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问心劫-《携剑之言》

  天高云淡,微风醉人,季节模糊,似秋非秋,然旧城东的湖边又落下几片小小石头。

  水生涟漪,催动湖面枯叶向前,枯叶与枯枝相撞,发出微弱的擦擦声。

  就在这时,一只青蛙探出头,带着好奇用自己明亮的眼睛仔细打量起四周,看到湖边站着人,它心里害怕,忙调转方向,往湖底游去,四肢并用,同时还发出呱呱呱的紧张之声。

  湖边,三影相对,白衣公主眼神温柔,静静看着黄叶别树,从自己头顶飞过,直到消失不见。

  有些恍惚的顾云楼使劲摇摇头,表现出一脸不可思议,因为他再次见到了阿彤,延续了先前那个无头无尾的梦。

  呼气,顾云楼认真将身上穿的白衣整理,随后道:“阿彤!”

  阿彤转身,心有所喜,宠溺道:“要叫姐姐,阿念!”

  顾云楼笑,重新说了一遍:“好啊,阿彤姐姐。”

  阿彤也笑,点头:“等你可真不容易,转眼又到秋天。”

  听到这话,顾云楼不知道回答什么,微微张开的嘴巴只能又闭住。

  似看出顾云楼有些窘迫,阿彤摆摆手,说:“没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话罢,阿彤一步步走向顾云楼。

  看到她靠近,顾云楼没有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阿彤笑,说:“你总算问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样什么都不问呢。我是阿彤,是天女,是孤魂,亦是一个爱着你,等着你的人,更是你命里解不开的结,逃不过的劫。”

  闻听此言,顾云楼一头雾水。

  阿彤笑,柔夷拂过耳边发丝,嗔怪:“我在这里可是足足等了你三百万年,还以为你会记得我,可惜强大如你,也不敌时间,难抵轮回。”

  咬咬嘴唇,顾云楼摇头:“我是我,我是顾云楼,才二十二岁,不是你要等的人。”

  阿彤扶额,并没有将顾云楼的话听进去,自顾自说:“顾云楼,这就是你今生的名字嘛,倒也好听。不过对我来说你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阿猫也好,阿狗也罢,在阿彤心里,你一直都是你。”

  又摇头,顾云楼否认:“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清楚你要等的人是谁,但我肯定不是他。问心劫也好,做梦也罢,你既然爱说这些难理解的话,那就此打住,我们没有必要交谈。”

  阿彤站在原地,好像早就知道顾云楼会这么说,只一个劲捂着嘴偷偷笑,笑了好一会才说:“你看,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心急,不都教过你,遇到事情要多想,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顾云楼不答。

  阿彤继续:“你告诉过我,你想成仙,不借欲望成仙,成为真正的仙,我为你所折,一直在这里等待。现你归来,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是时候拿回去了吧。”

  话罢,不容顾云楼拒绝,阿彤已经抬起手,将寄存在自己身体里的御外气痕全部传给了他。

  忍受痛苦才能得到力量,霸道的御外气痕一遍遍冲刷着顾云楼的命宫,饶是他的命宫坚实,却也承受不住这来自逆命境的力量,辛辛苦苦建造的九层圆满命宫轰然倒塌。

  神情扭曲,顾云楼咬着牙说:“自问你我无冤无仇,甚至在我心里对你还有些许好感,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打碎我好不容易才建造出的命宫,我不明白!”

  听到顾云楼的话,阿彤也觉得委屈,她说:“除了表达爱意和说情话,你别的东西从来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谋划什么!”

  在心里给眼前可人下定义为疯婆娘,顾云楼知道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忍受着身体被一寸一寸撕裂的疼痛,顾云楼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心想不能拒绝那就接受,他全力催动贪婪之体,将冲刷命宫的霸道力量引向全身各处,想以此来缓解对命宫根基的伤害,命宫塌了可以重建,但根基毁了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与顾云楼想的一样,经贪婪之体作用,痛感有所下降,他也逐渐摸清楚了这股霸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气痕?”顾云楼惊讶。

  饶是顾云楼足够从容,可面对这只有逆命境修士才能掌握的力量,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力量太强,顾云楼心知仅凭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完全驾驭,为了不浪费机缘,他赶忙席地而坐,运转起《大衍道经》。

  气痕从命宫涌出,涌向四肢百骸,将顾云楼每一块骨头和每一寸血肉改造,洗尽铅华,剔除了身躯中因修行而产生的杂质。

  不仅如此,贪婪之体满足后,气痕又重新回到了命宫,倒塌的命宫在御外气痕的帮助下又重新建起,不是九层,而是十二层!

  十二层命宫金光闪闪,其上二十四奇字熠熠生辉,命宫在混沌中起伏,有一部分源气竟然开始由灰色向着金色转变。

  脑海中想起秦争所念,顾云楼也是嘟囔起来,而就在最后两个字念完,只听咔嚓一声,铸宫境被突破,顾云楼迈入超凡境!

  感受着新的境界,生命本质发生变化,灵魂得以内视,顾云楼一甩衣袍直飞而上,在空中飞舞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悬浮在半空。

  看着阿彤,顾云楼眼里藏着说不上的情绪,他觉得她好熟悉,但又好陌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只能静静看着她。

  “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阿彤微笑着展示出自己的小虎牙。

  顾云楼摇头,说:“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彤打断,她哼了一声,说:“三百万年,一万年结一次的鹊桥我去了三百次,就是为了能再遇见你,可你个没良心的,转世那么多次,鹊桥一次都没去过,要气死我!”

  “世传牛郎星结织女星为鹊桥,虽然听过,但我不知道鹊桥在什么地方,怎么去?”顾云楼无奈。

  阿彤耸肩:“没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天生万物,你欲得则可取,世界宇宙,你欲去便能达,心越强,能发挥的实力就越强,要相信自己。”

  顾云楼点头,问:“这有关心气,心力?”

  阿彤点头。

  “我否认自己是他,感觉对你好像没什么?”顾云楼不解。

  低头一笑,阿彤喃喃:“都等了如此之久,不差这一时半会,我还能等,我还能忍,直到你真正找到自己。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只是不想你未来会为这些烦恼。”

  顾云楼没有再问这些,而是问:“你不会谋害我吧,我才渡问心劫,气痕对我来说会不会太早了?”

  噗嗤一笑,阿彤沉吟,她也不知道,于是回答:“这是你自己的谋划,我只是帮你完成而已。”

  “好吧。”顾云楼笑了笑。

  没有执着,他仔细观察起自己的灵魂。

  与过往欲望之眸看到的别人的灵魂不同,他的灵魂形态为一颗主体蓝色的小水珠,其上还有几点绿意,散发出强烈生机。

  就在顾云楼正入迷,阿彤打断他。

  她怀抱双臂,道:“还是出去修炼吧,这里源气稀薄,你都吸走了,我怎么办?陪我走走吧,难得见你一次。”

  听到这话,顾云楼微笑说好。

  与阿彤一道,顾云楼说不上来的心安,他道:“你真的好香啊。”

  阿彤嗯了一声,后笑道:“可不!”

  “还不是香囊的香,就单纯的那种香,确实让人心旷神怡。”顾云楼挠挠头。

  阿彤没有在意这个,数着指头说:“超凡之后就是长生,长生之后是飞升,飞升之后是神火,神火之后才是逆命,还有四个大境界,好慢。”

  疑惑,顾云楼问:“怎么了?”

  阿彤回答:“也许你入逆命境就能记起我了,记起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以及你的谋划。”

  长啧,顾云楼盯着阿彤的眼睛,正色问:“我很像一个野心家吗,你怎么动不动就是我的谋划?”

  “我才不愿意想起你呢,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发现自己爱上你了,是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懂?”

  本是玩笑话,阿彤也能听出来,只是听到这话,她并没有开心,苦笑说:“当初你就是这么说的,表达爱意和说情话都有,但就是没有亲口说过爱我,到死都没有。”

  顾云楼手微动,想拍拍她的肩膀,发觉不妥,又放了下去。

  并肩而行却无言,一路沉默至湖心亭,顾云楼方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彤脱口而出:“你的精神世界。”

  顾云楼满头问号:“我的精神世界?那你不就是我想象出来的?”

  阿彤摇头:“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现在你看到的我是因你心力而产生的投影,我的肉身已经逝去,但灵魂完整,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复活,无需为我操心。”

  听到阿彤这么说,顾云楼点点头,长哦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呢,我咋说每次到这里都能见到你。”

  撇撇嘴,阿彤伸手请顾云楼坐下。

  两人对坐,阿彤指着眼前棋局说道:“这是你布下的,但一直没有下完,让我们一起下完它吧。”

  扫了眼棋局,顾云楼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问:“这就是我的问心劫了吧?”

  阿彤点头,回答:“聪明。你执白,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不过下不完可不许走。”

  听完阿彤所说,顾云楼开始专心棋局。

  棋盘之上,黑白子厮杀快至尾声,黑子如黑云,依三角星位筑起密不透风的堡垒,白子大龙被拦腰截断,眼位岌岌可危,几乎是必输局。

  白棋势弱,黑子大龙已成,形状张牙舞爪,肃杀之气直扑顾云楼面门。

  一般下到这个时候白棋都已经可以投子认输了,但作为问心劫,顾云楼知道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去搏一搏。

  解残局难,反败为胜更难,顾云楼摸着下巴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推演。

  还未收官,中盘有空,他不信白棋就这样输了,一点活路都不给,那就没意义了。

  镇定心神,长呼一气。顾云楼用右手中指食指夹起白棋,依照御世界第一棋经《重玄棋经》所教,开始进攻。

  只是白棋刚刚落下,黑棋就紧随其后,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顾云楼,显然这个棋局在阿彤心里已经推演了无数遍,胸有成竹。

  见阿彤落子如此之快,顾云楼瞬间有了想法,知道中规中矩下下去是温水煮青蛙,索性他也快了起来,想以乱战找机会,设陷阱引阿彤上钩。

  叶落之际,又一白子落下,见此,阿彤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啊,才二十二岁就这么老练,不过我才不上你当呢,嘻嘻。”

  顾云楼冒险求快,他的想法阿彤只一步便识破,于是她慢悠悠的落子,边落子边挑逗顾云楼,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顾云楼也笑,见阿彤落子,他又以极速落子,下完后神情自若一脸淡定的看着阿彤,好像她脸上有花一般。

  见顾云楼这副样子,阿彤虽心有疑惑但神色不改,依旧慢悠悠的落子,继续挑逗起他。

  荤话频出,顾云楼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道:“要下就好好下!”

  被顾云楼这么一说,阿彤耸耸肩,在自己防守薄弱之地落下一子。

  来了。顾云楼心里激动,他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却依旧凶险万分,纵然在顾云楼心里阿彤下了一步臭棋,但不出所料,面对这巨大劣势,他还是输了劫争。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顾云楼心道,这条大龙是非杀不可了!

  视线在棋盘上逡巡,从左上残星到右下劫争,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棋盘正中心,天元!

  以天元为基,借白子大龙残躯设陷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若真到收官不改局面,必输无疑。顾云楼这样想。

  吸气,顾云楼眼神坚定,就算被嘲笑下天元赢不了,他也要殊死一搏。

  落子天元,阿彤也被顾云楼打了个措手不及,感叹他勇气的同时也笑了起来:“不要给我设陷阱,乱战也是我的强项,笨蛋!”

  凝神屏蔽阿彤的打扰,顾云楼一步接着一步,为最后一搏做着准备。

  棋局至收官,黑赢七目半,对别人来说必输局下成这样已经可以了,但顾云楼还不打算放弃。

  就在阿彤得意洋洋落下一子之时,顾云楼笑了起来,目光注视着阿彤下的第一步臭棋和天元,他道:“你高兴的太早了,将大局逆转吧!神之一手,就是这里,十之七,屠龙!”

  这不着边际的一步,竟将顾云楼布下的陷阱全数勾连到一起,所有铺垫都起了作用,臭棋被杀,劫争重活,连带黑子大龙都受了影响。

  刹那间,阿彤脸上的笑容僵住。

  那枚白子如同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看似轻描淡写,却悄然盘活了白子所有残部,原本被围的大龙竟多生出两处眼位,黑棋本密不透风的堡垒也有了致命断点,更妙的是,一但顾云楼用白子填了先前臭棋的位置,阿彤那看似牢不可破的优势,瞬间就成了首尾不能相顾的败笔!

  胜负已分,白胜一目半。

  大口喘着粗气,顾云楼臭屁道:“承让承认!不过是借了前人智慧,《重玄棋经》里把这一招叫白龙吞珠,想学我教你。”

  眉头紧皱,阿彤死死盯着棋局,观察到是因为自己疏忽才导致败北,不由道:“这都敢赌,你还真是厉害。”

  不言,顾云楼理理白衣,等起身走到湖心亭边缘才说:“纵世有仙人,我亦祂半子。”

  “太臭屁了。”阿彤摆手笑说。

  “你笑什么?”顾云楼隐约察觉到不对。

  “哈哈哈,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阿彤反问。

  “我......你......你执白!”顾云楼气的直拍大腿。

  “对咯!”阿彤哈哈大笑。

  “你耍我?”顾云楼看着阿彤问。

  眼睛看天,阿彤装傻道:“没有啊。”

  看着阿彤耍赖,顾云楼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能作罢。

  棋局结束,阿彤身上泛起白光,此方世界开始坍塌,力量重新流回她的体内。

  顾云楼有些不知所措,忙问:“怎么了?”

  白光将阿彤映衬的圣洁无比,她缓缓开口:“棋局已破,封印解除,这方世界的使命完成了,就没有继续浪费你精神力的必要。”

  “那你怎么办?”顾云楼眼神透出担心。

  阿彤笑:“不必担心找不到我,我在鹊桥等你。”

  听到阿彤这样回答,顾云楼放下心来,挥手道:“我会去找你的,不过现在也该回去了,再见!”

  阿彤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交到顾云楼手上,道:“你一定要来,下次让你见一个不一样的我,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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