,我…”他脸色发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辩解,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面对儿子那双泛红的眼眶,仇恨和不可置信交织的表情,萨隆只觉得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滴答。

  突然间,萨隆只觉得手腕一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

  原来是一滴泪水,渗入了护甲的缝隙中。

  再次抬头,泽菲尔积聚的泪水终于决堤。

  哐,哐,哐!

  他一拳又一拳捶打着父亲的胸甲,表情扭曲到几乎泣不成声:

  “你…你这混蛋好狠的心!母亲和你患难与共,互相扶持着生活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你,你竟然…呜呜呜…”

  萨隆不自觉地抬起了双手,但最终还是不知所措地悬在了空中。

  不住哽咽着,泽菲尔已经哭得语无伦次:

  “咕噜,我,我承认…这翡翠领是很富裕,城墙也很坚固…废墟一样的扎克利领根本比不了…呜呜…

  “不…就算扎克利领完好无损,那地方在您眼里,恐怕也只是一个寒酸的小村子…

  “…根本配不上父亲您的野心…对吧?”

  哭着哭着,泽菲尔突然笑了,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多好啊…只是换掉一个妻子,就能从一个穷困的边境骑士,摇身一变,成为拥有庞大的财富和领地的大男爵…

  “…要知道比丘奇干爹苦心经营多年,每天忙于应酬到身材走形,脑袋变秃,最后得到的,都比不过父亲您几个月的『努力』啊啊啊!”

  咬牙切齿的泽菲尔,开始徒劳地用手背擦拭着汹涌而出的泪水:

  “多好啊…多好啊…只要把母亲像块用旧的抹布一样丢掉,再换上一个年轻、漂亮、带着丰厚嫁妆和爵位头衔的男爵夫人…

  “…每位帝国骑士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这样唾手可得了…只要母亲『意外』死去就可以了,多划算的交易啊!多好啊…多好啊…”

  “不!不是这样的!泽菲尔,你把你父亲我想成什么人了?”慌乱地站起身,萨隆不顾儿子的挣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从来没有!”

  “你最好没有!”浑身颤抖的泽菲尔,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但父子间悬殊的体格差距,让着挣扎显得徒劳无功,

  “可你再婚那么快!还说这不是计划好的,真当我是是傻子吗?!”

  “我…我和你玛乔丽阿姨其实从小就认识了,只是恰好同时丧偶而已…”萨隆试图解释,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痛苦,

  “之所以急着再婚,一来是玛乔丽阿姨希望我能挡住那些想吃绝户的追求者…

  “二来,也是为了你将来能有一块更好的领地,能有个依靠…”

  “别拿我当借口!”抬脚猛跺萨隆的战靴,上身动不了的泽菲尔嘶声打断了父亲的话,泪水濡湿了中年人胸前的衣甲,

  “如果代价是母亲的命…那我宁愿继续做骑士侍从,寄人篱下一辈子,都不要这块破领地!”

  “泽菲尔,你要相信我!”声音在颤抖,萨隆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仿佛一松开儿子就会消失,

  “我比谁都爱你母亲珊多拉!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那是意外,真的是不幸的意外!”

  “事到如今…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拿什么?!”

  ……

  父子二人激烈地争执、一个奋力挣扎,嘶声力竭;另一个笨拙辩解,手足无措。

  在悲愤交加的精神冲击,再加酒精上脑的影响下,泽菲尔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倒在父亲怀里。

  他哭得口干舌燥,嘴唇干裂,浑身被汗水和泪水浸透,连眼泪似乎都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胸腔剧烈的起伏。

  “来…先喝点水…看你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小心翼翼地将哭到脱力的儿子扶到椅子上坐好,萨隆连忙跑到橱柜里找水和杯子。

  “沥沥沥~”

  这一次,他没有再倒麦酒,而是难得正经地倒了一杯清水,递到泽菲尔嘴边。

  看着儿子一脸憔悴,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萨隆心疼极了:

  “儿子,为什么你还不肯相信我?

  “我可以向诸神起誓,微光女神也好,丰收女神也罢,无论哪一位见证我的誓言都可以!

  “如果是我萨隆·冯·扎克利蓄意害死了珊多拉,我愿受神罚,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泽菲尔眉毛一挑,终于肯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向了父亲。

  在这个神明真实存在、信仰之力可被感知的世界里,是绝对不能随意以神之名发誓的。

  否则…分分钟会招致真正的神罚,屡见不鲜,这已经是常识级别的共识了。

  更何况,萨隆不光一次指向了两位神明,手里还拿着杯子和沉重的水壶…

  …根本无法像某个粉毛一样,在背地里做出任何能规避誓言的“作弊手势”。

  泪眼朦胧的泽菲尔,终于将信将疑地开口了:

  “真…真的?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不幸的意外?”

  单膝跪下,萨隆尽量与坐着的儿子平视,压低了声音,语气无比诚恳:

  “当然,我或许会骗那两个『外人』,但怎么可能骗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相信我,我最爱的人,永远是你的母亲珊多拉,这一切…都是命运残酷的安排。”

  伸手抹去儿子脸上未干的泪痕,萨隆露出了一个苦笑:

  “也许…只是微光女神身边缺少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女,所以才早早地将你母亲召唤到她身边,作为侍奉的神使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别再多想了。来,先喝水。”

  看着父亲痛苦且真诚的脸,泽菲尔心中的阴霾终于逐渐驱散开来。

  “真,真的吗?”他破涕为笑,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好…好吧,父亲,我…我相信你了,咕噜咕噜咕噜…”

  他凑近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补充着亟需的水分。

  “…咕噜咕噜…哈…哈秋!”也许是喝得太急,凉水一下子带走了太多的热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萨隆见状,慌乱地解下自己厚实的披风披在泽菲尔肩上,帮他裹紧了系带:

  “突然大喜大悲容易感冒…小心别着凉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用想太多,一切…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父亲,我刚才…对不起。”羞愧地低下头,冷静下来的泽菲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是多么的孩子气了。

  以成年骑士侍从的角度来看…

  …这种情绪管理的水平,恐怕是绝对不及格。

  他抿着嘴唇,不知道接下来父亲会怎么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没想到萨隆只是伸出大手搂住泽菲尔单薄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傻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当年你祖母过世的时候,我的表现也没好到哪去啊…

  “好好哭一场,发泄出来就好了…我自己就是过来人,怎么可能责怪你呢?

  “现在发泄也发泄完了,今晚就好好休息,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父亲。” 用手擦了擦鼻子,泽菲尔郑重地点点头。

  那紧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