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偶遇的片段-《存活于病态的世界》

  几月了呢?冷冷的风裹着银杏叶的碎金,扑在白苏晓的帆布书包上。

  她抱着一摞《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习题集,沿着文学院后的银杏道往图书馆跑,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下午三点的选修课刚结束,她得赶在闭馆前还完上周借的《台北人》,不然又要被管理员阿姨念叨。

  转过那排老香樟时,她的左肘突然撞上一片柔软的暖。

  "啊!"

  怀里的书山轰然坍塌,《红与黑》《霍乱时期的爱情》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其中一本硬壳书的书脊还磕到了她脚踝。

  白苏晓蹲下去捡,发顶传来清冽的柑橘香,像晒过太阳的雪松枝。

  "对不起。"

  声音很低,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她抬头,撞进一双淡茶色的眼睛里。那是个穿米色针织衫的女生,领口松松系着条驼色羊绒围巾,发尾卷成小波浪垂在肩头,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银杏叶的映衬下像块温润的玉。

  "没、没事!"白苏晓手忙脚乱去够滚到对方脚边的《唐宋词选》,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

  女生的手指很凉,指腹有浅淡的茧,像是常握笔的样子。

  "谢谢。"她把书递过去,围巾随着低头动作晃了晃,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子。

  白苏晓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撞掉的不止一本书——对方脚边还散着几本专业书,《中国现代小说史》《比较文学导论》,最上面那本《汪曾祺散文选》的书角卷了边,扉页上有钢笔写的"赠苏棠 二〇一八",字迹清瘦如竹。

  "你也借了汪先生的书?"她鬼使神差开口,话一出口又后悔——哪有陌生人刚撞了人就搭话的。

  女生却没在意,弯腰把最后一本《外国文学理论》捡起来,拍了拍封皮上的灰:"苏棠是我导师。"她把书递过来时,围巾擦过白苏晓的手背,像一片被揉皱的月光。

  "啊...我、我借的是这本。"白苏晓赶紧把自己怀里的《台北人》递过去,封皮上的烫金字被她捏出了褶皱,"其实我刚还了这本,又借了那本...可能刚才太急了..."

  女生接过书,目光在"白苏晓"三个字的借阅章上顿了顿,忽然笑了。她的笑很浅,像春雪初融时的溪涧,只动了动嘴角:"我也是刚还了书。

  "说着指了指她身后的图书馆,玻璃幕墙映出她们的影子,"要一起进去吗?"

  白苏晓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跟着女生走进电梯,看对方按了三楼文学区的按钮。

  电梯镜面里,女生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围巾上沾着两片银杏叶,应该是方才站在树下翻书时落的。

  "你是文学院的?"女生忽然问,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围巾流苏。

  "嗯,大二。"白苏晓绞着书包带,"你是...研究生学姐?"

  "博一。"女生低头看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苏棠老师总说,读文学的人要会'慢'。"她抬眼时,目光穿过电梯里的水晶灯,"刚才你跑那么快,像在追什么。"

  白苏晓的脸腾地红了。她确实在赶时间,但此刻被这样说破,倒像是被人窥见了藏在脚步里的慌张。

  "我...我下周要交课程论文,资料还没理完。"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我总这样,什么都想做好,结果反而手忙脚乱。"

  电梯"叮"的一声。女生走出时,转身看了她一眼:"慢慢来。"她的声音混着走廊里的书墨香,"苏棠老师第一次见我时,我抱着二十多本专业书站在她办公室门口,她说'先喝杯茶,书又不会跑'。"

  白苏晓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文学区书架后,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还留着对方递书时的温度。

  银杏叶落在她脚边,叶脉里凝着半滴未干的秋阳,像谁不小心打翻的金漆。

  后来她常去三楼文学区。偶尔能在靠窗的老藤椅上看见那个米色身影,面前堆着几本书,膝头搭着条驼色围巾,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梢镀一层金边。

  她总在看书,偶尔抬头时,目光会掠过窗外摇晃的银杏树,像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

  再后来,白苏晓终于敢在借还书时和她点头。"苏棠老师的《晚明小品研究》很有意思。"有一次她抱着新借的书说。

  "嗯,她写晚明文人的'闲',其实是乱世里的自渡。"对方翻书的手指顿了顿,"你论文写这个方向?"

  "还没定。"白苏晓的耳尖又开始发烫,"我想写...写汪曾祺笔下的市井烟火气,和汪曾祺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关系。"

  对方合上书,抬头时眼里有了点温度:"这个角度不错。"她从帆布包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是淡绿色的,"图书馆后面有棵老桂树,秋天开花时很香。"

  那天傍晚,白苏晓在桂树下等了半小时。

  风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她忽然明白,有些温暖不必急着追赶——就像银杏叶会落进衣领。

  像糖纸会在口袋里存很久,像那个总说"慢慢来"的学姐,她的温柔从来不是汹涌的潮,而是落在心尖上的雪,化得很慢,却足够焐热整个冬天。